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的川大校園生活
——四川大學(原成都科技大學)機械系52級 校友鄧壽鵬口述
鄧壽鵬 _
1952年考入四川大學工學院機械系,1956年畢業(yè)后分配至國防工業(yè)部門工作。現(xiàn)任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國家信息化辦公室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國家軟科學研究指導委員會委員等職,清華、北大、川大等10所高校兼職教授。
鄧壽鵬求學川大時期,正逢新中國院系調整。四川大學工學院獨立建校,改名為成都工學院,后來又發(fā)展為成都科技大學,在經(jīng)歷了四十年的風雨后,最終又回歸川大懷抱。這位老校友正是這段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者——
師:“我們就好像學校的船工,把一船又一船的同學帶到彼岸,你們走得很遠,船工仍在原地擺渡?!?/p>
生:“老師,您辛苦了,讓我們代您遠行天下!”
1952年夏季,“川西地區(qū)高中畢業(yè)生升學學習團”成立,這個“學習團”集中了成都周邊各縣數(shù)千名應屆高中畢業(yè)生,以共同學習政治、復習高中課程并參觀在蓉高校。我也是其中一員。
猶記得那天清晨,學生們頭戴統(tǒng)一的白頂黑沿遮陽帽,坐在四川大學的大操場上,清晨的陽光灑在同學們的臉上和身上,映照著我們熱情而充滿希望的理想。一身軍裝的政工人員為我們做了輔導報告,他要求同學們“一顆紅心,兩種準備,聽從黨的召喚”。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天外有天,樓外有樓”,只知道望江樓邊有一所“川人都知道的川大”,于是就毫不猶豫地填報了它。
因為有“兩種準備”的思想基礎,加上建國初期百廢俱興,到處都缺人,工作機會很多,考上考不上都沒有壓力,我在考場上表現(xiàn)得比較從容、鎮(zhèn)定。最終,我被四川大學工學院錄取。
50年代的川大校園
鄧壽鵬在校期間(1954年),全國院系調整,四川大學工學院獨立建校,定名成都工學院。圖為成都工學院大校門
上世紀50年代,社會傳播媒體主要是黨報。《四川日報》用好幾個整版發(fā)布了全川各高校的錄取名單,一時間成為社會上、親友間的談資。我和許多考生一樣,都是最先從“讀報人士”那里得知自己被錄取的。
四川大學的前身是1896年四川總督鹿傳霖創(chuàng)辦的四川中西學堂。她是我國歷史最悠久的現(xiàn)代大學先驅之一,教學精進,英才輩出,又因地處抗戰(zhàn)大后方,比起淪陷地區(qū)遷川的大學,校址相對穩(wěn)定,教學條件良好,教學質量一流,歷來是川中學子向往的名校。具有光榮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文明的川大,尊崇科學和正義,造就了一輩又一輩的社會棟梁,我們能夠成為建國后川大以知識和品格撫育的新一代兒女,至感榮幸。
1952年至1956年是我在大學的4年,那段青春歲月令我至今仍舊懷念、感恩,懷念川大課堂、懷念川大操場、感恩川大校風、感恩川大師長。
當年的校本部與工學院由一彎府河相隔,重要的學校報告會必定在校本部荷花池畔的大禮堂舉行,工科生的理化試驗就在物理教學樓和化學教學樓內進行。
而川大工學院的院址是原成都兵工廠廠址,在望江樓、薛濤井所在地對岸,高墻城堡,巍巍挺立,形成一個高度封閉的空間,城門即校門,多了幾分莊嚴與神秘。
因兵工廠移交的緣故,當時的川大工學院已經(jīng)具備了工種較全、實力較強的教學實習車間體系,包括木工、鑄工、鍛工、鉗工、鈑金、切削等等,幾乎應有盡有。讓我印象特別深的是,有一架停放在露天供教學用的單發(fā)(動機)飛機,這在當時可謂相當“高大上”了。據(jù)當年的媒體報導:“此種機器之設備,國內工學院尚不能望其項背”。因此,川大工學院獲得中國各大學工院中“最完備的實習工廠”之聲名。
工學院院區(qū)內有一座規(guī)模有限的圖書館,平時用于閱覽、習課,但無需早早去搶位子,各學習小組大多在寢室的長桌上集體復習、切磋,只有新書上架或借閱資料時我們才去光顧一次。到了周末,圖書館另有重用,它被調整了布置,留出大片空間,用做臨時舞場。輕快的伴奏音樂響起,一對對男女老師和同學翩翩起舞。當然,大部分同學仍選擇在寢室挑燈苦讀。
