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打著燈籠

照了照柳稍上的月亮。

月，亮了。

月需要點燃。

柳也需要點燃。

這種事，熟睡人們

無需知道。

蓬草簇擁著風

蜂擁而至，撣去

我衣襟上舊的灰塵

又撒下了新的

灰塵

在扣眼里。

我疑心我

作為一粒塵埃

就這么不留痕跡地

被撒回了塵埃間。

之后，我如一面墻孤立。

在另一面墻對面。

我們誰也不說話。我們害怕

聽到回聲。

待在人間這么久了

我還是一個人。

為此，我深感羞愧。

夜 讀

燈下翻閱

夜模糊的表情。

書簽脫落，頁碼倒立。

好久了

我只被自己打動。

這硬化的城市

僵尸樣挺立。

我的柔軟

令我團作一團

不斷逼近自己

從水里取出火來

烘烤水。

記憶是靠不住的墻角

久已為風雨強拆。

十指緊扣

鎖住哆嗦的余溫吧

不日，大雪又要來襲。

夢 游

涉過堅硬的冬水，便可安抵

春的溫軟。

靠了岸，我便去親吻

我的腳趾。

去鋪平自己，彈勻思緒

織半湖柳煙，繡一水荷風

給遺忘，或給記憶。

此刻，呼吸微甘，余悸趨緩

每一縷蠶絲都自縛作熱氣一團

纏絡(luò)著殘喘的白色夜風。

在夢里遇見夢

在別人那里撞上自己

在一扇門里打開另一扇門

且被一把鎖鎖在鑰匙里

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怕極了醒來。

為此，我拉黑了白晝

關(guān)閉了鬧鐘，喬遷了四鄰

口含一枚月亮止住

止不住的囈語。

是的，你說得對

只要我不醒來

夢里的一切便都是

真的。

讀首詩再起床

天亮過之后

又亮了。

讀首詩再起床。

詩里有水釀成了酒。

一壺下肚

冬天暖了。

那些掀翻的桌子

碰碎的杯子

和東倒西歪的言辭

令整齊的十二月

不再道貌岸然。

我喜歡

這一種真實：

醉就醉了。

再來一首吧。

出 走

騎著單車去

明天。帶上打包好的昨天。

不帶鎖

鑰匙比鎖沉重。

或者也不帶昨天了吧

把昨天留在昨天。

我能帶走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有時，甚至想把自己也留下

只是不知留給哪天。

山在攀山，水在逐水

塵埃一直在

撲打塵埃。故鄉(xiāng)

除了兩間坍塌的乳房，還有

十個參差不齊的指頭。兩只腳掌

在磨坊里吧嗒吧嗒轉(zhuǎn)啊轉(zhuǎn)。

一袋煙就把天空涂黑了。

此刻，羊角上掛著的風

正自吹得歡。夜已欲獨白了。

兩顆星星縮在月亮身邊

一顆打寒戰(zhàn)，一顆打瞌睡。

你翻了個身

將嘆息和月光壓進身下。

我知道我，其實

連你壓斷了的月光和長嘆

也帶不走一小段的。

作者簡介：唐月，70后女詩人。文學(xué)碩士。詩作散見于《詩刊》、《揚子江詩刊》、《延河》、《山西文學(xué)》、《鹿鳴》等刊物。另有隨筆若干。現(xiàn)居內(nèi)蒙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