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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曲

        2016-05-14 19:44:26蔣建偉
        散文選刊·下半月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序曲麥浪謊言

        蔣建偉

        麥浪呼嘯,大地山河流金。

        這是豐收的序曲,是大平原上的人們期盼了一年的呼嘯聲,是微風的指尖彈奏著寂靜的大海,數(shù)不盡的鷗鳥正從一支交響樂最高潮的部分飛過來——麥香天下散開。麥子養(yǎng)大了我們這些平原上的孩子,一聽見麥浪巨大的呼嘯聲,低沉的、深沉的、沉睡的、沉甸甸的,仿佛可以看見一棵棵成熟的小麥站在黑夜中,麥穗依偎著麥穗,麥芒撫摸著麥芒,谷殼里,隱藏了一粒粒飽滿的驚喜,五六月的大地上,千里流金,萬里麥香,農(nóng)民忙著收割,麥子流入糧倉,無疑,這是麥子的天堂!準確地說,這個天堂就是河南,就是我和薛順名的老家……

        我喜歡麥子黃金般的色澤,更喜歡傾聽麥子們放聲歌唱,聞聞它們的香氣。每當我享用一日三餐時,白面饃、湯面條、蒜面條、芝麻葉面條、甜面葉子糊涂、卷子餅子、鍋盔麻果子、油條馓子、荊芥葉子藿香葉子煎茄子農(nóng)村老婆扇的疙瘩湯,一頓不吃,真是想得慌??!剎那間,我仿佛就站在千萬畝波濤洶涌的麥田里,每一口飯就是眼前的一兩棵麥子,每一頓飯就是眼前的幾壟麥子,“嘩啦啦,嘩啦啦”的麥浪把我一個人淹沒了,醉了我的,醉了我們這些農(nóng)村孩子的,不正是麥香嗎?所以啊,我們歌唱麥子、贊美麥子、感恩麥子,是因為麥子給了我們?nèi)橹?、給了我們血脈、給了我們骨氣,不低頭,不屈服,不認命,不怕苦,麥子是祖先們流傳下來的麥子,大地賜予我們的金子,為什么要賜予這么多的金子呢?他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們能變成一個個身價上億的貴族哩。

        捧讀薛順名的散文集《心空回聲》(上海科技文獻出版社,2016年5月出版),我腦海里時不時蹦出來“麥浪”這個詞。

        我想象出了萬千幅麥子豐收的畫面。比如,薛順名在散文《淡去的鐮影》中說:“更深夜半,伴隨著悅耳的鳥鳴和金雞的高唱,人們便不聲不響地趕往麥田,按照分工開始勞作。待東天放明,收麥的隊伍如游泳隊員一樣,早已游過半程。舉目望去,他們眼前是起伏的麥浪,身后是收獲的金黃?!碑斎藗冓s往麥田時,作者用了“不聲不響”這個詞,既側(cè)面描寫了農(nóng)民強壓住豐收前的巨大驚喜,又傳遞出他們急切、緊張、即將大干一場的心理,最值得玩味的,是黑暗中這個隊伍不約而同地呈現(xiàn)出來的同一種心理。麥收時節(jié)的故事太深刻了,人們在地里忙掉頭,一天才吃兩頓飯,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大人小孩地搶收麥子。作者說“收麥最關(guān)鍵的是搶。搶在下雨前不分晝夜打麥垛垛,搶在清晨夜半趁風揚場,搶在烈日炎炎的日子曬麥入倉”,一個動詞“搶”,被作者勾勒出三個畫面:“打麥垛垛”、“趁風揚場”、“曬麥入倉”,分別發(fā)生在下雨前、清晨夜半、烈日炎炎下,有細節(jié),有生活現(xiàn)場感,逼真而傳神。當然,《淡去的鐮影》也寫到了人們在不同時代豐收的變遷,作者面對古老的中原農(nóng)耕文明離去后的無奈,尤其是鐮刀這一農(nóng)具的逐漸退出、木锨揚叉或裂或斷、石磙落子棄置角落,大機械聯(lián)合收割機的閃亮登場,傳統(tǒng)耕種方式被現(xiàn)代化機器所取代,一代農(nóng)民麥收的故事也畫上了句號。

