相金玉
年
記憶里,年有許多味道。當我一步步順著年輪走進歲月深處,兒時年的味道,仿佛昨天,熟悉親切,撲鼻而來……
臨近年的時候,首先是塵土的味道。媽媽包著頭巾,穿著大褂,把家里每一間房子的頂棚、墻壁上的灰塵清掃一遍。媽媽臉上、身上全是灰,家里一片狼藉,炕上的、桌上的,凡是可能被落下的塵灰污染的東西,都被小心地蓋起來。忙忙碌碌一天后,再把屋里的東西全部歸位原處。這時房間會比平常鮮亮許多,讓人感覺到即將過年的鮮亮氣息。
下來是石灰、糨子和報紙的味道。爸爸用調好的白石灰仔細粉刷家里的墻壁,這至少需要一天的時間。再用一天的時間“打仰呈”(糊頂棚)。把搽好的糨子(用面粉作成的糨糊)用小刷子刷到報紙上,然后一張張整齊地糊在頂棚上。這可是個功夫活兒,尤其是將刷好糨子的報紙往頂棚上貼的時候,人仰著頭,還要保持紙面貼得平整,不起皺。記得爸爸當年先用雙手把報紙的兩端按貼住,同時會用嘴吹著報紙,讓報紙的中間部分平整地向上揚起,一邊迅速用一把小掃把紙面掃平,這時報紙已經貼得平平展展啦!有一年,“打仰呈”的報紙被一種木紋紙代替了,那“仰呈”打出來后,覺得家里煥然一新!讓我們格外高興!此后才有了三合板、五合板、石膏板等花樣不一的吊頂出現(xiàn)?!按蜓龀省钡娜兆右幌伦颖粫r光淘洗得很久遠,可當年家里粉刷好白墻、打好“仰呈”后的進一步光鮮明亮,讓還是孩子的我們心情更加焦急和歡欣:年更近啦!
再后來便是油煙的味道。油炸“饃饃”,是過年前每戶人家必不可少的程序。馓子、花花、麻花、蜜馓(又叫圈圈)、盤馓等油炸饃饃一次要炸許多,尤其是馓子。面的發(fā)醒和調和都相當講究。記憶里油炸馓子的面要和將近五六十斤,為了讓面發(fā)醒的更好,要找兩個有力氣的人,用挑水的扁擔在和好的面上來回地壓。油鍋也相當大,要用許多清油。有一個講究,起油鍋炸饃饃時,不容生人隨便進入廚房,否則就有可能出現(xiàn)溢油等不安全的現(xiàn)象。開始油炸時,要炸一個名叫“油郎子”的面“娃娃”,讓他趴在鍋沿上,據(jù)說這樣可以節(jié)省家里油炸饃饃使用的清油。
下來還有蒸饃的味道。媽媽要蒸許多饃饃:年盤、灶卷、桃兒……她總是天不亮就開始在廚房里忙活。睡在廚房隔壁的我們總在夢中聞到大托籠(蒸籠)中散發(fā)出的濃濃的蒸饃的味道。
還有炮杖的味道。炮杖是孩子們的最愛,那時候除了50響、100響、800響、1000響的小掛炮外,還有了呼嘯到半空中才爆響的“月里行”以及一些簡單的花炮:噴出各種彩色明珠的“彩明珠”,一點燃就會滿地竄跑的“地老鼠”……我和弟弟們每天都要看一遍爸爸分配給我們的鞭炮,盼著年快點到!等到了臘月二十三打發(fā)“灶家娘娘”時要放一小部分。大年三十上墳請老祖宗回家過年時要放一點,貼“對子”時要放一點,晚上十二點“接神”時要放一大部分。剩下的鞭炮要留到初一、初二、初三再放。濃濃的炮杖味道,讓我們歡呼雀躍!
還有柏香的味道。青海人的祭奠活動總少不了用柏葉煨桑,我們把柏葉叫柏香。臘月二十三打發(fā)灶家娘娘時要祭灶,要焚柏香。大年三十上墳時,要焚柏香。三十晚上奶奶在中堂前供了家里做的許多好吃的,還要點上油燈、焚柏香。三十晚上十二點“接神”,爺爺點燃用木柴拼成的“井”字形“松蓬”,焚上柏香,化裱,磕頭。
還有最濃最濃的親情的味道。三十晚上接完“神”,一家人會讓爺爺、奶奶落坐,爸媽和我們三個孩子一齊跪拜,給爺爺奶奶拜年!爺爺會笑呵呵地從口袋里摸出早就準備好的“年錢”給我們……我們三個再給爸媽拜年,爸爸會掏出自己準備好的“年錢”給爺爺、奶奶,再給我們三個!
