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 窩

我的腳窩很深

我在我的腳窩里

嚎叫

繩子咬著我

繩子咬著我

進入我的骨頭

進入我的心

成為我的一部分

即使把它取下

我依然保持

被綁縛的姿勢

我一邊詛咒

一邊思念那繩子

就像皮膚想念衣裳

誰在敲門

誰在敲門？

門

自己響了

天空正在繃緊

她們正在走來

她們一聲不吭

誰看到這三個頭上長角的女人

誰就遭遇自己的命運

她們現(xiàn)身的時候，黑壓壓的人群

正在凝聚成人臉模型

那模型的嘴巴

吐著龍卷風(fēng)，這風(fēng)

與嘴里伸出的胳膊和手一起

攪動天空

天空正在繃緊

那三個上頭長角的女人

卻滿臉平靜

她們裝作逛街

她們四處走動

將有大事發(fā)生

可是誰也不知道

是什么事情

那種力量

他坐在巨大的皮轉(zhuǎn)椅上

我認識他——

他是沉重的石頭

可他現(xiàn)在的名字叫——

力量

我來找他

是為了接受一次手術(shù)

沒想到手術(shù)那么簡單——

不用打開胸腔

他只是一句話，一個手勢，外加一個眼神

就把一個印戳

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骨頭和血液里灌滿了

他的聲音，他的每一聲

咳嗽，都成了

發(fā)給我的

指令

紙飛機

那張申請書

在桌子上慢慢地站立

它以極快的速度

折疊成一架紙飛機

機身上印著“申請書號”幾個黑色字體

紙飛機鼓著肚子瞪著眼，那姿態(tài)

很像個大人物

此時，它模仿鳥的動作

來個金雞獨立，并高聲吟誦：

“告急，告急，到處告急！

我要飛得更高，不靠神仙皇帝?！?/p>

這申請書的內(nèi)容是高度機密

于是我自告奮勇：

“我能把信送到加西亞?！?/p>

沒人對我的請求做出應(yīng)答

申請書號飛機

失去了耐心，它

沖天而起

一個聲音對它說：

“你想飛，你就飛，可是沒有公章，不許落地?！?/p>

已經(jīng)起飛的紙飛機

急于迫降，卻找不到

原來的桌子，只好哭叫著

砰地一聲

墜地

磚頭醒來

雞鳴

喚醒

墻根的磚頭

磚頭開始起身

并鼓動旁邊的磚頭

磚頭們一個接一個蠕動著

墻，慢慢地

倒了

磚頭們走上街頭

仿佛要游行

它們一個個左顧右盼

不知道去往何處

于是造成了交通堵塞

領(lǐng)頭的磚頭急得團團轉(zhuǎn)

像交警一樣站在十字路口

毫無章法地

指手畫腳

梯子跑了

梯子

爬向

天空

我沿著梯子

一步一步

往上去

突然，梯子

跑了

我的雙腿成了圓規(guī)

在虛空里

舞動

憑什么命令我

那一串數(shù)字

跟屋子一樣黑

它從白紙上

走下來

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它命令我

我認出來了——

它是一個電話號碼

我上司的電話號碼

“你只是數(shù)字，

憑什么命令我？！”

那數(shù)字感到了我的抗拒

表情迅速地冷峻和強硬起來

并搖身一變

成了一條巨大的章魚

一根根觸須黏黏地

朝我伸——過——來

那么腥，那么有力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

那東西

又搖身一變

化作一堆白色蛆蟲

爬滿我的全身

它們?nèi)鋭又?/p>

滑膩膩，黏嘰嘰，冷冰冰

往水里跑

往火里跑

淹死它

燒死它

直到我跑出那棟大樓

逃出夢境

依然沒弄明白——

它只是一個電話號碼

憑什么命令我，憑什么控制我？

作者簡介：張鮮明，1962年生，河南省鄧州市人?，F(xiàn)任河南日報專家委員會委員，系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河南省詩歌學(xué)會副會長、河南省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