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鳩十

院子里的雪凍得硬邦邦的，刮著寒冷的風(fēng)。風(fēng)透過窗戶紙上的窟窿眼兒，咝咝作響。

夕陽淡淡地照在倉房的墻上。墻角，一只小動物臥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啊，是死啦！到底……”

從正房走進(jìn)倉房的正太郎不由得站住了。

那是兩三天前家里的男傭人從山里捉回來的一只小狐貍。直到現(xiàn)在，不論給它什么東西，它都不吃。正太郎沖到跟前，想摸一摸死了的狐貍?？墒牵徽J(rèn)為已經(jīng)死了的狐貍“騰”地跳了起來，用尖利的牙齒咬了一下正太郎的手掌，拖響鐵鏈，跳進(jìn)了窩里，閃動著藍(lán)紫色的眼珠兒，嗷嗷地，發(fā)出野獸的吼聲。

那是一種清脆的、悲傷的聲音。正太郎嚇了一跳，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小狐貍。他想，小狐貍也許是在叫喚：媽媽——媽媽——這小狐貍多可憐哪！

正太郎就像和人談話似的對它說：“喂，喂，不要叫喚啦！”

這時，他忽然覺得肩膀上火辣辣地刺痛。這是被動物咬住了肩頭。

是狐貍！是不常見的大狐貍。

“救命！救命！爸爸——”正太郎拼命叫喊起來。爸爸、媽媽和男傭人都跑了過來。狐貍一看見大人們的身影，立刻跑得無影無蹤了。

自從發(fā)生這件事，正太郎的爸爸決定把拴著的秋田犬在夜間放開。那只狗整夜整夜地圍著正太郎的家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半夜，正太郎突然醒來了。

秋田犬正“汪汪”地尖聲吠叫著。也許是上次來過的老狐貍又來了吧！他悄悄地從被窩里爬出來，從屋門口偷偷看著倉房那邊。

這是一個亮堂堂的月夜。

對啦，正是那只老狐貍！它正滿不在乎地沖著狂叫的狗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嘴里還叼著一只哆哆嗦嗦的雞。

到了離狗只有六七米的地方，狐貍就停住了腳步。狗吠叫著往前沖了兩三步，狐貍往后退了兩三步。這樣反復(fù)了兩三回，老狐貍迅速掉轉(zhuǎn)身子逃跑了。秋田犬“汪汪”地吼著，向黑暗中跑去。不大工夫，狗叫聲就離遠(yuǎn)了。

這時，另一只老狐貍不知從什么地方悄悄地出現(xiàn)了。小狐貍“吭哧吭哧”地哼著，用鼻子磨蹭著老狐貍的身子。

小狐貍很想跟著老狐貍走，但是剛邁出兩三步就嘩啦一下被鐵鏈拽住了。這樣反復(fù)了兩次，老狐貍才發(fā)現(xiàn)了鐵鏈這種奇怪的東西，于是用尖利的牙齒咬那鐵鏈。被咬的地方只是閃出白光，怎么也不能咬斷。狐貍母子倆就把臉貼在一起小聲叫喚著。

過了一會兒，老狐貍像是下了決心的樣子，臥在雪地上。小狐貍?cè)耘f被鐵鏈拴著，吮吸著它媽媽的奶。

不知什么時候，剛才把狗引走的狐貍爸爸也回來了。

它坐在離狐貍母子倆不遠(yuǎn)的地方，脖子撐得直直的，正在為它們放哨呢！

“恐怕是狐貍爸爸把狗引出很遠(yuǎn)，把雞扔下又逃回來的吧。那只笨狗肯定是找到了那只雞，正在慢慢地大嚼一頓。多么聰明的狐貍呀！”正太郎想著，十分佩服。

突然，狐貍爸爸發(fā)出了警惕的吼聲。是秋田犬回來了。狐貍媽媽只好從孩子身旁跳開，消失在黑暗的柞樹林里。

正太郎沒有把自己看到的狐貍的行動告訴任何人。他覺得自己一個人悄悄地監(jiān)視狐貍父母的行動將是一種樂趣。

可是，狐貍只用了三次那樣的方法看望小狐貍，就忽然不來了。

“大概是覺得救不出用鐵鏈拴著的小狐貍就死心了吧。不如早點兒給它解開鐵鏈子。這樣下去真可憐?！闭蛇@樣想著，后悔得不得了。

但是，又出現(xiàn)了莫名其妙的事情。小狐貍雖然仍舊不吃一點喂給它的食物，但沒有死，還在一天天長大。老狐貍實際上還是來看望小狐貍的，這是確定無疑的。

“它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來的呢？”

在寒冷的半夜三更，正太郎接連起來兩三回去察看，可是總也看不見老狐貍的影子。

這天中午，積雪化成水滴，靜靜地從房頂上掉下來。正太郎漫不經(jīng)心地走到小狐貍的窩旁，里面忽然“喀嚓”響了一聲。

他特意跑去一看，除了小狐貍，什么也沒有。可是，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的的確確印著狐貍的腳印。

“哈哈！原來如此，怪不得光在夜里察看不行呢！居然敢在青天白日里來。哦，對了，狗在白天是拴著的呀！”對于狐貍的聰明，他實在驚奇得很。

那么，那只狐貍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

正太郎探頭看到正房的地板下面時，不禁嚇了一跳。閃著青光的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這是小狐貍的父母。老狐貍在地板下面做了窩。