年的味道滿溢甜蜜和思念。又到了年關,那些遠去的年俗,歷久彌新,在我的記憶里親切守望,揮之不去……
端 午
青海人把端午節(jié)叫當午,這兩年逢端午節(jié)機關學校都要放假??垂?jié)日期間街頭涌動的人流,超市里爭購棕子的熱烈場面,便不由想起小時候的端午節(jié)。
七十代中期,我出生在青海大通的一個山村里。爺爺奶奶是下放到村里的外來戶,已經和這里的村民共同生活了二十年。家是土路邊的土莊廊,有一扇發(fā)黃的木門。
清晨,從睡夢中醒來?!皝恚≡囋?。”奶奶笑嘻嘻地拿過一件紅條絨的新衣服。前夜我是聽著奶奶踩縫紉機的聲音睡去的。那時家里只有我一個孩子,爺爺奶奶和父母親格外寵愛我。奶奶為補貼家用給村民們做衣物,平日總是半夜半夜地趴在縫紉機上做活。偶而奶奶也會給我做衣服,小衣服是她自己設計的,胸前往往夾了夾縫,用花布做出一道花邊來。我是村里少有的端午節(jié)能穿上新衣服的人,我穿新衣服過端午的機會并不多,畢竟那是一段物資和金錢極為饋乏的年代。
穿上新衣服,樂滋滋跑出屋子。抬頭才發(fā)現(xiàn),滿屋檐搭滿垂下的楊樹枝。新綠的枝葉從屋檐上搭拉下來,讓人心神一振。爺爺滿面堆笑地從門口進來,門外大門頂上也依稀插上了楊樹枝,綠色的枝葉在輕風中抖動著。也許是地處垴山的緣故,那時春天來的總是很晚,端午時節(jié)仍然春寒料峭。我們罩衣下穿的是奶奶裝(做)的棉主腰(棉襖)和棉褲。正在一片嫩綠鵝黃中仰望環(huán)顧,突然聽到奶奶輕喚乳名。抬頭,見木格子窗戶被掀起一條縫,奶奶吃吃地笑著喚我。母親已攥著一把色彩極為鮮艷的東西走出屋門。
“媽媽才絀(縫制)了兩個包兒,來,別上!”母親把打了綠色、紫色穗子的“圓包兒”、“石榴兒”香包用別針別到我肩上,邊別邊說:“隔壁兒娘娘(姑姑)給下的香草裝到包兒里了,聞個,香不?”母親年青俊秀的臉溢滿笑容。
穿上新衣,別了香包,美得屁顛屁顛的我,急于出去和伙伴們玩耍。我的那些或拉著鼻涕、或穿著破爛地露出羊毛棉主腰的伙伴們正興高采烈地商議著要去山邊滾茶。他們嚷嚷著:“道道阿眉(阿爺)已經上山了,他要和擋羊娃一同搭好棚子,燒好茶,就等我們帶東西去了……”他們翹望青霧中的遠山,那里的快樂正等著他們。滾茶就是野炊。物資匱乏,野炊無非是用柴火燒開一壺茶水,然后吃點饃饃。如果能吃到誰從家里帶來的韭菜合子、煮雞蛋,或者一碗涼面幾根涼粉便是極度豐饒了。
“走??!走……”大孩子們吆三喝四地叫著小孩子們。我是里面最小的,跟著他們走了一陣,走到河邊時回頭張望,卻見母親追來。
“瓜丫頭!你跟著他們走不動的……”母親牽著我的手把我拉回家。
家里,爺爺正拿出一串嘩啦做響的鑰匙開著他的錢桌。小心地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手指寬的紙包來,打開,把紙包里桔黃色的粉末倒一點到一個小酒盅里。
