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盤
7點37分,動車開出省城。葉玉剛左右座位是兩個中年男人。他倆滿嘴酒氣,還有刺鼻的煙味。他倆很興奮,從候車開始就在談論女人,一直談到現在,仍然沒有結束的意思。葉玉剛夾在中間,兩個男子的聲音在他兩只耳朵里穿插交匯,刺耳之極。被逼無奈,葉玉剛提出與他們其中一人換了位置。聽了一陣,葉玉剛聽出來他倆是朋友,在不同的單位工作。他倆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喜歡與單位女同事或者飯桌上的女人調情,占她們的便宜。他倆分別叫周立峰張曉軍。
車嫻不愛喝牛奶,她喜歡吃雞蛋加三明治,但我給她買牛奶給我自己買雞蛋。給她牛奶后,她總是這樣說,來,你吃我的奶,我吃你的蛋。周立峰興奮地說著。他以特別的方式完成每天的意淫。
張曉軍說,你那算什么。我時常贊美鮮塬的那對乳房,她一高興,我去摸,她不反對。
兩人比賽似地說那些事,說完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葉玉剛臉紅心跳,他不想聽都不行,他倆的聲音實在太大。
火車速度很快,時速都超 300公里了。葉玉剛仍然嫌慢,他恨不能馬上就到站,離開這兩個惡心的家伙。終于抵達目的地,葉玉剛快速離開車廂,奔向車站外的公交。
開往沱巴的班車不多,每天才幾趟,而且每趟的間隔太長。葉玉剛上車時,司機說馬上就要開了,可是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鐘仍然沒有開。車上坐的人不多,司機還想等更多的乘客。車上的人見怪不怪,他們聊著天耐心等候。不湊巧的是,周立峰張曉軍這兩個討厭的家伙也上車來了。他們問,這車去雄村嗎?司機說,去,車子經過雄村。
葉玉剛就是雄村的。那是一個古村,天氣好時,每天都有一些人去游玩。一到夏天旺季,周末時人滿為患。雄村的建筑最老的有四百多年的歷史,保存還不錯,近二百年歷史的古房子保存得就更好。古井古墩古廣場,都很具代表性。村頭有五座貞節(jié)牌坊,一座三層雕樓,去年上面支持還給村里雕塑了五尊烈女雕像。這五個烈女生活在不同時期,一個共同特點是敢于反抗不畏強暴。當代的有兩個,一個是殺死兩個日本鬼子的葉美華,一個是上世紀 80年代戰(zhàn)地女記者葉素琳。她們都已離開人世。前面三個是古代烈女,一代一代有傳說。雕像出自桂城大學藝術系雕塑教授之手,水平很高。雕像前分別有烈女們的生平和事跡介紹。牌坊和雕像是雄村的精神力量,與古建筑構成雄村厚重的歷史和可歌的人文精神。雄村人以此為自豪。周立峰張曉軍是去雄村游玩的,他們的行李不多,但都背著很好的照相機。葉玉剛不喜歡這樣的人去雄村玩。
從縣城到雄村,班車行走約一個多點小時?,F在路好走多了,太彎的地方拉直了,太陡的地方降坡了,不寬的地方加寬了,路面也是鋪了瀝青。班車在雄村村口停下,周立峰張曉軍擠下車。放下雄村旅客,班車繼續(xù)向沱巴鎮(zhèn)前進。
這一趟來游玩的就只有周立峰他們倆。進村的要購門票,周立峰一邊埋怨一邊就掏錢買。門票不貴,每人十元,記者證作協(xié)證攝協(xié)證軍人證免票。張曉軍說,我應該把攝協(xié)證帶上。雕樓和牌坊很顯眼,他們聳立在古村房屋前,在古村圍墻內。雕樓比城市的三層樓高,四面是青磚,有崗哨,有槍眼。它既是當年的碉堡又是觀察站。現在成了風景。如果登上碉樓,還得另外購買門票 5元。碉樓視線開闊,是拍攝古村的一個良好角度。周立峰兩人嫌貴,沒上去。他們在遠處拍碉樓拍牌坊和古村。無疑,他們的角度是不好的,但他們姑且先拍著。
此時,他們發(fā)現了五尊烈女雕像。雕像一人來高,花崗巖材質,形態(tài)不同,但均活靈活現。這個時候,雕像周邊沒別的游客,也不見村里的人。
這妞長得不錯。周立峰說。
你那個算什么,我這個才不錯。張曉軍提出反對。
周立峰參觀的是葉美花,張曉軍參觀的是葉素琳。兩尊雕像錯開式地挨著。周立峰說,你那個乳房沒我的圓潤。張曉軍說,你那個臉蛋沒我這個漂亮。他們說著就在乳房以及臉蛋上撫摸揉搓起來,同時發(fā)出淫蕩的笑聲。
葉玉剛沒有急于回村,他在不遠的地方跟著周立峰和張曉軍。葉玉剛正上大學,過完暑假就大二了。
喂,你們干什么?葉玉剛大喊一聲。
周立峰張曉軍聽到喊聲后,離開了塑像。葉玉剛跑過來質問說,你們干了什么?周立峰說我們干什么了?什么也沒干!張曉軍說,走開,別跟著我們。葉玉剛攔住他倆,說你們必須向我道歉,不,不止是道歉!周立峰說,我們憑什么道歉?
