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璐
摘 要:實踐中,由于強奸犯罪本身有其特殊性,加上侵、被害人具有相識關系的案件已經占強奸案件總量絕大多數這一新情況,導致該類案件在偵辦中更加難以定性。另外,在沒有更好應對方式和其他客觀原因的影響下,造成了諸多弊端。本文旨在討論偵辦該類案件的難處和在目前應對方式下造成的問題,并嘗試性提出一些解決途徑。
關鍵詞:相識關系;強奸犯罪;內心確信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6)04-0125-02
一線城市居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互聯網及手機移動終端的不斷發(fā)展為民眾生活各方面都帶來了許多便利,但對于青年群體卻也有著潛在的不良影響,例如他們的娛樂和交友方式就因此出現了偏差,并引發(fā)了一系列問題,其中就包括呈現新特點的強奸犯罪。
一、該類案件的背景分析
(一)該類案件的特點
一線城市青年群體中基于相識關系發(fā)生的強奸案件有以下兩個特點:第一,侵害人與被害人相識;第二,該類案件正在逐年增加。一方面,侵害人與被害人相識,由于有基于相識關系發(fā)生性行為的可能性,就增加了案件定性的難度。傳統型強奸犯罪,侵、被害人往往是不認識的,但本文討論的這類強奸案件,侵、被害人具有相識關系,例如朋友、同事、情侶或臨時玩伴等。另一方面,案件發(fā)生在一線城市的青年群體中和案發(fā)量的逐年增加,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互聯網和手機移動終端上交友軟件的普及使用,其深層原因則在于一線城市的青年群體的性觀念逐步開放。
(二)對案件的類型化分析
筆者將按照侵害人與被害人的關系分類進行討論。
一是同出玩樂型。侵害人與被害人系朋友關系,在娛樂場所玩樂后到酒店發(fā)生了性關系,事后被害人到派出所報案稱被強奸。在此情況下,若被害人喪失意志能力,也即沒有了性自主權,定性為強奸行為是肯定的。但也有可能被害人沒有喪失或者沒有完全喪失意志能力和性自主權,這時案件定性就存在疑問。具體而言,被害人在與侵害人發(fā)生性關系時是持無所謂態(tài)度的半推半就,甚至是愿意發(fā)生性關系的。在這種情況下,被害人事后報案的原因,經筆者實證分析后得出以下幾種:事后后悔的;受他人責難想推卸責任的;甚至還有要求男方支付“損失費”不成憤而報警的,不一而足。
二是轉化型。女方與男方發(fā)生性行為后,向男方提出要求未果后報案。這種情況是否能一概定性為強奸行為也是有疑點的。例如在實踐中經常會遇到被害人在案發(fā)后數日才報案的情況,雖然存在被害人因思想斗爭和害怕等原因而遲延報案的可能,但更為可能的是被害人自愿發(fā)生性行為(例如通過網絡或手機社交工具相約發(fā)生性關系,俗稱“一夜情”)后與侵害人談條件,最后談不攏而報案。這一點筆者也從基層檢察官處得到了實案印證。
三是戀愛關系型。這種情況大致有以下幾種:(1)男女雙方偷吃禁果,女方家屬發(fā)現后感到羞恥或憤怒,便勸說或直接命令女方去報警,女方迫于壓力無奈報案;(2)男女雙方發(fā)生矛盾,女方一時激憤而報案。因為有戀愛關系的存在,故女方案發(fā)時的心理往往是很難揣測的。是否都屬于“違背婦女意志”,一般情況下很難有直接證據證明案發(fā)時的情況,故查明案件主要靠當事人的口供,這就增加了最后結果的不確定性。此外,在某些情況下還牽涉了被害人的家屬,就使原本復雜的案情更加難以定性。
綜上,因為有相識關系的存在,案件在定性上既可能是雙方當事人基于相識關系而自愿發(fā)生性行為,也有可能的確是侵害人違背婦女意志的強奸行為。
二、目前實踐當中對該類強奸案件的辦案模式
在實踐中,被害人報案后,公安機關會進行初步調查。在分析案情后,若認為有可能是強奸案件的,就會立案偵查,但因為侵、被害人是相識的,故更多時候進行調解,促成雙方的刑事和解。在經過偵查并固定證據后,就會向檢察院申請批捕,這也是檢察院對案件的第一次監(jiān)督。檢察院批捕部門會根據具體案情和證據做出補充偵查、不予批捕或批準逮捕的決定。若批準逮捕,案件就會移送審查起訴部門,后者會先對卷宗所含犯罪嫌疑人基本情況和基本案情有所了解并做出分析,再去看守所提審犯罪嫌疑人,就案情尚不清楚和有疑問之處做進一步了解,也對犯罪嫌疑人的思想動態(tài),例如作案動機、悔罪與否和其他的案件信息進行掌握。同時,也對卷宗內所示證據和勘驗筆錄進行查看。在有必要的情況下,還會會見被害人和進行程序性審查。最后,做出是否起訴或者是否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的決定,書寫案件審查報告、起訴書和量刑建議書或者補充偵查建議書。