“來來來,丫丫……”爺爺把我叫到跟前,抱起我讓我坐在炕沿上。小心地把白酒倒進剛才那只酒盅里。爺爺用食指調和幾下,蘸上混合的液體涂抹到我的耳朵、額頭、鼻梁和頭頂?shù)陌l(fā)際上,邊涂抹邊說:“這雄黃酒啊!可是好東西?。∥业难狙旧卟灰x不?!?/p>
“阿爺,你說啥?”我一邊躲閃爺爺手上嗆人的酒味,一面好奇爺爺說的話。
“哈哈,抹了這個,丫丫不得病……”爺爺笑聲朗朗。
中午飯是涼面和涼粉。涼面是母親用自家的面搟了切的,涼粉也是她用粉面自己搽的。還有韭拉拉(韭菜切細澆上熱油),這是極金貴的東西,因為端午時自家種的韭菜還連個芽沒好好露呢。韭菜和豆粉粉面是在縣城里做合同工的父親帶回來的。
吃飯前,先是撈好一盤涼面涼粉,澆上韭拉拉送給鄰居阿梅阿媽家,再拿一盤送給房后面一個阿奶家。最后一家人才開始坐在一起吃飯。桌面上還有煮雞蛋。家里養(yǎng)了八九只雞,可從來不隨便吃雞蛋,都攢著。只有端午這天可以吃煮雞蛋。涼面,涼粉并不吸引我。連吃了兩個煮雞蛋后,奶奶便害怕我吃多了不消化,遞眼色給母親把雞蛋收起來。
我便又跑到院子里去看那些房檐上的楊樹枝,看那些新綠的葉子……這時,細如牛毛的小雨便從天空灑下來。雨增加不少寒意,我縮著身體,站在屋前的臺子上,看遠遠的大山。那座大山中滿是松樹,映得整座山那么遙遠蒼翠。雨霧中遠山上淡藍色的炊煙裊裊升起……那是滾茶去的人們在做飯吧……
好多年了,每到端午,總會遙望那滿天的雨霧、蒼翠的遠山、裊裊的炊煙、淡淡的鵝黃,還有長輩們親切的呼喚……
玩 月
以前八月十五前三兩天奶奶就會嘮叨著讓媽媽去蒸月餅,說:“八月十五我要玩月兒哩唄,月餅乘早蒸下得要哩!”
“八月十五玩月兒?!边@句一定是青海方言代代流傳下來的,反正我打小就聽奶奶這么嘮叨著。
我一直有個困惑,奶奶說的是不是這個“玩”字?《新華字典》上說“玩”有五種含義,分別是:游戲;耍弄,使用;觀賞;可供觀賞、把玩的東西;輕視。思來想去,奶奶說的玩月兒,應該是第三種含義“觀賞”才對。想想每年八月十五夜晚奶奶“玩月兒”的全部表現(xiàn),我認為這個“玩”字在這一句話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意義,那就是崇拜、感恩和祈福。
這個先要從月餅說起。月餅上面各色的面“花花”顯示著大家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熱愛,更寄托了對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團圓美滿的祝福。
記事起不管家庭經濟條件如何,八月十五家家戶戶都是要“搭月餅”的(青海話把蒸饃饃叫“搭饃饃”)。而青海莊戶人家的月餅最大的特色就是“花花”,也就是蒸出來的月餅表面各種花色的面花把月餅原來白白亮亮的表面點綴得五彩斑斕,絢爛無比。