葉美花原本不姓葉,嫁進來后改姓葉,是葉玉剛的九太奶奶,葉素琳是他親姑媽。雄村大姓是葉,村里的葉姓是一家。葉玉剛怒氣沖沖地回到家。父親說,你路上跟人打架了?吵架了?丟錢了?都不是,你生什么氣?葉玉剛想說九太奶奶和大姑媽被人摸了乳房,話語剛冒出來又吞回去。這話,葉玉剛說不出口。葉玉剛一家住在老屋里,有兩層半高,墻磚都還是祖輩留下的,只是屋頂二十多年前做過修葺。葉玉剛上到二樓,通過窗口看著村里的巷道。周立峰張曉軍出現在巷子里。他倆說說笑笑,十分得意的樣子。葉玉剛認為他倆在議論剛才侮辱長輩的事,他倆因為占了便宜而滿足。他倆不僅現在議論,還會回到他們的單位、在朋友的酒桌上大講特講他們的流氓行徑。葉玉剛的怒火再次躥上來。他回身找來彈弓。他的彈弓擱在房間的桌子上,還有一些小石子。葉玉剛的彈弓對準走近的周立峰。葉玉剛過于激動,他第一次彈射沒有命中目標,石子打偏,石子從周立峰右側飛過擊打在墻壁上,啪的響了一聲。周立峰沒明白怎么回事,以為就是一個別的聲音,略為偏頭又繼續(xù)跟張曉軍說笑。葉玉剛上第二顆石子,他把目標定在他們倆的中間,這樣不管偏向哪邊都會擊中一人。他拉開彈弓,拉到極限位置,一松手,石頭飛出去。啪,石子擊中張曉軍的胸口。張曉軍哎喲地叫喊。
誰在投石子?周立峰看看左右,仰頭環(huán)視。他們的兩邊都是老房子,都是有兩層以上的石頭建筑。雖然是兩層,但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兩層樓高,那時候的人為了防火防盜防賊,都有高高的墻。周立峰連續(xù)地叫了數聲,他看到了許多小窗口,他分不清是從哪一個窗口射出來的石子。張曉軍傷得不重,只是痛。葉玉剛的彈弓皮筋力量不足,用的時間太長已經疲軟。近年,葉玉剛不愛玩彈弓了,隨著年齡的長大知識的增多,他對鳥類有了保護意識。他最多拿彈弓來打打家鼠山鼠。
攻擊成功,葉玉剛躲藏身子,仔細聽巷子里的動靜。張曉軍哎喲幾聲就不再哎喲。葉玉剛伸出頭,偷偷看看,瞄準周立峰實施第二輪打擊,石子準確地擊中周立峰的肩膀。周立峰沒叫哎喲,他大聲地叫,誰在投石子?!他再次仰望。張曉軍說,別看了,快點逃。他倆往前跑了幾米,就到了葉玉剛家大門邊,急忙躲進來。
有人向我們投石子。周立峰對葉克福說。葉克福是葉玉剛的父親,他在扒鴨毛。葉玉剛放暑假回來,得讓兒子吃頓好的。跟以前一樣,開學前夜和放假歸來的那一餐都特別豐盛。葉克福沒抬頭,只是笑了一下。他聽出來是兩個外來者,因為他們操的是外地城里的口音。這鴨子是葉克福家養(yǎng)的,時間不長,剛三個月。個頭倒是大了,就是毛還沒長齊,還有許多嫩毛,拔起來比較費勁。但是,三個月左右的鴨子又是最好吃的。沱巴山區(qū)的人通常做醋血鴨,就是把鴨血滴在醋水中,醋是自家壇子中的醋,溫和清香。血醋里還要放本地產的香料。待鴨子燜熟,將醋血倒入鍋中勾芡起鍋。葉克福顧不上理會誰突然鬧出來的事情。
你家小孩向我們投石子。周立峰再次說。
葉克福抬起頭,笑著說,我家小孩長大了,不會那么頑皮。
張曉軍撥開衣服,發(fā)現擊中的地方已紅腫,摸著時疼痛。周立峰的肩膀也露出來,他的傷勢似乎比預料的要重。周立峰說,我們都中彈了。葉克福象征性地站起來看了看,他手上鴨子并沒有放下,扒掉而留在鴨身上的鴨毛正在飄落。沱巴人喜歡干扒鴨毛,不入熱水中燙,保持鴨子的干爽,只有扒得差不多后才入清水,通過清水尋找細毛。而且不在水中泡太長時間,越短越好,這樣弄出的鴨子最地道。葉克福說,你們去找擊打你們的人去吧,我家孩子不會。周立峰說,你家孩子呢?葉克福說,誰知道呢,也許在外面山上玩去了。
告訴我,誰向我們投石子?力量很大。張曉軍說。
葉克福說,誰知道呀。村里這么多孩子,誰一時分得清。
周立峰兩人離開葉玉剛家,走到對面的那家。門虛掩著,叫了兩聲,無人,推門進來,還是無人。兩人上了樓。木樓在他倆的踩踏下吱吱作響。樓上擱著許多農具和家庭用具,幾孔小窗透著陽光。兩人頭貼近小窗,窗口小,他們的大頭伸不出去。但他們能清楚地看到巷子里的行人。
傷口越來越疼,村里有小賣部,有特產,就是沒有藥店。他們向村里人討藥,好心人帶他們到葉受生家。葉受生是草醫(yī),家里有草藥,平時也對外營業(yè)。葉受生說,這不是一般投石子砸出的傷,一定是彈弓之類,否則哪能傷這么重。葉受生給他們擦藥水,藥水咬得傷口生疼。他倆都哎喲喲地叫喊。擦過藥水,葉受生又給他倆敷上藥泥,用紗布包好。
你們村的孩子太不像話!