三、辦案模式存在的問題
透過目前實踐的辦案模式,可以看出對該類案件的定性,司法部門很難取得有力的物證,會更多依靠口供和辦案經驗得出內心確信(inner conviction),最后做出司法決定。
下面以兩個案例的對比輔助分析。
案例一:犯罪嫌疑人羅某和被害人李某系戀愛關系,案發(fā)當日,兩人約會到深夜,羅某提出去開房,女友李某當即表示了拒絕。羅某遂強行將其帶到了小旅館。在房內,羅某對激烈反抗的李某拳打腳踢。為避免遭受更嚴重的傷害,李某無奈之下和羅某發(fā)生了性關系。事后,羅某將李某送往醫(yī)院治療,后者趁機向警方報案。庭審中,羅某不認罪,堅稱是女友同意的,并不是強奸;李某也表示不能原諒羅某,同時還向法院提起了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要求對方賠償經濟損失。庭審結束前,犯罪嫌疑人羅某當庭認罪,被害人李某也表示諒解并希望法庭輕判,最后判決羅某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
案例二:犯罪嫌疑人蘇某系暨南大學翻譯學院(珠海分校)2008級英語專業(yè)學生。2011年8月間,蘇某化名“陳耀”,假冒北師大珠海分校商學院大四學生與該校大一學生蔣某某通過網絡聊天認識。2011年9月14日晚,蘇某與蔣某某相約在北師大珠海分校圖書館前第一次見面。接著,蘇某與蔣某某在校園內散步,隨后在該校心理咨詢中心廢棄的男廁所內發(fā)生了性關系。事后,蔣某某向其男友及母親稱遭到蘇某強奸,并于次日報案。2012年10月24日,珠海市香洲區(qū)人民法院以強奸罪判處蘇某有期徒刑3年半。但蘇某不服判決向珠海市中院提起上訴,案件經珠海中院發(fā)回重審后改判無罪。在被羈押631天后,蘇某被釋放,隨即提起國家賠償并最終獲賠16萬余元。
將兩個案例對比可以發(fā)現,一般該類強奸案件的證據可以分為兩大類,即影響司法決定的直接因素和間接因素。直接因素主要是指被害人的主觀意愿及其陳述。在案例一中,李某與侵害人羅某系戀愛關系,案發(fā)時現場又沒有其他的人證物證,司法部門對案件定性的根據只能主要依靠侵害人的供詞和被害人的陳述,但這一方面因為有戀愛關系的存在所以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另一方面也有悖于我國不能單靠口供定罪的原則。這一點在案例二中得到了反映,被害人蔣某某第一次與蘇某見面就發(fā)生了性關系,按照一般常理推斷的確有可能是強奸,而且事后蔣某某也即刻報案,但事實最終證明這是件錯案。間接因素則是指其他可能存在的客觀證據。具體而言,就是可能有的閉路電視記錄、侵害人和被害人的陳述和口供前后是否一致、其他在場人員的口供、被害人報案時間與案發(fā)時間之間的間隔長短、被害人衣物上提取的體液鑒定、可能有的酒店前臺人員對雙方當事人案發(fā)時精神狀態(tài)判定的口供、雙方當事人的社會關系和社交軟件聊天記錄等。
不難發(fā)現,上述所有證據最終都是要歸于司法部門的心證判斷,但由于具體辦案人員的經驗和價值判斷有其局限性,故做出的司法決定是否都能合理合法,存在疑問。綜上可以得出結論:目前依靠口供和辦案經驗的辦案模式存在兩個問題,即有不確定性、不能排除合理懷疑和有悖我國刑訴原則。
四、目前辦案模式存在問題的原因
(一)強奸案件本身的特殊性
由于強奸犯罪侵犯的是女性的性自由權,更為具體的說法是女性案發(fā)時的性自由權。然而女性的性自由權就其內容看,是相對主觀的權利,到底是自愿發(fā)生性行為還是被性侵,最有力的證據應該是該女性的真實意思表達。但在實踐當中由于各類原因,例如陳述前后矛盾、案發(fā)后與侵害人頻繁聯系、間隔數日才報案和報案人掩蓋真實目的報假案等,很難確認報案人表達的真實性。此外,由于絕大多數情況下沒有其他的人證物證記錄下案發(fā)當時的情況,有的大多是反映案發(fā)前和案發(fā)后的間接證據,導致只能主要依靠侵、被害人證詞為方向偵查和對案件最后定性。簡言之,強奸案件本身就很難定性,而且即使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也具有相當大的不確定性,不能說達到了“有高度蓋然性并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
(二)司法部門未能就新情況在辦案模式上做出調整