八十年代初,月餅上的花花都是“油花花”,用搟面杖搟出一大案子薄薄的面,分別撒上紅色的紅曲或紅花、黃色的姜黃、綠色的香豆,澆上清油,把這些顏料粉用清油涂抹在面上。讓這一案面變成涂成三四塊顏色的“大畫布”。然后把“畫布”緩緩地卷起來,用刀切成一塊一塊,隨便選兩三個面塊,用筷子一搛,再用巧手幫忙,形如做花卷,小巧可愛的油花花就做好了。出鍋時,油花花一朵朵在白面月餅上怒放,顏色鮮艷,香味撲鼻,吃起來口感醇厚,齒頰留香。
油花花中使用的草紅花、姜黃都是中藥,香豆、紅曲也全都是綠色天然植物??傻搅税耸甏┚攀甏?,“油花花”又被一種新的“花花”代替了。那就是用各種顏色的食用色素染成的面團手工做成的“花花”。奶奶把那些顏料叫“吃色”,是“可以吃的顏色”的意思吧。“吃色”染出來的面顏色真是好看,是姜黃、紅花這些綠色植物染不出來的,有桃紅色、草綠色、桔紅色……顏色鮮嫩可愛。那時我和媽媽用“吃色”調出來的各色面團,搓成兩頭尖尖的面條,搓成豌豆大小的圓蛋兒,用干凈的木梳一壓,兩頭尖尖的桃紅面條就成了蓮花瓣兒,綠面條就成了綠葉片兒。豌豆大小的圓蛋兒就成了梅花瓣兒。把幾個花瓣拼在一起用毛衣鉗子一夾,就成了栩栩如生的蓮花、梅花……
在我家,月餅要蒸兩種,一種只有一個占一整層蒸籠的大月餅,剩下一種是十個略小的月餅。這些月餅表面都要貼上好看的“花花”。從小喜歡圖案顏色,我學著別人家的樣子,用黃色的面在大月餅上做“二龍戲珠”,用剪刀剪出龍身上的鱗片,用花椒仁做龍眼。還做 “嫦娥奔月”、“老鼠拉葡萄”等圖案,奶奶和媽媽也不反對,讓我盡享手工制作的樂趣。
月餅出鍋時,媽媽要用筷子頭點上紅色的顏料,在花花沒有貼到的月餅空白處,用筷子頭點出一團四顆五顆的小紅點兒,看上去特別喜慶。
除了月餅還有水果。以前八月十五時水果種類稀少,大家會選購一些水果,一是用來“玩月兒”,二是八月十五夜老少團圓時共同食用。記得小時候,家里到八月十五才會買來一些花青蘋果,奶奶在這些個頭小小的蘋果柄上拴上線繩,給我們姐弟每人胸前掛上一個,那可是我們在小伙伴們面前驕傲的資本吶。
八月十五晚上,全家老少齊聚一堂。月亮還沒有露出臉。奶奶已經開始“玩月兒”了。院子里的小桌子上獻上大小月餅,各種水果。等明鏡般的大月亮慢慢從云層里露出臉來,奶奶就會焚香叩拜,在月下虔誠地祈禱一番。
我們總是站在奶奶身后好奇地張望。想她嘴里一遍遍祈禱是在說什么呢?還扯心著貢桌上的那些好吃的,想等“玩月兒”結束,大塊朵頤。
八月十五晚上有“偷”的習慣。小孩子們往往跑去“偷”村里人家“玩月兒”的吃食,有時也偷人家掛在樹上的果子,長在院子里的向日葵。被“偷”的人家不但不生氣,反而認為那是一種吉祥的預兆。奶奶就是讓我守著,防“偷”!結果才站了一會兒,就聽到身后花園后邊有聲響,急忙舉了小棍過去看,黑乎乎的啥都沒有。
再回來時,奶奶已經走出來,笑著指給我看:“看!原先放在這里的最大的那個花青呢?”真的不見了!我揉揉眼睛再看,果真被“偷”走了!沮喪著臉抬頭時,看到奶奶正望著我笑呢。
又到八月十五了,八十多歲的奶奶坐在沙發(fā)上沖著媽媽喊:“我看老沈家饃饃鋪里的大月餅也挺好的,你買上幾個,我八月十五玩月兒哩!……”
我問奶奶在哪里“玩月兒”???奶奶說就在陽臺上吧!如果天氣好,咱們就上樓頂上去!