葉受生說,這種現象從來沒發(fā)生過。村里人對每一個來旅游的人都很友好。這可能是一場誤會,或者攻擊你們的是外來的孩子甚至大人。
周立峰表示不可能,兇手一定出自雄村。葉受生不想跟他們爭論,只是說,一共 30元。張曉軍說,一人還是兩人?葉受生說,兩人一共30元。周立峰說,這倒不貴,要是在城里醫(yī)院,每人得花費幾百元。
肖村長在家。一般情況下肖村長不會離開雄村。雄村的大小事情他都得管,必須管。還得負責游客的生命財產安全。經過打聽,周立峰張曉軍兩人來到肖村長家。他們詳細地向肖村長講述遭到攻擊的經過。肖村長很生氣,表示一定要嚴查兇手。周立峰張曉軍帶肖村長來到事發(fā)現場。這個地點,左右分別住著葉木狗和葉克福家。葉木狗家里只有兩個老人,上午肖村長見老人到石頭寨走親戚去了。就算兩位老人在家也不可能攻擊別人,就算攻擊也不可能有這么大力氣。按葉受生的說法,兇手用的彈弓。葉木狗家兩位老人不玩彈弓。葉木狗一家四口在外打工。肖村長就走進葉克福家。葉克福在炒鴨子。肖村長說,好香啊。葉克福立即走出廚房,招呼肖村長說,肖村長來啦!雄村有三四個姓,肖姓是第二大姓。肖村長說,家里有客人?葉克福說,葉玉剛放假回來了。肖村長說,葉玉剛不錯,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學。葉克福見周立峰張曉軍又來了,立即對肖村長說,我家孩子沒有向他們投石子。肖村長說,我說了是葉玉剛投的嗎?我是來問問。你看到什么可疑人沒有。葉克福說我一直沒出門,我在準備豐盛的午餐。肖村長說,那是應該的,好好慰勞一下葉玉剛。
從兩人中彈的方位來看,兇手只能在他們的前方。肖村長說,你家來過別的孩子嗎?葉克福說沒有。
葉玉剛在他東邊的房間里,他走出來。他說,是我用彈弓打的。
肖村長暴躁起來,說你怎么能干這種事呢?要是你說誰也想不到你會干這種事?你平時是多好的一個孩子!
我一共向他們射擊了三次,第二第三次射中了他們。葉玉剛說。
你為什么要射擊人家,人家來旅游,我們應該熱烈歡迎。葉克福說。
他倆該打,該狠狠地打。葉玉剛說。因為他倆……
他倆怎么樣?肖村長說。
葉玉剛閉了嘴,他說不出那些字眼。肖村長說,你必須向兩位客人道歉,承擔他們的一切損失。葉玉剛說,不可能!該道歉是他們,該承擔一切后果是他們。
肖村長搖頭說,真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按照村里管理規(guī)定,凡是傷害游客者,除了承擔一切責任,還要扣分。這個事件太惡劣,我現在必須給你們家扣掉 6分。雄村每家都有股份,是按人頭的干股,年底則按全年旅游收入分紅,扣分,就意味著扣分紅。按照去年紅利計,葉克福一家至少要扣掉 6千元。葉克福說,事情都還沒弄清楚,肖村長你不能扣分,也不能扣這么重。肖村長怒目相向,你說該扣多少?扣半分,或者給你們獎勵?葉克福說,肖村長你就行行好,念在孩子不懂事的份上批評教育他,不要扣那么重的分。肖村長說,他還不懂事,都考了全縣理科第一還不懂事?
肖村長電話通知村里干部開緊急會,四個干部很快就集中到葉克福家。肖村長向班子成員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嚴重性和扣分依據。班子成員同意。他們就在記錄本上記下了??鄯种贫葘嵭腥哪炅耍瑒傞_始扣分的人多,吵鬧的人多,后來制度完善了,大家都在一個制度下,就沒再有人爭吵。大家盡量地爭取不扣分。偶爾有扣分的,也是無意中的,而且都扣的一分半分。6分,創(chuàng)了歷史新高。
扣掉這么多分,都扣去了葉玉剛一年多的學費。葉克福心里難受。他無心炒菜,好好的醋血鴨就沒了味道。他還在肖村長的威逼下,賠償周立峰張曉軍各人一百元醫(yī)藥費精神損失費。
6千元啦,這么多錢多難掙,到手的鴨子都飛了!葉克福手癢癢的,要是在前幾年他會提棒揍葉玉剛?,F在不行了,葉玉剛已長大,又是重點大學學生,怎么也下不了手。再怎么樣你也不能用彈弓射他們。
他們太壞,他們……
他們怎么樣?說呀!