與其說正太郎是被狐貍的大膽感動，不如說他是被老狐貍深厚的感情感動了。

正太郎發(fā)覺那兩只老狐貍比從前毛色暗淡，它們瘦弱了很多，怪可憐的。 他真想替那小狐貍解開鐵鏈子。

但很快，正太郎發(fā)現(xiàn)老狐貍覺察到了靠自己的力量無論如何也咬不斷那鐵鏈，就開始咬那根拴鐵鏈的圓木樁。正太郎想：讓老狐貍們把那根木樁咬斷，用它們自己的力量救出小狐貍，比自己替它們解開鐵鏈更好一些。

他決定給餓著肚子的老狐貍偷偷地投送食物。

木樁用不了幾天就能咬斷了。當(dāng)老狐貍啃斷這東西，用自己的力量把小狐貍徹底救出來的時候，該怎樣歡喜呢？正太郎一想到這些，淚水就不由得涌上眼眶。

這天，正太郎正在獨自睡覺。門輕輕響了一聲，那兩只狐貍從稍稍拉開的門縫里進(jìn)來了。狐貍們試著舔正太郎的手，而且像在親人跟前那樣，輕松自在地在屋里慢慢騰騰地踱來踱去。

快到半夜時，父母回來了。正太郎的媽媽無意中往屋里一探頭：“哎呀——”她不由得失聲大叫。而且嚇得臉色蒼白。

“怎么啦？”爸爸吃驚地問。

“兩只大狐貍從這屋里跑出去了。你忘啦？上次，咬了正太郎的，那野狐貍……”

“真的嗎？”爸爸的臉?biāo)⒌匾幌伦儼琢恕?/p>

“啊，那狐貍往后還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快把小狐貍給放了吧！”

“真糊涂！哪能這樣認(rèn)輸！一定要給它幾分顏色看看?！?/p>

父母并不知道正太郎和狐貍之間的關(guān)系，為這件事十分擔(dān)心。

第二天，正太郎的爸爸借來專門捕狐貍的獵狗，在附近一帶山里轉(zhuǎn)圈尋找。

傍晚回到家里，正太郎的爸爸正歇著喝茶，捕狐貍的狗“汪汪”地叫起來。出去一看，狗正沖著地板下面一個勁地狂叫。

正探著頭往地板下面望的男傭人說：“老爺，有個東西在里頭，眼睛亮閃閃的，真嚇人哪！”

“什么？”正太郎的爸爸抄起獵槍，跳到院子里，“竟敢跑到這兒來做窩。這回可不能讓你活著出來啦！”

他這樣自言自語著，又命令狗把狐貍一步一步地趕出來，自己則用手指扣著槍的扳機，全神貫注地瞄準(zhǔn)。

正在這時，正太郎放學(xué)回家了。

“不行，爸爸，不能開槍！”正太郎喊著，一下子撲到了正要發(fā)射的槍身上。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巨響，子彈射出去了。

“啊——呀！”大家都驚呆了。幸虧誰也沒有受傷。

老狐貍不知在什么時候逃跑了。

第二天，正太郎想今天可得把小狐貍放掉，所以放學(xué)一回家就跑進(jìn)倉房。

他往窩里探頭一望，吃了一驚。小狐貍不在里面，連個影兒也沒有了。正太郎急忙跑回正房，提心吊膽地問道：“媽媽，不是把小狐貍給宰了吧？”

“不是，那個牧場的安田先生想要養(yǎng)只狐貍，今天早上就讓他帶走了?！?/p>

正太郎無精打采地回到小狐貍的窩旁，那里面只剩下拴小狐貍的那根木樁。那根木樁由于狐貍父母的艱苦努力，已經(jīng)變得細(xì)細(xì)的了。正太郎摸一摸那根木樁，心中忽然浮起了一個念頭。

“我去求求安田先生，把小狐貍給放了吧！”正太郎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朝著山頂那邊的安田牧場跑去。

他急忙趕路，一不小心踩到了懸崖邊緣的積雪上。正太郎頭朝下和雪一塊兒栽了下去，失去了知覺。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他覺得臉蛋上有個熱乎乎的東西，就悄悄睜開了眼睛。是那兩只大狐貍，一只正在不停地來回舔著他的臉蛋和嘴唇，另一只狐貍蹲在他的胸脯上面，專心致志地溫暖著他。

正太郎覺得眼眶里一陣熱乎乎的。恐怕狐貍們是因為上次在危險時被救，平時又接受了食物什么的，想要報恩吧。

過了一會兒，天亮了。正太郎恢復(fù)了精神，回到憂心忡忡的父母身旁。

他向父母把過去和這次的事情詳細(xì)地一說，父母也十分感動。

第二天早上，正太郎從牧場把小狐貍要了回來，和爸爸兩人到那山谷里把小狐貍放了。

小狐貍一被解開鐵鏈，立刻一面叫喚一面跑開了。

剛出去十來米遠(yuǎn)，老狐貍不知從什么地方刷地跑了過來。它們踢散了春雪，興高采烈地在小狐貍周圍跳來跳去。然后一齊“噔噔噔”地朝樹林深處跑去了。迎著耀眼的朝陽，狐貍們的腳印閃著金色的光芒，一直延伸到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