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徐雪梅
熟悉又陌生的回家路
文_徐雪梅
【講述人】:自主安排的返鄉(xiāng)人“我們的旅途五彩繽紛”
(一)
“請問這里有車回靈竹嗎?”在縣城的汽車站徘徊了許久,我終于向汽車站的安檢員問道。
“靈竹?沒有,靈竹的車不在這里發(fā)車!”她大概三十多歲,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別處,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真的沒有?之前不是每天有車從這里發(fā)車嗎?”我有些不相信。
“噢噢,對,有去靈竹的車,你進去看看?!彼舷麓蛄课乙环Z氣變得和氣些了。
“往里面走,靠右邊往里走,看到掛有靈竹牌子的車直接上車就行了?!笨吹轿疫€在躊躇,她給我指了指路。
“謝謝??!”
我拉著行李箱快速往候車廳里走,候車廳很小很破舊,零零散散坐著一些拿著大包小包的人。我走到候車廳最里面,看到一輛幾十人座的汽車,車前掛著“橫州—靈竹”的牌子。
車上空無一人。我站在車門口,正猶豫著要不要上車,一位肥肥的中年大叔從旁邊的小餐廳出來,臉上嘴上油亮油亮的,他快速瞟了我一眼,兀自上車坐到了駕駛位上。
“請問,這是回靈竹的車嗎?”我盡量用帶家鄉(xiāng)口音的普通話向他問道。
他又瞟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過了大概一分鐘,他冒出一句:“上車吧!”,聲音極其洪亮。
當(dāng)汽車搖搖晃晃開出,我總算松了一口氣。此時已是下午五點多,我今天一大早從廣州出發(fā),先是坐了4個多小時高鐵到達南寧,在南寧轉(zhuǎn)汽車到達縣城,因為不確定從縣城回鎮(zhèn)上的車最晚是幾點,所以一直擔(dān)心趕不上最后一班車。
我們這輛車上幾乎坐滿了人,都是三三兩兩的聊著天,車上充斥著熟悉又陌生的家鄉(xiāng)話,有壯話、有白話,有村話,還夾雜著客家話。我一邊沉浸在這些交雜的、仿佛來自遙遠過去的聲音里,一邊透過車窗打量著這個有些殘破的小縣城,窄窄的街道,林立的商鋪,紅綠燈前騎在電動車的人們。以前從村里到縣城,覺得縣城像個大城市一樣,五光十色,街道寬敞漂亮;如今從城市回到縣城,才覺察出縣城原來是這么破舊、土氣。
對這個小縣城,我談不上多熟悉。2003年我開始在縣城的重點中學(xué)上高中,2006年高中畢業(yè)后離開,迄今為止也快十年了。當(dāng)時學(xué)校管理很嚴,幾乎連周末都沒有,學(xué)生們每天都是在教室里學(xué)習(xí),出一次校門都需要先經(jīng)得老師批準。
從縣城回鎮(zhèn)上的路會經(jīng)過學(xué)校的后門,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還沒開通縣城到鄉(xiāng)鎮(zhèn)的公交汽車,來往縣城坐的是那種私人拉客的小面包車。我記得每次學(xué)校放假,我都會在學(xué)校的后門等回家的車。汽車經(jīng)過學(xué)校的后門時,我使勁探著頭,想要看看寫著“橫縣中學(xué)”四個字的那個牌子。不過我什么也沒看到,汽車很快駛過去了。沒多久,便開出了縣城,開始沿著鄉(xiāng)道往村鎮(zhèn)里走。
(二)
我家所在的村子,在縣城東北方向,隸屬于一個叫靈竹鎮(zhèn)的鄉(xiāng)鎮(zhèn),距離縣城有十幾公里,坐這種班車大概要一個多小時左右。一路上,班車會先經(jīng)過其他2個鄉(xiāng)鎮(zhèn),先是校椅鎮(zhèn)、青桐鎮(zhèn),最終才到達我們靈竹鎮(zhèn),期間還會經(jīng)過不少村莊。
