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大數(shù)據(jù)時代，讀者需要什么樣的新聞？有獨特觀點和視角的新聞。這就需要記者不僅把新聞五要素等客觀事實講清楚，還要透過表象講述事件背后的故事，在這種講述之中，凸顯自身的主體意識。意大利女記者法拉奇多年來為業(yè)界所稱頌，甚至被稱為“世界政壇采訪之母”，正是因為其新聞作品無論是內(nèi)容的敘述還是形式的表達都積極表現(xiàn)其創(chuàng)新的一面、個性的一面、凸顯記者主體意識的一面。

關鍵詞：大數(shù)據(jù) 主體意識 法拉奇

新聞報道的客觀性是不斷被業(yè)界強調的“金科玉律”之一。它要求記者盡可能地懸置自己對采訪對象的立場、情感和觀點，摒棄一切主觀的判斷，“靠事實說話”。然而，人類為何是世界之王？哲學家告訴我們，經(jīng)過千萬年的進化，人類擁有其他生物所沒有的主觀能動性。同樣的，在新聞界，新聞報道的寫作主體——記者，擁有自己獨特的成長背景、個人情感和價值觀念，在采訪和寫作過程中，其主體意識總會或多或少地表露出來，從而使新聞報道的客觀性大打折扣。同時，隨著電視、互聯(lián)網(wǎng)等的興起，一篇新聞要素齊備、語言表述客觀的報道已然不能令信息爆炸時代的讀者滿意，與記者對事實的擺列相比，他們對看待某一事件的獨特觀點和視角需求更甚。一些記者逐漸認識到，要使報道有深度、有力度，真正的“影響”讀者，除了對事實的把握，還要表現(xiàn)出自身的主體意識。

意大利女記者法拉奇以采訪世界政壇要人著稱，她的新聞作品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出了這種革新意識。法拉奇看重新聞的風格與質量，認為新聞不僅要有新鮮的、有趣的、吸引人的事件，同時更要有記者自己的觀點，使作品有自己的格調和氣質。由此，法拉奇極其厭惡“采訪者充當?shù)氖且粋€無偏見的冷靜的客觀者的角色”這一說法，她拒絕成為“照相機”“傳聲筒”式的信息的機械重復者，而要將自己放在作品中，做采訪的主角。

1980年的8月21日和23日，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118廳兩次接見了法拉奇，二人一個問辭犀利，一個坦誠回應，整個訪談過程不可謂不精彩。此次訪談錄很快以《鄧說要清除毛的封建主義錯誤》為題，在美國《華盛頓郵報》頭版上刊登出來，隨即被《紐約時報》《泰晤士報》《晚郵報》等歐美各大名報競相轉載，它們的轉載題目是《世界第一次對這個矮個子領導人和他的事業(yè)有了全面的認識》，可見其在當時世界各地反響之熱烈。法拉奇尖銳直率的個性采訪，也引來中國新聞界、知識界無數(shù)關注的目光，不少有成就的中國媒體人將她奉為自己的榜樣，如中央電視臺《面對面》主持人王志，曾說“她是一代宗師，是不可逾越的高峰”，尤其是其作品中主體意識的凸現(xiàn)。

一、內(nèi)容：一種“有我”的敘述

依據(jù)客觀性原則，為了“用事實說話”，使作品顯得公正中立，新聞作品中幾乎不出現(xiàn)記者本身。但法拉奇認為：“我是一名演員，一個自我中心者。只有把我放入報道中，該報道才是最好的?！币虼怂淖髌吠颊蔑@著很明晰的“我”的色彩。

（一）一種親歷的真實

在對鄧小平同志的采訪中，法拉奇作為一個提問者，并沒有從采訪中抽離自己，反而還是采訪中不可或缺的主角。她通篇采用對話體方式，整篇訪談錄都是她和鄧小平同志的對話。對讀者而言，他們對風云人物是懷有極大好奇心的，法拉奇把自己放在采訪中，代替讀者去體驗與偉人談話的快感，其后又把談話用對話體事無巨細地公布出來。這種敘事的角度，無疑滿足了讀者對真實的歷史細節(jié)的好奇。在作品中，她也不吝表達自身的觀點，她一貫認為“沒有無傾向性的新聞，只是有的隱蔽，有的外露而已”。在本篇采訪記的前言中，她開篇即表達自己對中國的看法，認為中國“是一個獨特非凡，而又難以預料的國家，它從封建主義一躍而直接進入共產(chǎn)主義，既令世界瞠目結舌，也讓自己備受折磨”。在此，法拉奇不是一個采訪者，而是一個對中國歷史變化的觀察者。她不僅同讀者分享了“事實是什么”，更多的是把自身的觀察和體驗帶給讀者，讓他們體驗到一種親歷歷史的真實。

