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悅
吳湖帆書畫鑒藏特展分為兩期,在上海博物館三樓中國歷代繪畫館展出。第二期展出時間從2016年1月28日至3月13日。
吳氏祖?zhèn)髟趦鹊拿肪皶葜b藏,從王謝堂燕到以物換畫、以畫養(yǎng)畫、饋贈等購藏方式和渠道,吳氏用其卓識慧眼,勤奮認真的態(tài)度,走完了其一生的使命。
賢孫吳湖帆
多少年來,有人說吳湖帆之后,再也沒有一個能將一部中國繪畫史,如此扎實嫻熟于胸的人。但也有人說,他只有守舊沒有創(chuàng)新。吳湖帆的生前,沒有像張大千那樣,留下“五百年來第一人”的豪放評價,但他留下了“待五百年后人論定”的余音,淡定中透著悲情。
吳湖帆生于舊歷甲午年,他降生時正逢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陸上,海上中國都慘敗了。曾任湖南巡撫的祖父吳大澂,主動請纓出關領將,無奈官場腐敗,將領貪生怕死,一戰(zhàn)即潰不成軍。吳大澂由此獲罪革職,回了蘇州老家。
吳家是江南的名門望族,家藏書畫古器名重江南,但回到老家的吳大澂十分清貧。他重名節(jié),不叩權勢之門。靠鬻字畫,賣古器過日子。后世論吳湖帆頗具祖上遺風,朋友困頓不惜傾囊相助,而自己則每甘于淡泊,雖處困窘,也不愿受人之施。
吳大澂是歷史上有影響的文字學家,金石考據學家。吳家往來無白丁,舞筆弄墨,鑒古論器。但最讓祖父高興的話題,竟是咿呀學語的孫兒吳湖帆。
湖帆六歲,吳大澂延請昔日幕僚陸廉夫教孫兒學畫。陸廉夫花卉山水兼長,他在自己的畫上蒙紙,讓吳湖帆依樣涂抹。老少兩人持筆蘸墨的游戲,使吳湖帆從孩童涂鴉的天趣,逐漸變成書畫的興趣。晚年的吳大澂每日在病榻上,撐著身子教孫兒識讀家藏文物,吳湖帆雖小卻能與病榻上的祖父對答如流。吳大澂曾感慨:“有嗣如此死復何恨?!?/p>
1902年,甲午之痛深埋于心八年的吳大澂撒手西去,留下“善待萬兒”的遺囑,這一年,萬兒吳湖帆八歲。13歲那年,吳湖帆進入蘇州的草橋學舍,學校以新式教學為主,開放而生氣勃勃,學生們課余時間結社辦報、寫詩作畫、關心時局、談論新事。在這身心俱爽環(huán)境里,吳湖帆得到了與家庭傳統不同的時代熏陶,也結交了不少今后人生的好友,如葉圣陶、顧頡剛、顏文樑、鄭逸梅、王伯祥等時俊名流。
具眼卓識故宮行
終于在1934年,40歲的吳湖帆應故宮博物院的邀請,出任故宮書畫的評審委員,北上鑒定故宮書畫。
到故宮去了以后,就看到這些故宮收藏的南宗北宗的畫,他受到很大的啟發(fā),他認為北宗的畫里面,也有很多能夠吸收的東西。因此,他把南北宗筆墨的風格融化起來了。
故宮之行,使他盡覽宮廷深藏的歷代名跡,成為吳湖帆藝術生涯重要的際遇。他由此突破明清遺韻,走向了中國繪畫藝術宮殿的深處。同時他也寫道:故宮舊藏真?zhèn)坞s陳,今將余目睹者擇最精確可貴的列成目錄,以便將來確定國寶做參考。
遍覽吳湖帆收藏的古畫,有個奇特的現象。他珍藏的“四王”真跡、明人字畫,往往大小一致,尺寸相當。個中緣故,與吳湖帆比鄰而居十多年的好友馮超然曾透露,古畫入吳手,不是斬頭就是截尾,使長者短之,短者長之,接長了就用妙筆續(xù)之。后人常以此來贊嘆吳湖帆技藝的高超,孰不知這自然損害了古畫的原貌。但事物還有另一面,吳湖帆由此成為修復古畫的高手。吳湖帆曾自豪地稱自己為繪畫醫(yī)院中外內科的全能醫(yī)師。他的一生也確實修復了無數破損斷碎的古畫。
民族危急不辱使命
1935年,也就是吳湖帆發(fā)現古人的青綠山水奧秘的這一年。日本人的鐵蹄踏過古老的長城,中華大地山雨欲來。
冬夜,甲午戰(zhàn)爭那一年出生的吳湖帆,寫下了《對于現代中國畫之感想》,或許是感慨于中國傳統繪畫的零落,或許是心傷于民族的危急。他寫道:目前之中國,因政治上經濟上之原因,一切物質文明,皆仰給予外國,而感覺自身之落伍。于是世界文明國家所重視的中國畫,我們也懷疑它。學校圖畫課程,皆以西畫為主體,舉國上下都以國畫為陳腐,坐視其沉淪消滅。這一年,吳湖帆41歲,因避戰(zhàn)亂寄居上海已經十年了。
1924年,江浙軍閥大戰(zhàn),古城蘇州處于戰(zhàn)火籠罩中,潛心畫事的吳湖帆逃難到了上海。當年,吳湖帆在嵩山路租了幢三層樓的房子,稱它為“梅景書屋”。樓上是畫室和臥室,樓下則和表兄一起開了家書畫事務所,希望通過這個窗口,接納時流,與海上畫人建立聯系。他拜訪了吳昌碩、王同愈等前輩耆宿,加入了由江小鶼、潘玉良等人發(fā)起的上海藝苑研究所,研究所的成員還有黃賓虹、張大千、潘天壽、朱屺瞻等,均為日后中國畫壇的宗師大家。
