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檢驗的權利

何家弘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1991年的一天早晨，美國的北卡羅萊納州發(fā)生了一起入室強奸案。兩個女孩在家中睡覺，有人破窗而入，把他們捆綁起來，實施了強奸。后來兩個女孩報案，跟警察講那是一個黑人，因為是凌晨，光線比較暗，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們說，好像是約瑟夫。這個人也住在當?shù)?，以前在他們家干過零活。警方就把約瑟夫列為重大嫌疑人，而且還組織兩個被害人進行了照片辨認。因為兩個女孩原本認識約瑟夫，所以很容易在多張照片中認定是他。警方要抓捕約瑟夫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離開了北卡州。警方找不到嫌疑人，就把這個案子擱置了起來。1994年，警方通過其他線索得知，約瑟夫被關押在得克薩斯州的拘留所里，因為使用過期支票，有欺詐嫌疑。北卡州的警方通過州際警察合作把約瑟夫抓捕歸案。

這個案件中的證據(jù)包括兩個被害人的辨認，還有現(xiàn)場提取的物證，如含有精斑的被害人的內(nèi)褲、床單、衣服。DNA鑒定結果表明外衣上的斑痕不是約瑟夫的，但內(nèi)褲和床單上的斑痕可能是約瑟夫的。這是非確定性的鑒定意見。換言之，鑒定結果既不能肯定那些精斑是約瑟夫的，也不能否定那些精斑是約瑟夫的。

1995年6月，法院開庭審理，對約瑟夫一共是三項指控：強奸、綁架和入室盜竊，這個案件是陪審團審判。辯護方在法庭上提出了反證，約瑟夫說自己那天上早班，沒有作案時間。辯護律師還請他當年的雇主出庭作證。但是檢察官質證說，被告人公司有上班打卡的制度，那就應該提供打卡記錄。但是四年過去了，記錄沒有保存。

在美國的陪審團審判中，陪審團和法官有明確分工。陪審團負責認定事實，法官負責適用法律。這就是說，陪審團負責認定被告人有沒有實施犯罪行為，是不是有罪。如果認定有罪，法官再負責量刑。該案的陪審團評議之后認定被告人有罪。隨后，法官量刑，判處約瑟夫兩個終身監(jiān)禁，再加110年。約瑟夫不服上訴，1996年，上訴法院維持了原判。

在“洗冤行動”的推動下，美國各地不斷完善保障已決犯申訴權利的法律制度。例如，通過DNA檢驗查糾錯案需要警察機關的合作，以保證申訴人能夠對警方掌控的物證進行檢驗。20世紀90年代，伊利諾伊和紐約兩個州率先頒布了“囚犯DNA檢驗法”（Inmate DNA Testing Law），明確規(guī)定被判有罪者享有審后的“DNA檢驗權”。隨后，美國很多州都相繼通過了保障已決犯審后“DNA檢驗權”的法律，明確規(guī)定檢控方必須向刑事案件的申訴人提供相關的物證，以便進行DNA檢驗。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北卡州的洗冤中心于2005年代理約瑟夫向當?shù)貦z察機關提出申訴，要求對案件中的生物物證進行DNA檢驗。該中心從警察局獲得了當年的內(nèi)褲等物證，送到法庭科學實驗室進行檢驗。第一次檢驗的精確度不夠高，得出的結論還是非確定性的，既不能肯定那些精斑是約瑟夫的，也不能否定那些精斑是約瑟夫的。然后，實驗室采用了更為精確的檢驗方法，終于得出了確定性的檢驗結論——那些精斑不是約瑟夫的。檢驗結論得出來之后，“洗冤中心”的律師代理約瑟夫向法院請求再審。然而，該案再審的時間很長，直到2009年的9月2日，約瑟夫才終于拿到了法院的無罪判決。這時，他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里關了14年。

當年對約瑟夫定罪的主要證據(jù)是未成年被害人的證言和辨認結論，由于被害人在案發(fā)前認識所謂的“作案人”，所以其辨認的依據(jù)主要是案發(fā)前的感知和記憶，而不是案發(fā)時的感知和記憶。該案又一次佐證了美國“洗冤行動”的統(tǒng)計結論，即美國刑事錯案的主要原因是被害人或目擊證人的辨認錯誤（例如，在1989年到2009年美國各州通過DNA檢驗發(fā)現(xiàn)并糾正的242起冤案中，75%都存在辨認的錯誤）。當然，這大概也和“洗冤行動”復查案件的種類有關，因為通過DNA檢驗復查的多為強奸案，而強奸案定罪時的主要證據(jù)往往就是被害人或目擊證人的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