送 寒 衣
十月一,一月十,麻浮的包兒送路哩。
篩子(倆)篩,簸箕(倆)簸,
再簸上一盒兒了搭磨臺……
奶奶說她小時候十月一家里要吃麻浮包子。最重要的是這一天是要給歿掉的老漢們燒紙錢,送寒衣。這首有關“十月一”的兒歌是她小時候聽她的嬤嬤說過的,可惜現(xiàn)在只記能記起這么兩句了。
我們這一代人沒有吃過麻浮包子,對麻浮包子十分好奇。奶奶解釋說麻浮包子要從十月初一的前一天開始準備。要把胡麻籽兒用篩子篩,簸箕簸,剔除雜物,然后“搭磨臺”放到小磨上拉碎或放入杵臼中打碎,在碎末中放水用細鑼兒過濾雜質及外殼,然后入鍋倒水燒至水沸騰。此時漂浮在水面上的東西就叫“麻浮”,把“麻浮”小心地用勺子掠起收集在器皿中。等十月一早起,家里的女人們包包子時,將頭天收集好的“麻浮”倒入泡好的干蘿卜等包子餡食材中和勻,蒸出來的包子就叫“麻浮包子”,奶奶說麻浮包子可是非常好吃的。
十月一,送寒衣。這天傍晚,人人家家都要去給逝去的親人上墳,天氣漸漸寒冷,大家要為逝去的親人們燒紙錢,同時焚化用紙粘糊起來的“衣服”,讓親人們在寒冷的冬季有御寒的衣服。條件好的人家十月一這天黑(晚)飯要捏“扁食”,這種青海獨有的花花的餃子又被稱為“雀兒”。傍晚上墳燒紙送寒衣時,許多人家都會捎帶一些“麻浮包子”或“扁食”到墳前祭祀,所以兒歌里說“麻浮的包兒送路哩”。
今天是十月初一,是給逝去的親人送“寒衣”過冬的日子。吃午飯時,老公說下午他要去給他父親(我的老公公)上墳。我猶豫了一下,其實我也想去,只是下午單位還有重要的事,不能請假。
上班路過奶奶的小店,看到奶奶坐在小店里看著我笑。走進店去,看到好多捆扎好的紙錢,香表。問奶奶誰去給爺爺上墳呀?她說你爸爸和媽媽都去。我把到嘴邊的一句“我也想去給爺爺上墳”咽了下去,下午還得上班啊。于是拿出十塊錢對奶奶說,我給爺爺帶點紙錢吧!奶奶笑著問,帶十塊錢的紙錢嗎?我說是。奶奶的小店經營雜貨,紙錢也是她的貨品之一。她慢慢起身,給我取了幾撂名目不同的紙錢來。
我最近老夢見爺爺。我說。哦!奶奶應了一聲,停了半天,突然問我?guī)А八P”了嗎?“水筆”這個詞兒是老舊點。我笑了,說帶筆了。
過來!把你的名字簽到這幾撂紙錢上來!我唬住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么。坐在店里的老馬,小張聽奶奶這么一說,都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來。
你簽上你的名字,你爺爺就知道這錢是你帶給他的。奶奶一臉嚴肅,容不得我有半點疑惑。哦,好!我答應。然后用極為認真的態(tài)度,在每一撂紙錢上簽寫我的名字。
這是“萬貫”、這是“法寶”、這是“銀票”,奶奶一邊把一捆捆印著不同紅色圖案的黃表紙遞給我,一邊給我解釋,最后遞來一撂冥幣,指著邊角讓我把名字簽到那里。
全部簽完,她又取過來一個大塑料袋子,一樣樣把里面的東西移出來,是兩袋柏香、一捆黃香、還有一包花花的東西,底下是一大捆整整齊齊的紙錢,一看便是爸爸媽媽準備好給爺爺上墳用的東西。奶奶把我剛才簽了名的那些紙錢全部裝進袋子里。
這是什么?我驚奇地打開那個花花的袋子,里面居然是一疊書本大小的“衣服”。兩件“衣服”是用仿錦鍛的織物做的,做工精細,分別是藍色、紅色。另一件“衣服”是用黑色的亮光紙糊成的。三件“衣服”都是舊時式樣,領子是“立領”,紐扣是“盤扣”,看上去既新鮮又精巧。
奶奶說,今天是十月一,這些是你媽和你姑姑買給你爺爺、你太太、太爺?shù)囊路?,一會兒你爸爸、媽媽來了,就坐車去老家祖墳,給老漢們上墳送寒衣!
就在這時爸爸、媽媽來了。媽媽手里還小心翼翼地拿著一個包。我問媽媽里面是什么,她笑著說是下好的餃子,還有水果、奠茶、酒,全部用來到墳上祭奠用的。
把爸爸媽媽送到路邊的,看著他倆提著大包小包上車,再看著車遠去。沒能去給爺爺、給老公公他們上墳送寒衣,我走在去上班的路上,天氣灰蒙蒙的,一場秋雨即將來臨,空氣中滿是涼意,心中滿是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