大學生活是緊張、愉快、團結、進取的。記得剛入校時,化學系、生物系的女生們和我們這些工科男初次相遇,彼此都充滿好奇,小心翼翼地互相打探,但很快這些優(yōu)秀的青年們就打成一片,相處融洽。同學們按寢室劃分學習小組,每個小組都以“三好”(身體好、學習好、工作好)為目標,相互幫助,共同進步,保證不讓一個同學掉隊。早晨體育鍛煉,我們會組成以蘇聯(lián)英雄命名的鍛煉小組,什么柯察金、奧列格、卓雅、蘇拉、馬特洛索夫等等,都是當時流行的小組名字。為了訓練意志與耐力,我們還會在寒冷的冬季堅持躍入冒著水汽的府河……
成都工學院機52級畢業(yè)師生合影
每天上午,學校會統(tǒng)一在課間加餐,每人發(fā)一個饅頭,據(jù)說可以增加體能和記憶力。下午功課的安排不是太滿,留出一些時間給黨團活動。晚上集中自習,有的還組成“一對一”互助伙伴。學生活動基本都是集體行動,比如全班共同訂立學習目標并完成,集體下鄉(xiāng)訪問農(nóng)戶,給他們送去同學自己研制的打谷機等等。這些活動培養(yǎng)了我們深厚的集體主義情懷,每一個同學都認同這個班集體、自覺維護班級榮譽,和班集體共同進步。到了1956年畢業(yè)的時候,我們系的兩個班級雙雙獲得了全?!皟?yōu)秀班”的榮譽稱號。
四年同窗,終生情誼。自畢業(yè)以來的60年間,留校和在蓉周邊工作的同學長期保持了每月相聚的習慣,親密而長久的班情、校情、鄉(xiāng)情真是令人驚嘆!
1954-1994年40年間,四川大學(工學院)-成都工學院-成都科技大學-四川大學經(jīng)歷了一個起點與終點復原的閉式循環(huán),不禁使人想起一句古話“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p>
尋根溯源,成都科大來自成都工院,成都工院來自四川大學。同一天府,同一學堂,世代宗師,世代學子,共生于同一方水土。這里是川大,川大人是我們共有的響亮名號。
川大工學院機械系52級入學50周年合影,左一為黃仁杰,鄧壽鵬當年的老師,90年代擔任成都科技大學副校長
康振黃,流體力學家、力學教育家。曾任四川大學工學院(成都工學院)教授、院長,成都科技大學副校長,四川省副省長等職
無論處在川大分合的哪個階段,莘莘學子都有宗師教誨指導。前四川大學工學院院長康振黃教授是我最尊敬的老師,他是國際知名的流體動力學學者,他指導的研究團隊長期在生物力學前沿探索并做出了突出貢獻。他擔任副省長后,仍抽出時間指導研究生,被中央媒體譽為“帶博士生的省長”。
當年為我們授課并指導畢業(yè)設計的黃仁杰教授,他特別關愛我們班級同學,引導我們健康成長、全面發(fā)展。大家把他視為親密的朋友和兄長。他滿懷深情地在遺作中寫道:
諸友入學五二年,
迎新相識在爐前。
進軍聲中送畢業(yè),
相念至今是有緣。
黃老師為我們學業(yè)、品行、情操的育成嘔心瀝血,我們深切地懷念他。
正因為有世代相繼的川大宗師的引領,我們這些川大學子才能有昨日的成長,今天的擔當。
我永遠記得有位老師曾有過這樣一個“渡船之喻”。
由于川大工學院與校本部分立府河兩岸,附近無橋,為便于校區(qū)內部交通,川大自備了校船擺渡,供師生過河。校船有求必應,十分方便,不論天晴下雨,不論人多人少,人多了分幾次開,一個人也單獨開。
那一天,我們聽完報告已夜幕降臨,大量師生集中過河排起長龍,一時難以疏解。有些經(jīng)常晨練游泳技術好的男生,就把衣服脫下請女生帶回,自己躍入河中。60多年前那個夜晚,府河波浪墨黑滾滾,遠處校園燈影閃爍,一群健壯男生搏擊河水,順流而下,那幕壯觀景象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后來,游泳的男生們早早回到工學院,等候“旱鴨子”和女同學的回歸,著實顯擺了一把。
當時,岸邊維持秩序的一位老師說:我們就好像學校的船工,把一船又一船的同學帶到彼岸,你們走得很遠,船工仍在原地擺渡。同學的回應是:老師,您辛苦了,您是偉大的船工,我們終生不忘。我們要為您和母校爭光,代您遠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