        這些中原農(nóng)村的記憶,正是薛順名這樣的20世紀60年代的人親歷過的,也是他們獨有的,無法復印的。我還注意到,在作者“憶海潮汐”一輯中,有幾篇類似記憶的散文,比如《看莊稼》、《蹲飯場》、《牲口屋》、《過冬》,其中場景,在小城鎮(zhèn)化建設(shè)包裹、吞噬掉農(nóng)村的今天,已經(jīng)變成了舊歷史的絕版作品,像《看莊稼》中“大集體年代”的看坡人畫面,像《蹲飯場》中全村人捧著碗在村頭吃飯的熱鬧勁兒,像《牲口屋》對生產(chǎn)隊牲口屋里昏暗的油燈的描摹,像《過冬》對鄉(xiāng)下冬天的寒冷而漫長的苦澀感,語言極具豫東地域性。《看莊稼》中,薛順名說“雖說臨時避難所沒有家里房子保把,但完全可以遮陽避雨”,我看到“保把”這個土語,笑了,“保把”是一個土得掉渣的詞兒,指保險、保證、牢牢的意思,但農(nóng)民還嫌詞義介紹得不清楚,又突出了“把”字,我認為“把”就是用一雙手緊緊攥住,不讓手中的東西跑掉了,萬一跑掉了的話,東西就抓不牢了。薛順名用詞很毒,一下子就擊中了要害。一個作家的語言有沒有個性,有沒有特點,很關(guān)鍵的一點,你能不能告訴別人“我是不一樣的誰”。

        薛順名的親情散文,角度也很新。比如散文《母親的謊言》,作者就是糾結(jié)于“至愛的謊言”和“對生活中謊言的批判”兩個心理,描寫了母親對我撒謊、我對女兒撒謊的三代人的故事,最終,作者事事選擇了“愛的謊言”,方才心安。談到母親撒謊時,作者說起了“母親阻止小時候的我吃煤渣”、“母親吃不慣魚的腥味”、“我上大學時,母親賣掉一頭驢給我買手表”等經(jīng)歷,隨處可見母愛的點點滴滴,每一句謊言背后的故事,都會讓人流淚。文章一開頭,作者就提到了母親的告誡:“不要撒謊,撒謊是最不討人喜愛的孩子?!钡宦纷x下來,你會發(fā)現(xiàn)母親從第一次撒謊,到后來的事事撒謊,每一次,都事出有因,都是講一位中國農(nóng)村的母親如何在教子做人,都是為了如何去愛自己的兒女,你會不由自主地原諒這位老人。文末有一個細節(jié),特別讓我感動:“最近一個時期,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多了,之間的理解也多了。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母親已不再撒謊,更多的時候是實話實說?!睆娜鲋e,到不撒謊——母愛的序曲徐徐展開……

        《幸福感應(yīng)》出自于“靈臺探蹤”一輯,可謂作者人生的一種哲學感悟。薛順名并非只悟其一,與“偶感拾零”集成,乃悟多種,涉及良知、心志、讀書、誘惑、智慧、悲憫、誠信、善心、節(jié)制、思廉、逆境等話題,有激情,有共鳴,更閃爍著許多思想的火花。而在《幸福感應(yīng)》里,薛順名提出了“有多少中國人最幸?!边@個問題,他這樣回答:“‘生活美滿的中國人只有12%,‘生活不易的有71%?!睘槭裁茨兀孔髡哒f,貧窮年代“出一趟苦力,賺幾元鈔票,買點自己心意的東西”最幸福,“過年”最幸福,拋棄種種欲望,“看淡金錢名利,看重人間真愛”的人最幸福。作者還講了一個小細節(jié):“在世界最深的馬里亞納海溝深處,千萬年來沉寂無聲,偶爾會發(fā)現(xiàn)一些小光亮緩緩移動,那是從一種叫安康魚身上發(fā)射出來的光芒。菲律賓的丘陵山地,常年被山嵐霧氣籠罩,時常被風暴和泥石侵襲,卻頑強生長著一種只有三枚小葉子的風流草,只要樹葉縫里濾過一絲陽光,它就能感知光與影的變幻,頻繁劃著美麗的曲線求得生存。安康魚與風流草命運相仿,身處幽暗,卻能捕捉瞬間的光亮……”如果你有一雙愛的眼睛,你會發(fā)現(xiàn)世上萬物,都各得其所,幸福安詳。如果你還被欲望、金錢、名利、煩惱、貪婪所困,請盡數(shù)放下,留下空心,你也一定幸福安詳。我想,薛順名用一篇散文告訴我們:“這是靈魂的序曲——”

        這序曲里,恰如一群群清靈的鷗鳥似的,飛向天空,激起盛大的孤獨的冰冷的蔚藍色,麥浪般一路呼嘯著撲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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