葉玉剛又閉口了。
開飯前,葉玉剛母親回來了。見這樣的氣氛,她感覺不妙。葉克福唉聲嘆氣。她逼葉克福說出實情。她立即哇地哭了。6分,多重的處罰。他們還有一個女兒,正在縣城讀高中,過兩年也要考大學,按成績是一定能考上大學的。將來要供兩個大學生,負擔多重。他母親哇哇哭著去找肖村長論理。肖村長毫不留情,強硬地說,決定的事堅決不改。你跟村里人說說,聽聽他們的意見,該不該扣 6分。這是開放旅游以來,雄村出現的最大傷害案,不扣 6分不足以平民憤。他母親給肖村長跪下來求情,肖村長態(tài)度堅決。他的原則性很強,只有堅持原則的人才能當好管理者。肖村長做到了。他母親的求情沒人同情,反過來村人還很反感。村規(guī)民約就像法律,不可以求情來破壞。他母親自己平身,坐在一旁哭泣。圍觀的人都離開。
這是一筆巨款,葉玉剛是沒想到的。他也非常心疼。雄村條件不好,家里沒什么收入,光靠賣點土特產分點旅游紅利,并不能應付物價的高速上漲,也不能填補家里越來越大的開支。葉玉剛沒食欲,他悄悄地躲進房間,坐了一會,帶著彈弓出門。他來到一個偏僻處,對準一塊大石頭射擊。小時候他玩彈弓玩得很不錯。他在連續(xù)的射擊中,找到了當年的感覺。他的命中率越來越高。葉玉剛后悔沒射中他們的手,他們的手亂摸,就該射他們的手。射他們的腦袋也不錯,腦袋指揮他們的手亂摸。想到亂摸,葉玉剛就難受,像亂箭穿心。他眼睜睜地看到七太奶奶和親大姑媽被流氓亂摸。他用枝條擱在石頭的兩側,當做周立峰或者張曉軍的手,他定點射擊他們的手,射了左手射右手,又移動身子作動態(tài)射擊。他對自己的命中率表示滿意。但他還要練下去。
葉玉剛攻擊游客的事,風一樣傳遍雄村。他們無一例外地對葉玉剛表示了譴責。哪怕你對村上人進行射擊都行,就是不能對游客射擊,游客來游玩是送錢,不可對送錢人不禮貌和打擊。他們有人經過他母親身邊,鄙視地輕聲說,還好意思哭,還好意思向肖村長求情。他們走到葉玉剛的家門口,朝里面張望,送去指責的目光。
路人的譴責他母親聽到了。要是換了別人,她也會譴責??墒?,犯事的是自己的兒子,兒子再有錯,也不可能拋棄他。他母親沒有袒護兒子之意,她是心疼那 6分。她不再哭泣,哭沒用,眼淚會白流,還會更令人厭惡。她回到家里。葉克福望她一眼,她神色暗淡,說明求情不成。葉克福早料到了。醋血鴨還在鍋里,還是半熟,而鍋里的氣溫已經下降。她母親呼叫葉玉剛。得不到答應,她就坐下來等候。今天本來是高興的事,卻攤上了大事。她的雙腳用力蹬地板,排解內心的痛苦。
為了表示安慰,肖村長請周立峰張曉軍上家里吃飯。周立峰張曉軍的傷口還在痛,痛得他們表情很難看。肖村長再次向他們道歉,肖村長道歉之后做了三分鐘的檢討,希望他倆大人不記小人過,更不要對外傳播。肖村長老婆說,葉玉剛怎么會突然射擊你們呢?肖村長說,他瘋了唄,他上了重點大學就把尾巴翹上了天,得意忘形地玩彈弓。肖村長的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肖村長老婆還是不信,她說,葉玉剛為什么要射擊你倆,知道為什么嗎?周立峰說,就是不知道呀,知道原因就沒這么委屈了。肖村長說,我已經對他家進行了嚴厲處罰,扣了 6分,這已經是創(chuàng)了歷史最高紀錄。肖村長叫老婆多弄幾個菜,叫上村上干部一起來家里吃。老婆不樂意,可是,肖村長的脾氣她知道,說出的話是不收回去的。那陣老婆輕聲說,難道還要殺兩只雞?肖村長耳朵尖,聽后說,兩只雞不用,一只雞一只鴨兩斤排骨就夠了。村里干部聚攏來,他們問候受傷的兩個游客,頻頻給他們敬酒。村里干部了解到,周立峰張曉軍都是城里大公司的職員,都是中層管理人員,手下管著不少人,每年都要出去游玩。公司有充足的旅游費。本來他們是來打前站的,遭遇不測,他們的信心就沒有了。肖村長立即再敬酒,說保證不會再發(fā)生類似事件,只要他們帶公司里的人來雄村,村里會給出許多優(yōu)惠。肖村長當即決定賠償周立峰張曉軍精神損失各 300元。在場的村干部猶豫了一下,然后就同意了。
肖村長的決定很快從他家里傳到村里。村里人不同意,說這個精神損失應該由葉玉剛支付,不該動用村里的集體資金,要動可以,必須投票。群眾的話反饋到肖村長耳朵里,肖村長當即大怒,說我堂堂一個村長就做不了這個主?肖村長對身邊的一個村干部耳語,叫他出去對群眾做解釋工作。