梅景書屋的收藏名動上海,文人雅士時常往來,為上海畫壇雅集之所,梅景書屋的主人吳湖帆更是畫壇矚目的人物。
清末,寫意之風興盛,大多數畫家不滿于那種千人一面,因循守舊的格局,而力圖改革,這種思潮一定程度上沖擊了當時的頹靡之風,給畫壇帶來了新的生機。然而矯枉過正,在新的時尚下同樣掩蓋了另一種傾向,輕視傳統和古法。吳湖帆畫的風格同樣有新穎善變的一面,只是不為人所注意罷了。
知己相伴執(zhí)著畫藝
吳湖帆與郎靜山是好友,郎氏所攝風景多畫意,吳湖帆因之別有會心。他拈毫作畫,轉光影為筆墨。畫壇熙熙攘攘,畫風的流變熱熱鬧鬧。吳湖帆從未放棄探索傳統的新生,但他頑強的認為堅守傳統是第一位的。他曾說:“祖宗留下的筆墨之奧秘我們知多少,雄厚者,尺幅有泰山河岳之勢;淡逸者,片紙而有秋水長天之思。古人作關公像,只眉間三正筆,傳其凜冽之氣,神采千古。西洋畫做夢也沒見到過此種氣象?!?/p>
1937年,善畫花鳥的夫人潘靜淑封筆了。又過了兩年,夫人病逝。兩人相知相愛24載,夫人是他生活的伴侶,也是他畫途上的知己。梅景書屋收藏的1400多種金石書畫,多是夫人幫助校訂序錄。夫人出身蘇州名門,對書畫也有獨到見解。每每夜闌更深,夫妻二人在梅景書屋燈下相對而坐,展讀先賢名跡,訪晤古人心境。每到情景相融,古今相知之時,湖帆感慨,靜淑唏噓。夫人說:“知書畫者莫如湖帆,知湖帆者莫如余?!薄熬G遍池塘草”原本是潘靜淑寫的一句詞,夫人去世后,吳湖帆征集海內外名家圖詠160件,編成了這本詩畫冊,以為紀念。又過了兩年,孤島淪陷,這段時間里,他閉門潛心畫藝。吳湖帆感于家國之變,將平生所見、所學及歷代畫學之來龍去脈形成文字,取名《丑簃談藝錄》。但可惜其文在“文革”中散失。
1943年,吳湖帆50歲了。他與梅蘭芳、鄭午昌、汪亞塵、周信芳、鄧懷農等,二十位同在甲午戰(zhàn)爭那一年出生的人士,在淪陷后的上海結成了“甲午同庚會”。二十個五十相加,恰好是千歲,他們飲“千歲酒”互勵節(jié)操,寄托國運昌明,山河光復的心愿。
這一年,弟子們精心挑選出老師的五十件畫作,輯成《梅景畫笈》,這是吳湖帆的第一部個人作品集。畫冊問世,有人稱之為現代中國畫苑“中興之譜”。吳湖帆已是公認的海上畫壇盟主,他的畫縝密雅腴,精細非常。他畫山水、畫風荷、畫仕女,信手拈來,風格天成。
1949年,上海即將解放,吳湖帆面臨著去留的抉擇。吳湖帆生活在舊時代,對共產黨和社會主義是陌生的。此時,老友張大千已去了香港。友人們也勸他出外一游,再做打算。吳湖帆很猶豫。這時,梅景書屋來了一位客人,表兄黃炎培。黃炎培是受周恩來的委托,向上海各界人士解釋共產黨的政策主張,歡迎愛國人士留下建設新中國。他勸說吳湖帆不要走,他說:“我畫中國畫我是中國人。我就是在中國,我做中國人,我再也不出去了。”
1964年,新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遲暮之年的吳湖帆,凝視著銀幕上徐徐上升的煙云,萌發(fā)了一個奇想。
1965年,他用傳統的中國畫技法,完成了《慶祝我國原子彈爆炸成功》圖,原子彈爆炸,他就利用舊的技法,那種畫煙云的方法,把原子彈爆炸畫出來了。舊的技法可以為新的東西所用。
1966年,“文革”爆發(fā),吳湖帆又成為沖擊對象,在沸騰的社會和狂熱的人們面前,吳湖帆畢生的心血被抄劫一空。
繼而是無休止的批判斗爭,終于使他再度倒下。1968年,彌留之際的吳湖帆,拔下了插于喉頭的導管,一代宗師便這樣離開了人世。
從小生長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里面,似乎就冥冥之中就預示著,他就有這個責任,對家庭是一個責任,對社會是一個責任,對我們的傳統文化他也是一種責任。
這個責任就是兩個字:傳承。
——吳湖帆之孫 吳元京
這個收藏很能表現出一個家族文化來,中國文化的特點、積累的特點,現在不都講一個新名詞叫沉淀嘛,文化的沉淀,我覺得這個家族文化的傳承是很重要的。
——《文匯報》記者 鄭重
(本文展品由上海博物館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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