（二）一種平等的視角

法拉奇一貫堅持訪者、讀者、記者地位平等。在對鄧小平的采訪中，她從不因采訪的對象是世界級政治風云人物而放棄對事實的追問，也不因讀者群體看不見、摸不著就忽視他們的利益訴求。采訪中法拉奇提出尖銳問題：“據(jù)說，毛主席經(jīng)常抱怨你不太聽他的話，不喜歡你，這是不是真的？”對此，鄧小平坦然回應，毛主席后期犯了家長制、封建主義這些“毛病”，“民主集中制被破壞了，集體領導被破壞了。否則，就不能理解為什么會爆發(fā)文化大革命?！倍诓稍L末，法拉奇請鄧小平給自己打分時，他說：“在百分制中，我可以給自己打五十分?！弊屪x者看到了一個儒雅、謙和的小平。在她看來，讀者是最應受尊重的，他們對新聞的需求，是她不斷對細節(jié)追根究底的動力。因此，法拉奇從未屈從于任何權威，甚至在采訪中多次言辭犀利、挑戰(zhàn)權威，以獲得真實的信息。

（三）一種獨立的思考

8月18日抵京之后，法拉奇低調地住進了民族飯店的一個連空調都沒有的小房間里，為即將到來的采訪做精心準備。在那個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缺乏信息檢索渠道的年代，法拉奇是帶著幾十公斤的書籍資料來華的。這些資料不僅包括她將要采訪的對象鄧小平同志的相關信息，而且對于新中國成立以來發(fā)生的種種歷史事件亦多有涉獵。這些重達幾十公斤的資料，每一份都得到了法拉奇的認真翻閱，并從中抽離出自己對鄧小平同志及中國歷史的獨立看法和思考。在采訪中談到“四人幫”的問題時，法拉奇對鄧小平質疑“四人幫”是五個人，并對天安門前毛澤東肖像和已修建好的毛澤東陵墓的去留問題不斷追問。對于這些歷史細節(jié)，法拉奇顯然是做過一番梳理和思考的，因此她的提問才能切中要害，直抵核心。

（四）一種自主的立場

在開篇引文中，法拉奇直言不諱的談道：“在中國有著毛澤東的神話和傳奇，它將缺乏行為標準的年輕人裹挾于其中、誘惑那些沒有頭腦的知識分子、開創(chuàng)往往是機會主義者的美學和哲學風尚，從而打亂了我們的生活。今天制造恐怖和殺戮的極端主義很有可能由這一風氣所致。”這些辛辣直率的言辭表現(xiàn)出法拉奇對毛澤東傳奇的質疑。在談到蘇聯(lián)領導人時，法拉奇毫不掩飾對赫魯曉夫的欣賞，并對鄧小平說：“西方有人說您是中國的赫魯曉夫！”施燕華翻譯時猶豫再三，因為她知道鄧小平對赫魯曉夫的態(tài)度與法拉奇正好相反，如實譯后，鄧小平卻沒有預想中的不高興，他向法拉奇解釋了赫魯曉夫對中國做下的種種惡事，最后說：“你保留你的觀點，我保留我的。”法拉奇完全不畏偉人權威、堅持自身立場（姑且不論其立場的對錯），表達自己的觀點，使得讀者在對鄧小平同志和中國境況更了解的同時，也無法忽略法拉奇這一采訪中的又一主角。

二、形式：一種文學的表達

由于酷愛使用文學元素寫作新聞作品，法拉奇一向被人們稱為“新聞界借去的作家”。在她的作品中，文章“倒金字塔式”結構、簡單平實的語言等傳統(tǒng)新聞寫作學的規(guī)定一概被拋棄，取而代之的是文學作品的寫作技巧。