肖村長這是放長線釣大魚知道嗎?把這兩個老板伺候好了,會帶來很大的利益。干部對巷子里的群眾說。葉玉剛是葉玉剛,村集體是村集體,葉玉剛承擔的他一分跑不了,村集體該承擔的也必須承擔。葉玉剛是葉克福的兒子,沒教育好葉克福有責任。但葉玉剛是雄村人,他沒教育好,全村人都有責任,這個單必須全雄村來買。這個村干部能說會道,擴大并拓深了肖村長的指示。群眾被一番說教后都啞口無言,紛紛離開。他們無言并且離開,并沒有心服。他們會記住這個事,還會跟肖村長理論。
周立峰張曉軍喝得有點多。他們早上上車前也喝酒了。他們習慣喝早酒。他們愛在天沒亮時吃新鮮豬下水,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在肉聯廠,能搞到最好吃的豬下水。這次算是白來游玩,至于下次還來不來游玩,他們心里沒決定。不來的可能性很大。他們盡興地來,卻遭到暗算,要敗興地歸。但是,酒精刺激著他們的頭腦,他們很興奮,對肖村長說大話說,我明天就帶一個團過來,幾百人的團,你們得做好接待準備。肖村長說,好說好說,你就是帶一千人來一萬人來,我們雄村也有這個接待能力。張曉軍說,我的團比他的還大,他明天帶團來,我就后天來,我不跟他爭。肖村長說,好好好,有勞兩位老板關心。肖村長給周立峰張曉軍鞠躬,一直把他倆往村口送。村干部們都在場,雄村的人不愛湊熱鬧,他們都在忙自己的。
葉玉剛出現在巷子里。他已經吃過午飯。父親炒的醋血鴨無滋無味。葉玉剛沖到隊伍前面,大聲地呵斥道,舉起手來!肖村長叫村干部上前阻止。葉玉剛舉著彈弓,說誰敢上前我就射爆他的眼睛!他的彈弓已經拉開。村干部立即閃到一邊。肖村長說,葉玉剛你瘋了?葉玉剛說,你們別管,快點讓開,我的石子不認人,射中誰誰的腦袋就開花。周立峰怕彈弓,他跳到一邊去躲避。他離開人群,給了葉玉剛射擊的機會。葉玉剛槍法真不賴,他的石子射中周立峰的右手。周立峰立即彎下腰去叫疼。張曉軍舉手投降,也給了葉玉剛射擊機會。第一次,沒射中。張曉軍彎身抱頭。葉玉剛動作很快,他的第二次射擊很快完成。石子擊中張曉軍抱頭的右手。
肖村長他們看傻了。
葉玉剛收起彈弓,往家里走。
肖村長叫喊,快抓住葉玉剛,他瘋了。聽到喊聲的人并沒有抓葉玉剛,葉玉剛正處于眼紅的戰(zhàn)斗狀態(tài),誰也不敢去惹。
這次距離不遠,周立峰張曉軍受傷比較重。肖村長組織人員給他倆臨時處置。葉受生被呼叫。葉受生帶著藥箱跑過來。他的藥箱里有止痛藥水并且具有消腫功能。這都是他自制的藥酒,祖?zhèn)飨聛淼?。雄村葉姓同宗同源,但葉受生的那個分支祖上跟外人學會了中草藥,一代代傳下來,每一代只傳一個男性。鎮(zhèn)痛效果不錯。葉受生說,傷勢重,必須送醫(yī)院。肖村長說,那就先送沱巴鎮(zhèn)醫(yī)院吧。肖村長叫來村里的農用車,突突突地送周立峰張曉軍去鎮(zhèn)醫(yī)院。肖村長說,你們放心,我現在就報警,讓警察抓葉玉剛去坐牢。
得到報警的兩位警察開著摩托朝雄村來,在路上遇上拖拉機,拖拉機手遠遠就看到了派出所的摩托,停下車。拖拉機手大聲說,快去抓葉玉剛,他兩次襲擊游客了!警察沒停,也沒理會,呼地過去了。
葉玉剛坐在自家門檻上,村上人指責性地圍觀。知道嗎?那是兩個大老板,你打傷他們就等于斷了雄村一次大財路。
葉玉剛自言自語說,我也不愿打他們,哪個愿意打他們呢??墒?,我不能不打。我撞了大禍。我是個倒霉蛋。
警察的摩托車停下來。唐警官說,葉玉剛,跟我去派出所。唐警官認識葉玉剛,去年縣教育局上門來表彰葉玉剛狀元時,唐警官陪同過來。教育局長是他表哥,到了沱巴地盤,唐警官不能不出面。葉玉剛不去。唐警官拖也不去。肖村長喊道,把葉玉剛銬起來!馬警官上來幫忙,他和唐警官兩人一人拉住葉玉剛一只手。你打傷了人,必須去派出所說清楚。
稍后有警車進雄村。葉玉剛被扭上派出所。葉玉剛眼淚嘩嘩地流。他沒對警察說為什么射擊周立峰張曉軍,只說是怎么襲擊的。對于那個詞語他仍然開不了口,那詞語用在自己親人身上,像刀割他的心。葉玉剛被銬在審訊室。