班車在鄉(xiāng)道上快速行駛著,然后轉(zhuǎn)入一條更窄小的小路。正值夕陽西下,金色的陽光打在道路兩旁的田野上,經(jīng)過成片成片的甘蔗林,經(jīng)過紅磚青瓦寂寥無人的村莊。我仔細辨認每一個村莊,想要尋找一些蛛絲馬跡,然后試圖叫出他們的名字。這些村莊我小時候一定來過,走親戚的時候,去同學(xué)家玩的時候,去小伙伴的外婆家的時候,肯定都是來過的,可是如今我一個也想不起來了。
天色逐漸暗下來。班車正駛?cè)胍粋€村莊,我隱約聽到車上有人說:“何村到了”。我心里猛地一震,何村?是我認識的那個何村嗎?何村的道路變得這么窄了,何村變得這么安靜了,村里看不到幾個人,不見炊煙,也不見放牛歸來的少年了。何村的那個十字路口,現(xiàn)在看起來好小,十字路口邊上的何村小學(xué)呢?似乎不見了!路口右邊有兩個籃球場的,如今早也不知去處了。熱熱鬧鬧的何村,曾在我噩夢里甜夢里出現(xiàn)無數(shù)次的何村,已經(jīng)不知所蹤了。
我是1997年的時候轉(zhuǎn)學(xué)到何村的,那是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了。何村是我們村隔壁再隔壁的一個村子,靠近山里,這里民風(fēng)淳樸,由于田地較多,又有山地可種植水果,因此何村是比附近幾個村子都要繁榮熱鬧的。
因為在何村生活了兩年,所以對這個村子有了特殊的感情。自從念完小學(xué)四年級離開何村后,我就極少再回到何村去。我只記得有一年大學(xué)寒假時回來過一次,之后就沒回去過了。而我在何村認識的那幾個兒時玩伴,也早就沒了音訊,我想大概都早已為人父為人母了吧。
(三)
車子搖搖晃晃,沿著窄窄的道路開出了村子,車子開出何村沒多久,下了一個坡,開過了一座橋,就進入韋村了。韋村就是我家所在的村子,現(xiàn)在道路兩邊的田地,都是我們村的田地,我們家有兩三塊田地也是在這片區(qū)中。這也意味著,我離家越來越近了。
在村口的十字路口,我下了車,沿著這條路走個十分鐘左右,就能到我家了。這條路是我們村通向鎮(zhèn)上的主要道路,我們出村子、去鎮(zhèn)上趕集、去縣城或者去更遠的地方,都要從這里出去。我拉著行李箱慢慢往村子走著。
路上只有我一個行人,家鄉(xiāng)的人們早就致富了,如今奔馳在路上的都是小汽車,人們都躲在汽車里,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我走得略顯尷尬,迎面的汽車快速飛奔而過,只有我像怪物一樣,在路上慢慢挪動著。這條路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但我仿佛走了好久好久。
終于進入村里了,村口的那家商店門口有幾個老人在坐著,我近視也看不清,于是也不好打招呼,只低著頭往前走了。我有些緊張,一心只盼著,走到前面那個小路口,往右邊一拐,就能到我家了。
然后,路口是走到了,但是路口邊上不知何時新開了一家鋪子,里面很多人,正熱鬧談笑著。我硬著頭皮走過去,里面的人們立刻齊刷刷看過來。有人問:“吃飯了沒?”我笑著對人群打了聲招呼,笑容大概很僵硬?!斑祝窟@個人是?”“哦,她是那誰誰家的那誰誰”,人群中傳出噪雜的聲音。
到家后,我看著家里的一切,看著我媽佝僂著背坐著,感覺有些不真實,仿佛置身于一個微縮的夢里,所有的東西都變小了,廚房很小很小,那口大鍋也變得很小很小,我媽,更是一年比一年小了。我越來越覺得,這些年這個家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在悄悄地一點一點改變著,日積月累的變化,終究在今天成了另一番模樣。我不認識它,它更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