（一）親歷式的第一人稱寫作

本篇訪談錄中，無論前言還是正文，法拉奇都以第一人稱“我”來敘述，并多處使用“我覺得”“我感到”這些帶有自我傾向性的表述，來積極表達自己的思想和觀點。如鄧小平表示“當一個人年過八十歲時……往往會更加趨向于保守”，法拉奇立刻辛辣指出：“我覺得這是對毛澤東一針見血的諷刺……我的意思是說，毛并不是這么想的?！边@種親歷式、參與式的報道形式，不僅不會使讀者如讀第三人稱客觀描述的傳統(tǒng)報道時那樣有距離感，還容易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使讀者對其所見所思發(fā)生移情， 加深對她作品的信任感。這樣，法拉奇的主體意識就很容易地表現(xiàn)出來，并有力地影響讀者。

（二）生動具體的細節(jié)描寫

在對鄧小平同志的采訪中，法拉奇很善于抓住偉人細微的動作、神態(tài)等方面的細節(jié)，并把它們加入到采訪稿中。前言中法拉奇向讀者介紹鄧小平：“他常常微笑著，有時大笑著來回答，用才思橫溢，而又堅毅剛強的目光時而掃我一眼，并豎起耳朵對我說：‘身體方面，我有點耳背’。”僅這一句，就將鄧小平同志平易近人的形象躍然紙上，讓讀者看到一個真實可愛的小平。這些生動而具體的細節(jié)描述，為讀者再現(xiàn)了當時的采訪場景，也為后文的對答體訪談實錄做了鋪陳準備。

（三）不加刪節(jié)的人物對話

法拉奇對鄧小平同志的這次采訪，成稿后除了前面的幾段引文，后文均是二人訪談的原文。這并非因為法拉奇懶惰，不愿整理錄音稿并對其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而是為了在讀者面前最大限度地還原真實的鄧小平。在采訪結束后整理文稿時，她常常一遍遍地聽錄音，遇到疑問就請教采訪時鄧小平的翻譯施燕華，如“鄧小平先生談話時說‘zhegge’（‘這個’）是什么意思呢？”當?shù)弥@只是中國人講話的口頭語，相當于英文中的“well”時，她爭取施燕華的意見，把“zhegge”放到了談話記錄里。這種原汁原味的表述，在其他記者的新聞作品中是很難見到的，因此更顯難得。

（四）蒙太奇式的場景變幻

法拉奇在敘述某一具體事件時，常常使用蒙太奇式的手法突出事件的背景、中心人物，并對各種場景不斷穿插變幻。在談到“文化大革命”時的中國時，法拉奇運用了四個場景的剪輯組合：“千篇一律的制服”“人們高喊的口號”“泛濫的紅色”和“眾多毛澤東的肖像”。濃縮即是精華，這種后現(xiàn)代派文學手法的使用，有力的用小篇幅的語言再現(xiàn)了文革時期個人崇拜泛濫、政治高壓下的畸形社會場景，立體化的60年代歷史隨之浮現(xiàn)在讀者腦海。法拉奇的寫作功底可見一斑。

（五）戲劇性的矛盾表現(xiàn)

沒有矛盾就沒有高潮，能否挖掘出事件的內(nèi)在矛盾沖突往往是一篇成功作品的關鍵。法拉奇的新聞寫作中，也充分利用動態(tài)的、充滿戲劇性的事件來吸引讀者。法拉奇與鄧小平同志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毛澤東：“很多中國人一談起四人幫時，都高舉起張開的五個手指，憤怒地回答道：‘是的，是的，四個人！’”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表述，在本篇訪談錄中還有很多。毋庸置疑，讀者在閱讀這樣情節(jié)豐滿、充滿矛盾的新聞作品時，閱讀欲望更強烈，對歷史事件的了解也更直觀和明晰。

通過一種“有我”的敘述和文學式的表達，法拉奇把自己的情感和立場放置在新聞作品中，用與眾不同的方式成功抓住了讀者的心靈。其作為記者的主體意識，不僅在內(nèi)容中，還在形式上凸現(xiàn)出來，使作品具有其他記者文章不可比擬的魅力。誰說新聞作品必須全然客觀？誰說新聞記者不能呈現(xiàn)記者自己的觀點？現(xiàn)今人類已進入“大數(shù)據(jù)時代”，對信息的掌控力度前所未有，但對所掌握事實的深度分析、組合能力卻還有所欠缺。由此看來，記者主體意識的培養(yǎng)任重而道遠。讓我們再一次向法拉奇致敬，感謝這位“世界政壇采訪之母”在新聞采訪與寫作的革新方面對我們的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