唐警官進鎮(zhèn)醫(yī)院詢問周立峰他倆,醫(yī)生說,傷得不輕,鎮(zhèn)醫(yī)院雖然有最好的跌打損傷藥,有一個從北京進修回來的中年醫(yī)生,但他們還是沒有能力治好兩位游客的病。唐警官問周立峰疼不疼,周立峰還沒回答,張曉軍搶答說,疼啊,太疼了,那小子下手好重。唐警官說,你們跟他結仇了嗎?周立峰矢口否認。唐警官說,這就怪了,他怎么會無緣無故地襲擊你們倆?周立峰說,可能他看我們不順眼,其實我們挺順眼的呀。唐警官又回到審訊室。他跟葉玉剛說閑話,問他在大學里學習生活情況。唐警官上的警察學院也在那座省城,兩所大學離得不是太遠。唐警官找出他們可能的共同話題。葉玉剛不在狀態(tài),他沒有進入唐警官的“圈套”。唐警官目的是想讓葉玉剛放松,以便說出真實原因。葉玉剛不說話,唐警官就出去了。他并沒走遠,他在走廊里抽煙。馬警官過來說,葉玉剛招了嗎?唐警官說,他早招了,他對自己襲擊游客并沒有隱瞞。馬警官向唐警官討要一支煙,兩人相對著抽。
天快要黑了。夏天黑得晚,都過 7點半了天才黑。唐警官將葉玉剛關進班房。派出所不管飯,唐警官通知肖村長轉告葉克福送晚飯來。葉克福這一天像坐過山車一樣,早上還滿心歡喜地盼著兒子放假歸來,中午就出事罰款,這還沒完,下午兒子就被關進派出所。葉克福將中午剩下的醋血鴨重新炒了一遍,但是因為中午的敷衍,現在已于事無補。醋血鴨達不到最佳味道了。葉克福另煎了兩個雞蛋,舀上一大碗飯。葉玉剛母親要跟去,葉克福罵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去干什么?葉克福叫了大侄兒開摩托送他去鎮(zhèn)派出所。大侄兒不大情愿,他說葉玉剛很不像話,他給我們家丟丑。葉克福說他是你弟弟,你不關心他還有誰關心?大侄兒說,我寧可沒有這樣的弟弟。以前為他自豪,現在為他羞恥。大侄兒看在叔叔份上推上摩托,發(fā)動后,葉克福坐上去。路上車輛少,但因為天黑,大侄兒開得慢。叔侄倆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見到堂哥,葉玉剛叫了一聲大哥。堂哥卻轉過頭裝著聽不見。葉克福遞上飯菜讓葉玉剛快點趁熱吃。葉玉剛聞到醋血鴨的味道,胃口大開。葉克福見兒子吃得開心,心里略為安慰。從中午他就希望能看到兒子大口吃飯吃肉的情景,現在總算看到了。遺憾的是,在不應該在的地方。葉克福說,你盡力吃吧,不夠,我再回去給你弄。葉玉剛低頭吃飯,不跟父親說話。葉克福又說,你慢點吃,別噎著??词氐哪莻€協(xié)警在門口斜靠著,他抽著葉玉剛堂哥遞上的煙。協(xié)警說,你放心吧,我們會文明執(zhí)法,不會嚴刑逼供,不會勒索錢財。堂哥說,改天到雄村喝酒,我給你做醋血鴨。你們要關葉玉剛多少天?協(xié)警說,我是臨時工,不知道所里怎么處理。我準備不干了,錢太少,還不如回去養(yǎng)豬。堂哥見他話扯遠了,就進屋子來。堂哥說,這么好的菜可惜沒有酒,這就是你的命,你讀大學讀壞了腦袋。葉玉剛說,我還想殺了他們!堂哥搖頭,輕輕嘆息。堂哥大他五歲,是看著他長大的,堂哥從來沒見過葉玉剛性格如此暴躁。
一位管事的警察來了。葉克福問警察他們要將葉玉剛關押多久?能不能今晚就回去。警察白葉克福一眼,說,如經法醫(yī)鑒定是造成重傷,坐一兩年牢都有可能,就不要想著今晚回去了。探
視時間是有限的,你們趕緊走。
葉克福去鎮(zhèn)醫(yī)院看望周立峰張曉軍。醫(yī)院就在派出所旁邊。醫(yī)院里很安靜,急診室門開著燈亮著,卻見不到醫(yī)生和病人。病房在一樓東邊,共兩間,分男女,一間十來個床位。病房也只有周立峰他們倆。葉克福向周立峰張曉軍道歉,希望得到他們的原諒,愿意賠償所有醫(yī)療費精神損失費。同時強調,他家很窮,希望能打個折,希望以誠懇的態(tài)度獲得醫(yī)療費的免單。周立峰說,我們不會原諒葉玉剛,你們該支付的費用一分也不能少。葉克福說你們不是有公費醫(yī)療嗎?周立峰說,我們不能讓葉玉剛占國家的便宜,對這樣的暴徒就應該嚴厲懲罰。葉克福不愛聽暴徒這樣的字眼,但他忍著。葉克福繼續(xù)說好話,說今天走得急,沒給你們買禮物,明天一定給你們帶好吃的,保證有雞有魚。
主管醫(yī)生出現在病房。醫(yī)生說,葉玉剛怎么變成這樣了?去年是名人,今年又成名人,兩種名聲天上地下。葉克福問醫(yī)生周立峰他們傷勢怎么樣?醫(yī)生說,受傷挺重的,傷到了骨頭,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必須轉院。我們希望治幾天再轉院,但周立峰他們不會干,他們要求明天就轉到他們的城市大醫(yī)院。他們要照片,要請骨科專家會診。葉克福說,費用很高的吧。醫(yī)生說,那是。在大城市治病,醫(yī)療費你根本看不懂。葉克福轉過臉跟周立峰他倆商量說,雄村有名中草醫(yī),他叫葉受生,他能用草藥治好你們的傷,而且沒有任何副作用。我管吃管住。大醫(yī)院我們住不起。張曉軍說,不可能,我們會相信一個土醫(yī)生?少來開玩笑!車輛我們已經聯系好了,明天早上就轉院,一刻也不能拖,否則就會殘疾。你們也要跟我們去,去支付一切費用。
