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冰
顛覆傳統(tǒng),性感的古典
2016年1月1日,美國紐約卡內(nèi)音樂廳門外,已經(jīng)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雖然大雪紛飛,依然沒有削減等待進場的觀眾的熱情。當(dāng)晚主角是中國年輕的女鋼琴家王羽佳。
燈光暗了下來,王羽佳穿著一條寶藍色裙子快步走上臺。裙子高開衩剪裁,右邊短至臀下,左邊長至腳踝,開衩的一邊對著觀眾。她腳上是一雙黑色細高跟皮鞋。
她手臂一揚,所有聲音就在第一個音符跳躍出來之前完全消失。兩個小時里,她選擇了舒伯特晚年的作品《美麗的磨坊女》《天鵝之歌》等古典樂曲。觀眾們?nèi)缱砣绨V,享受著新春聽覺盛宴。
第二天的《洛杉磯時報》上,先前對王羽佳不斷抨擊的樂評人諾德林格寫道:“她彈得那樣錯綜復(fù)雜,卻又敏捷清晰——清晰得能讓人把每個音符聽寫下來。我很慚愧,我過分關(guān)注女鋼琴家裙子的長度了?!?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1/19/mczh201605mczh20160508-1-l.jpg" style="">
此前,音樂界對王羽佳的穿著一直持批評態(tài)度。最極端的是,王羽佳在美國的第一場演出后,有資深音樂人尖刻地說:“她的裙子如果再短一點,或緊一丁點,劇場就應(yīng)要求未滿18歲的未成年人不得入場?!?/p>
王羽佳面對不斷勸她回歸傳統(tǒng)著裝的人說:“我還年輕,想穿得漂亮性感些,可不可以放我一馬?”
也有支持者替她辯解,說她是古典音樂女權(quán)主義者的先驅(qū)——衣著性感是為了吸引年輕人熱愛古典音樂。
以黑禮服為演出正裝的西方,很難接受她這樣的著裝。但這是王羽佳自小離家,沒有父母的意見參考,經(jīng)紀(jì)人又不過問的情況下,一個少女走極端的結(jié)果,根本不是有些媒體猜測的,性感風(fēng)格來自團隊精心設(shè)計。
“古典音樂對我來說,不是古老崇高遙不可及的東西,而是和生活無限接近。我不一定非要穿得鄭重其事,這會掩蓋自己性格的某一面?!?/p>
幸運的是,寬容的觀眾給了王羽佳無限包容。于是在許多知名大劇場,王羽佳身著皮衣短裙,演繹莫扎特《土耳其進行曲》成了保留節(jié)目:閃著金屬之光的皮裙,修長雪白的手臂,飛舞的手指,像是要讓琴鍵燃燒起來。
命運里的音樂,簡單而深刻
從小就顯露出天賦的王羽佳,在14歲那年,作為中國和加拿大“晨間音樂橋”文化交流項目的交換生,前往加拿大卡爾加里蒙特皇家音樂學(xué)院,學(xué)習(xí)鋼琴。
初到加拿大,異常寒冷的冬天和漫長的黑夜,讓她很不適應(yīng)。她住在教她英語的一個老太太家。老太太讓她自己洗衣服,獨自坐車去很遠的音樂學(xué)院,偶然心血來潮做一次飯,也不合她的胃口。王羽佳常餓得半夜起床,吃花生醬充饑。
她給媽媽寫信訴苦:“我不知道怎么取錢、內(nèi)衣怎么洗,每周都要花許多時間處理這些瑣事。更難忍受的是,教學(xué)進程‘吃不飽,我急切地想學(xué)到更多東西?!?/p>
磕磕絆絆中,王羽佳長大了,先前不能解決的問題,紛紛變得簡單起來。兩年后,她被美國柯蒂斯音樂學(xué)院錄取,師從格拉夫曼——美國著名鋼琴演奏家,音樂界權(quán)威人物。
身為猶太人的格拉夫曼喜歡招收中國學(xué)生。除少年成名的郎朗,王羽佳那屆,就有四個中國學(xué)生是他的關(guān)門弟子。
熟悉以后,王羽佳大膽提出想法:“現(xiàn)在課程不多,我接到一些比賽邀請,想去參賽。”格拉夫曼愛惜地說:“我反對你去參賽。你的水平擺在那里,通過演出就能走通這條路?!?/p>
格拉夫曼把自己的經(jīng)紀(jì)人介紹給王羽佳,此舉意味著要為她開辟一條不同以往的、通往國際舞臺的道路。“我從沒覺得音樂可以改變命運,但現(xiàn)在音樂已經(jīng)在我的命運里了?!?/p>
