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艷梅

李薔一看見我就哭了。她在出租屋把自己灌得大醉，一瓶五年陳的沂河橋歪倒在腳邊。李薔靠在我肩膀上哭得梨花帶雨，姓侯的是個大混蛋，大混蛋！

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把她架到床上。幫她脫鞋，蓋被。燈光下，美人兒李薔的眼角竟然有了兩道深深的魚尾紋，讓我不由感嘆歲月之無情容顏之易老。

美人兒李薔曾是我大學(xué)室友。美人兒自然是無比暢銷的，就經(jīng)常有男生站宿舍樓下給李薔大聲唱情歌，也有男生約她出去喝酒。每次李薔喝醉了，就差人打電話，讓我扶她回寢室。李薔醉眼迷離地對我說，每一次都是你在伸手幫我，我不會忘記你的，等著我李薔發(fā)達了一定好好報答你。我攙扶著她搖搖晃晃地一級一級爬樓梯，我說，好的好的。

大學(xué)生活比想象中短暫，我在攙扶李薔四年后，我倆就畢業(yè)了。畢業(yè)之后的我按部就班地戀愛，結(jié)婚。李薔則走馬燈地換男友，走馬燈地換工作，走馬燈地換電話。連我結(jié)婚的時候，想邀她參加我的婚禮，都找不到她的行蹤。

可李薔有一天忽然不請自來，她倚著門框笑嘻嘻地說，梅你就像收留流浪狗一樣收留我吧。話軟到這個份上，我就不好意思拒絕了，何況，怎么好意思拒絕？我邊幫她把掉了一個轱轆的行李箱往屋子里拖，邊問，干嘛辭職呢？李薔說，又累又不賺錢，干夠了。

李薔就在我家的客房住下了。白天出去尋找又不累又賺錢的工作，晚上就穿著褲衩小背心跟我一塊窩客廳里看電視，她的大胸像洛陽的牡丹一樣招搖，惹得我不得不經(jīng)常惡狠狠地警告老尤非禮勿視。

終于盼到李薔提著她的行李箱離開我的家。李薔在找好工作的路上，沒找到好工作，卻找到一個好男人，好男人給她租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

這回李薔的電話號碼不再更換，她過一段時間就跟我煲電話粥，她說她要和她的好男人侯哥結(jié)婚了，李薔很糾結(jié)地問我，你說我的婚禮是在開滿紫花的普羅旺斯，還是藍天碧海的馬爾代夫？

想不到她的好男人侯哥是個有老婆的人。那段日子，李薔頻頻逼婚，好男人侯哥眼看紙里包不住火，只好老實交代。

我看著悲痛欲絕的美人兒李薔眼角的魚尾紋，我想當務(wù)之急是給李薔物色個正經(jīng)人家，從此過正經(jīng)日子。我數(shù)算數(shù)算身邊認識的男人，太老的不行，太少的也不行，掐頭去尾可剩不下幾個。

從李薔那兒回來，我對老尤說，我記得你單位的小馬，好像沒對象吧？

老尤眼皮一翻，人家小馬是富二代，怎會娶像酒吧女似的你同學(xué)？

我說，試一試吧，緣分這事誰也說不準。

李薔相親那天，我把她的黑絲襪吊帶裙，還有薄如蟬蛻的姹紫嫣紅的浮夸衣裳統(tǒng)統(tǒng)找出來，打包，一股腦兒塞進綠皮垃圾箱。李薔戀戀不舍地跟出來，我“啪”地合上桶蓋，帶她到我家的衣櫥里，挑衣裳。

當李薔穿著老尤在上海給我買的那件小晚禮服裙，我不禁喝彩一聲，美人兒就是美人兒！

李薔像一朵盛開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好把握機會吧。

我沒有陪著李薔相親。晚上，張薔打電話給我，她說小馬對她印象很好。稍微頓了一下，張薔又說，將來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我說，說啥傻話呢？

我懷孕初期天天吐得天昏地暗，也就沒顧上問李薔的進展情況。一天老尤回來說，你那個同學(xué)真有手段，兩人馬上要結(jié)婚了。

我很納悶，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李薔怎么沒告訴我？

直到結(jié)婚那天，我也沒等到李薔的電話。反倒老尤拿回小馬下發(fā)的請?zhí)?，邀請我和老尤參加婚禮。

小城的五星級酒店里，李薔挎著夫君的胳膊，微微笑著，甚至有些羞澀。手工縫制的白色婚禮服襯得她像百合花一樣純潔美麗。我真難以相信，那就是前幾個月還在出租屋里為另—個男人要生要死的李薔。

李薔見到我，有一剎那的慌亂和尷尬，仿佛一下子又在綠皮垃圾箱里翻撿到自己的荒唐歲月。不過，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矜持向我伸出手，她說，您好，很高興認識您，想必您就是尤太太吧？

我吃驚地張大嘴巴，好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直到老尤在旁邊捏摸我一下。我伸出我的手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我想，以后李薔不會再需要我這雙手了。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