葉克福眼前黑了,他看到一個巨大石頭正向自己頭頂砸下來。
葉玉剛的堂哥曾經在外打工多年,見多識廣,他聽到了葉克福跟周立峰他們的對話。他反對轉院。他說我們只對住沱巴鎮(zhèn)醫(yī)院醫(yī)療費負責,別的地方我們一概不理。你們看著辦。你們想訛我們,沒門。
周立峰說,我們是法治國家,有講理的地方,也有公正的執(zhí)行單位,你們別想賴賬。
第二個打擊接著傳到葉克福耳朵里。老婆來電話說,村里決定扣除葉克福家 12分。最高分是 12分,這一年分紅就一分沒有了。前面扣的6分累積到明年。
葉克福拳頭擊在墻上,手砸出了血。他已經不知道疼痛。
葉玉剛堂哥揮掌打了葉玉剛一耳光,說,你去死吧!
葉玉剛眼淚流出來了。他說,我也是沒辦法。那兩個人,葉玉剛說不出口的話突然迸出來,他們欺負七太奶奶,欺負大姑媽。堂哥冷笑,她們都作古多年,怎么受的欺負。葉玉剛說,我說不出口。堂哥說,說呀。葉玉剛說,他們摸七太奶奶大姑媽的……奶。堂哥打斷說,別說了!接著又問,他們怎么摸的?葉玉剛說,他們雙手分別抓住她們的奶……堂哥憤怒打斷說,別說了!
堂哥緊握拳頭沖到病房。他的動靜太大,兩個協(xié)警和一個警察追上來。堂哥叫喊著要揍扁周立峰張曉軍。警察協(xié)警攔下了。
警察再做筆錄,周立峰張曉軍不承認。他們只說跟雕像合影,否認流氓行為。
消息當晚傳回到雄村。消息是葉克福和侄兒帶回來的。葉克福和侄兒昂首挺胸地走在巷子里。
葉玉剛做得好,換了我我也會這樣。有人說。
葉玉剛做得的確對,可是要講清原因啊,害得我們誤解他。有人說。
這種事,他說得出口嗎?有人說。
這些人敲開肖村長的家門。肖村長也住在老房子里,他住二樓上。樓上涼快。沱巴山區(qū)夏天夜晚涼爽,而住二樓更涼爽,要蓋個小被子,特別舒適。肖村長心里很痛苦,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臉上掛不住,傳出去,他這個肖村長的名聲要倒地。做出處理葉克福一家,肖村長也是很難過的,像是“揮淚斬馬謖”。葉克福及他侄兒回村,他聽到了。葉克福高聲大喊:“葉玉剛是冤枉的!”“葉玉剛為名譽打人”,肖村長也聽到了。
那兩人對他七太奶奶大姑媽大耍流氓。葉克福對村民說。
怎么耍的流氓?
他們雙手在她們身上亂摸。
怎么亂摸了?
摸她們的……乳房!
這些對話,肖村長也聽到了。
肖村長下樓來打開門。
來人要求肖村長撤銷扣葉克福家分數的決定,其中請愿的還有做決定舉手同意的村干部。肖村長不同意,肖村長說,法規(guī)不是兒戲。葉玉剛打傷了人,嚴重破壞和擾亂了雄村的旅游環(huán)境。都是事實,我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規(guī)為準繩。
肖村長的原則性大家都清楚,他從不會更改做出的決定。無論對錯都不會改。有人突然提出一個辦法,那就是共同承擔葉克福家的扣分。在場的全都同意。被吵醒的人也走出家門,來到肖村長家以及家外的巷道里。不光是葉姓家庭,肖姓家庭唐姓家庭都有人贊成。他們共同在一張紙上簽了字,大家均攤后,葉克福家的損失就很小了。肖村長不同意他們這種做法,批評他們是包庇錯誤縱容犯罪。中國是法制社會,所有事情可以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在場的人笑起來,他們笑肖村長的可笑,笑肖村長自欺欺人。
那兩人都不承認,公安法院拿什么相信呢?
肖村長反駁說,那你們又怎么相信葉玉剛呢?他也是口說無憑。
冤有頭債有主,葉玉剛受辱,我們葉家甚至雄村都受辱,葉玉剛才做出那種行為的。
肖村長說,其實,那只是兩尊石頭,又不是真人,你們也太當真了。
肖村長這話引起眾怒,包括肖姓人家。五尊雕像不光是葉家有,肖家也有,唐家也有。雕像不只是代表某一個姓氏家族,她們代表整個雄村,是雄村一張重要的名片。
肖村長不服氣,他大聲說,不就是石頭嗎?