王羽佳在經(jīng)紀(jì)人的運作下,接替羅馬尼亞鋼琴家魯普因病無法完成的演出。她與著名指揮家迪圖瓦、加拿大國家藝術(shù)中心樂團合作,被媒體評價為“一顆巨星冉冉升起”。此后幾年,她成了替演救場專業(yè)戶。替演對象包括葉普蓋尼、格拉夫曼、佩拉西亞。
21歲那年,剛在瑞士韋爾比耶音樂節(jié)完成演奏,王羽佳接到通知,要趕回波士頓,接替著名女鋼琴家阿格里齊。從炎熱的瑞士長途飛回寒冬下的波士頓,疲憊的王羽佳病倒了。
為遮蓋病容,第一次化了濃妝的王羽佳,在“巨迷糊”的狀態(tài)下,除了完成《第一協(xié)奏曲》的演奏外,還應(yīng)觀眾的要求,彈奏了一曲旋律極快的《野蜂飛舞》。她指尖飛舞,像風(fēng)暴一樣掠過琴鍵。
王羽佳不知道的是,觀眾席里,有時任美國總統(tǒng)布什先生請來的五十多個國家的總統(tǒng),以及他們的夫人。
精神練習(xí),解謎般的演奏
王羽佳天生手比腦子快。從小練琴,老師就總教導(dǎo)她“不要趕不要趕”。以酷炫成名的她,也受益于良好的體力、速度。但她現(xiàn)在認識到,只有在琴房之外體驗生活,才能把握作品內(nèi)涵。精神上的練習(xí),與肢體練習(xí)一樣重要。
她的大部分時間在機場、酒店度過。坐飛機是她的休息罅隙,她把它交給了書本。她特別喜歡看科學(xué)、哲學(xué)一類的書,“看書會很有靈感,也能給自己找一個目標(biāo),讓活著更有意義?!?/p>
每到一個城市演出,她也會盡力找到一條河流,坐在或緩慢或湍急的水邊,翻看隨身攜帶的書。
為了彈李斯特,她會去看《浮士德》。王羽佳明白,每一個演奏家的背后都有一個哲學(xué)家,所以大師的作品除了能給人美妙的視聽感受,還常常有不可思議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王羽佳還喜歡閱讀作曲家的傳記、信件。此時,彈琴,對王羽佳而言不再是肌肉的一種記憶,而是包含了對作曲家靈魂的理解。這也是她表現(xiàn)最獨特的部分。“作曲家完成譜曲時,鋼琴藝術(shù)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交給了未來的演奏者。我覺得自己像解謎者,近距離觸碰作曲家試圖表達的,還有努力不表達的?!?/p>
2015年國際勞動節(jié),在德國國家大劇院,王羽佳首度與柏林愛樂樂團合作。在指揮大師阿巴多執(zhí)棒下,她成功演繹了音樂界公認的謎一般的《第二鋼琴奏鳴曲》和《黑彌撒》?!颁撉僭娙诵ぐ畹摹兜诙撉僮帏Q曲》里,壓抑的情緒貫穿全曲,光明的動機短暫而模糊?!逗趶浫觥肥撬箍死飦嗁e晚期的作品,走向了神秘主義,并且越來越瘋狂,其中美麗的色彩,就仿佛透過霧氣傳來?!比珗?,阿巴多從不看她,也不給任何指示,王羽佳就憑借多年積淀,從他的肢體語言去理解他要的東西。
前些年王羽佳總彈奏“炫技性”曲目。她喜歡以卷起旋風(fēng)般的速度彈奏,使五光十色的音符傾泄而出。而現(xiàn)在,她會盡量選深沉的曲目。她開始清楚,人們最終認可的不只是她的技術(shù),而是她表現(xiàn)出的音樂情感。她希望人們看到她深刻的一面。
慢下來的,不僅是雙手、思維、感受,還有生活節(jié)奏。
每年120場的演出,讓王羽佳付出了健康的代價。2015年幾場特別重要的商演,她因為身體過敏、肌肉疲勞,不得不放棄。還有一次她昏頭昏腦上了舞臺,才發(fā)現(xiàn)新褲子上的吊牌還沒摘。
王羽佳終止了合作了12年的經(jīng)紀(jì)人合約。她不再以演奏會計量藝術(shù)生命,而希望創(chuàng)造一些“項目”。
2015年7月,在廣州交響樂團音樂季閉幕式音樂會上,王羽佳與譚盾合作演奏了《京劇青衣、鋼琴與樂隊的交響詩:霸王別姬》。她在交響樂中融入了人聲古典京劇唱腔。接下來,她還計劃與打擊樂天才馬丁格魯賓格聯(lián)手,演繹與眾不同的《春之祭》。
目前,王羽佳正著手在中國各大城市的巡演。特立獨行的她對巡演充滿期待,“我早把音樂當(dāng)成生命的一部分??吹戒撉?,就會感覺特別美好,仿佛我是偶然和它邂逅,相遇之后又要各自行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