筆者在廣州市黃埔區(qū)調研時得到了以下數據:2012年,受理9件11人,提起公訴4件6人,逮捕8件10人,判決3件5人;2013年受理14件15人,提起公訴15件16人,逮捕14件15人,判決16件17人;2014年受理19件20人,提起公訴17件18人,逮捕19件20人,判決12件13人。經實證確認,近三年該區(qū)發(fā)生的強奸案件中僅有一例是侵、被害人不相識的。
可以看出,相比于以往侵、被害人互不相識的強奸案件,近年來由于互聯網和手機移動終端的發(fā)展,該類案件如前所述有了兩個新特點:侵、被害人絕大多數情況下是相識的和案發(fā)量逐年增加。
然而面對新情況,司法部門仍然沿用了“重口供”的辦案模式,甚至出現案件只有侵害人供述、被害人陳述和案發(fā)前一段閉路電視記錄就定性的情況。這一方面有案件自身特殊性這一客觀條件限制的原因,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刑偵技術落后和司法部門辦案經驗和案均用時上的確存在問題。
(三)被害人過錯
若將“重口供”辦案模式的責任全算在司法部門身上,也是不盡合理的。在經濟高速增長,互聯網、手機移動終端不斷發(fā)展和社交軟件普及使用的大背景下,一線城市年輕人,尤其是女性的性觀念也更加開放。特別是在具有相識關系的強奸案件中,不能排除在某些案件中被害人也存在過錯的情形,只是很多時候它被先入為主的價值判斷和案均用時過少的表象所遮蓋了。仍以實證案例為述:犯罪嫌疑人任某與被害人胡某在案發(fā)前系戀愛關系,但胡某已經明確表示不愿再和任某保持戀愛關系。但任某不同意,在挽回無果的情況下發(fā)送了其與被害人的親密照及一些淫穢下流的照片和短信給被害人的父母和一名同事劉某,并以刪除被害人家屬和同事的聯系方式為籌碼要求再與被害人發(fā)生一次性關系,被害人答應后兩人遂發(fā)生性關系。事后女方報案稱遭到犯罪嫌疑人強奸。
被害人受到犯罪嫌疑人脅迫,被迫與之發(fā)生性關系是事實,故司法部門在偵辦案件的邏輯鏈上是完整的。但實際上被害人是否真的達到了“喪失自由意志”的程度就很難進行實證考量。因為刑法條文只規(guī)定了強奸犯罪的手段行為可以是“脅迫”,但“脅迫”到什么程度為“喪失自由意志”卻要靠司法部門的偵查和內心確信。除案件定性中存在的問題,被害人其行為也存在過錯的嫌疑。根據卷宗的說法,被害人是迫于犯罪嫌疑人的脅迫而與其發(fā)生性關系,然后報案。被害人選擇事后報案而不是在犯罪嫌疑人用淫穢下流的照片和短信脅迫自己時就報案的做法令人費解。而且根據酒店前臺的證詞,被害人在表象上是自愿到旅館開房的。至少檢察機關不能排除這樣一種合理懷疑:被害人本著與犯罪嫌疑人交易的心態(tài)自愿與其發(fā)生性關系,事后發(fā)現犯罪嫌疑人根本無意遵守承諾,遂報案,甚至有可能是一開始就準備事后報案稱強奸以解決被騷擾的問題。被害人此種做法,無疑是為司法部門“重口供”的辦案模式繼續(xù)適用提供了契機。
五、解決問題的幾點建議
第一,注意固定證據。司法部門在偵辦案件的過程中,首先要注意現場勘驗,發(fā)現細微的關鍵證據。其次要注意對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證詞的甄別,針對常見的證詞反復、矛盾要有準備和應對。最后要注意物證的保存,避免出現程序性失誤。第二,增加該類案件的案均用時。強奸犯罪是傳統暴力犯罪,對社會和個人的危害極大,應該優(yōu)先于非暴力性案件進行偵辦。此外,可以考慮增加辦案人員的數量,不能為了精簡機構而影響了辦案效果。第三,加快提升刑偵技術水平??梢越梃b和學習國外的優(yōu)秀辦案方法和經驗,定期組織司法部門和辦案人員學習。引入新的偵查方法和儀器,例如測謊儀、熱成像儀和其他更為精準的鑒定儀器。
六、結論
綜上,在實踐中,一線城市年輕人群體中基于相識關系發(fā)生的強奸案件呈現出了“難定性”“漸遞增”的趨勢,盡管有客觀原因存在,但司法部門沒有在辦案模式上做出相應調整也是不爭的事實,這也造成了一些難以回避的問題。在微觀上,對被害人的概括保護有損害侵害人實體權利的嫌疑,不利于個案正義;在宏觀上,“重口供”的辦案模式固然使入罪的門檻降低,更有利于打擊犯罪,但也是以有損司法公正、權威和秩序為代價的。司法部門可以用強奸案件本身的特殊性當擋箭牌,但這不能成為辦案經驗不足、案均用時不夠和刑偵技術落后的遮羞布。最為重要的是,司法部門必須樹立對司法公正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自覺擔當司法正義的保衛(wèi)者,切實提高自身的各方面能力和水平,成為品行兼優(yōu)的司法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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