第二天早上,在一個貞節(jié)牌坊上出現了一張圖畫。這是一張男性生殖器。這個貞節(jié)牌坊是肖村長的三太奶奶,那是個剛嫁過來不到一個月,還沒懷上孩子丈夫就意外掉下懸崖粉身碎骨的可憐女子。她終身不嫁,把公婆當親娘,感動幾代人。她 57歲去世后,人們?yōu)樗⑾屡品弧?/p>
有人暗示肖村長,肖村長走到三奶奶的牌坊下。他看到這個極具侮辱性的圖案后非常生氣。
這是誰干的?沒人站出來承認。村里人雖然對肖村長昨晚的過激言論反感,但絕不容許人把侮辱的圖案貼到貞節(jié)牌坊上。貞節(jié)牌坊也是屬于雄村所有人的,是集體的榮耀,誰也不得褻瀆。
將心比心,肖村長默認了大家的行為。但是扣分的事,他不會改。
葉玉剛被關押一周后放出來。見到他時,雄村人對他微笑,致以崇高的敬意。
周立峰張曉軍已于事發(fā)第二天下午轉到了市里大醫(yī)院,花費了一大筆醫(yī)藥費。他們的家人要求葉克福支付。葉克福置之不理,雄村人站在葉克福一邊,他們集體將周立峰張曉軍的家人趕走。對方不服,上法院起訴。
肖村長的態(tài)度已經完全改變,他說,我們也要以雄村的名義起訴,狀告周立峰張曉軍性侵雄村烈女。周立峰他倆必須賠償我們巨額精神損失費,向雄村列祖列宗道歉。我們要和他們打到底,哪怕輸光雄村。
鎮(zhèn)司法所的干部劉峰為雄村寫下訴狀。
兩宗案子同時在法院。法院先審理周立峰張曉軍狀告葉玉剛賠償醫(yī)藥費務工費精神損失費一案,因為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案子很快終結。葉玉剛被判賠許多許多錢。法院接著審理第二個案子。雄村人去了一大半,法院的每個角落都塞著雄村的人。雄村人很激動,他們的罵聲像潮水淹沒了法院的審判。法官審不下去了。雄村人多勢眾,但是他們拿不出有力的證據,擇日,法院以“疑罪從無”結束這場審判。雄村得到消息,自發(fā)組成的隊伍兵分三路,一路沖擊法院,一路捉拿周立峰,一路綁架張曉軍。一時間,整個省城的公安亂了陣腳。警察救下了周立峰,卻沒來得及救張曉軍。張曉軍被得勝的雄村人押回村里。警方抓了十幾個雄村鬧事的男子。肖村長說,哪怕我不要命也要把他們救出來。他帶領一支隊伍再去往省城,半路公安出來攔截,雄村手中的鋤頭鐵鎬拼命揮過去,公安邊攔邊退。為首的公安退到安全處做雄村人的思想工作。雄村人提出兩個條件,一個是放回抓走的雄村人,二是讓周立雄到雄村道歉。這個帶隊的公安向上級匯報,一級級匯報上去。為避免事態(tài)擴大,公安方面立即將被抓的雄村人釋放。
周立峰東躲西藏,他的眼中老是出現幻覺:雄村人手持勞動工具向他奔來。親朋好友說,你這么躲,什么時候才是個盡頭。周立峰說,碰上刁民我有什么辦法?自認倒霉。一位去過雄村的朋友說,我去過雄村,我不認為那里的人是刁民,我倒是覺得你真惹怒他們了。
兩天后,周立峰去到派出所,請求護送他去雄村。公安研究后答應了周立峰的請求。去之前,公安聯系上肖村長,說,周立峰前來道歉,請雄村接受。兩名公安負責護送,他倆只著制服,沒帶武器。
且說張曉軍被抓到雄村后,關押在一間屋子里,三餐有好吃的,只是雄村人不聞不問,對他采取冷暴力。得到周立峰來道歉的消息,雄村人半信半疑。他們手上持著鋤頭鐵棍,以防不測。但他們仍然很安靜地站著。張曉軍押在隊伍前面。周立峰道了歉,這邊才能放他。
周立峰站在烈女雕像前,身子瑟瑟發(fā)抖。之后,他跪下來,磕頭,真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倆是混蛋,請烈女們原諒!”
周立峰跪拜道歉之后,雄村人手上的戰(zhàn)斗武器全部落地,哐當哐當,響成一片。張曉軍被放開。張曉軍走到烈女雕像前,跪下,磕頭,道歉。
雄村人心里的怒氣全部釋放。肖村長當場宣布,立即支付周立峰張曉軍的醫(yī)藥費精神損失費。這錢由集體出,如果村民不同意,他愿意私掏腰包。雄村人全部同意集體出。
周立峰說,謝謝雄村父老鄉(xiāng)親的仁厚!我倆咎由自取,醫(yī)藥費自己承擔。他倆向雄村人深深鞠躬。肖村長走過去,幾乎是哽咽似的說,你們早干嗎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