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樹梅

溫仁意溫老爺子是位退休老教師，這天晚上伴著雨聲正睡著覺，忽聽得自家門開了，迷迷糊糊抓過手機一看時間，都夜里十二點了，不用說是兒子溫達回來了。

自從兒媳出國進修、孫子去外地上大學后，溫達深夜遲歸已是家常便飯。溫老爺子這么一想再也按捺不住心頭怒火，說實話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一定要狠狠罵他一頓，想到此，溫老爺子當即開燈下床，可等走出房間一看，一下子驚呆了。

只見溫達渾身濕透、頭發(fā)凌亂，臉色蒼白、眼神迷離、嘴唇烏紫，渾身一個勁地打冷戰(zhàn)，要知道現(xiàn)在只是初秋，哪有這么冷？

更奇特的是，溫達上身只穿著一件背心，那樣子說不出的狼狽。

爺兒倆四目相對，溫達驚惶窘迫得無以復加，突然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說：“爸，我……殺人了！”

“你說什么？”老爺子大驚之下氣血上涌，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

溫達驚魂未定地說出了一切。

原來今夜他又跟情人幽會去了。溫達是個有身份的人，所以沒法住酒店，而是開著車帶情人來到城西不遠處的小山腳下，出乎意料的是，情人提出結婚的要求。

溫達大驚，原本說好了只是玩玩而已。兩人爭執(zhí)起來，情人最后拋出撒手锏，說她懷孕了，溫達要么娶她，要么給她五百萬損失費，否則她將鬧得滿城風雨。

溫達見她態(tài)度如此強硬，肚子也果然大了不少，知道大事不好，頓時惡從膽邊生，猛地伸出雙手掐住她的喉嚨。

其實，溫達并無真殺她的意思，掙扎之中情人猛地掙脫，一邊跑下車一邊瘋狂大叫：“殺人啦，救命啊！”

這讓溫達起了殺心，什么也顧不上了，此時四下里無人，溫達隨手抄起路邊一塊石頭，咬牙就砸了下去，一下、兩下……

當他突然醒悟自個在干什么時，情人已命喪黃泉。

老爺子坐在床邊傻傻地聽著，早嚇得魂飛天外、手腳冰涼，大腦一片空白。

天吶，兒子殺人了，我姓溫的兒子竟成了殺人犯，而且是一尸兩命！好半天才掙扎著問道：“那后來呢？尸體呢？還有你身上的襯衫呢？”

溫達聲音顫抖著說：“我把尸體抱到山坡上，挖個坑埋了，襯衫上濺了好多血，我也跟著一起埋了?！?/p>

溫達說著又跪了下去，說：“爸，你就我一個兒子，你可一定要保住我啊，如果有警察來問，你就說我一直在家?！?/p>

老爺子直勾勾地盯著兒子，可眼睛并沒有焦點，溫達心中害怕，又說了一遍，方見老爺子無力地點點頭，顯然默認了。溫達心一寬，忽見老爺子二目圓睜，一揚手，“啪”的一聲脆響，一個大嘴巴狠狠抽在他臉上，跺腳罵道：“畜生！”

溫達這一夜真可謂魂不守舍，窗外大雨下個不停，期間溫達一直在做噩夢，一會兒夢見情人渾身是血地前來索命，一會兒又夢見警察敲門……

不，不是夢，好像真聽到有人開門，等驚慌地睜開眼凝神靜聽，卻什么也聽不到，警察哪能這么快找上門？

第二天，溫達發(fā)現(xiàn)爸滿臉通紅，鼻息十分粗重，伸手一摸，爸的腦門燙得嚇人，不用說是昨夜受了驚嚇的緣故。

溫達忙把爸送進醫(yī)院，心里又是愧又是怕，一連衣不解帶地服侍了兩三天，身體疲勞加上心里巨大的壓力，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老爺子終于出了院，一回家就沉吟著說道：“我這幾天一直在反復想這事，溫達，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嗎？要不自首去吧，自首還能落個寬大處理，不然的話，等警察找上門就晚了……”

溫達一聽頓時嚇得尖叫起來：“不，我不能自首，一自首的話前途、家庭、名聲……一切全完了，你也將跟著蒙羞。爸，你不會希望你老無所養(yǎng)吧？也不會希望這個家庭就這么散了吧？更不會希望你才二十歲的孫子沒有爸吧？至于警察那頭，我什么證據(jù)都沒留下，那夜正好下了一場大雨，即使有痕跡也給沖沒了。還有，咱家住的是獨門獨院，我沒有驚動任何人，而且開車來回都繞開了監(jiān)控，警察肯定查不出來的……”

溫達說到這里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住了嘴，臉色大變。

老爺子情知不妙，忙問：“怎么了？”

溫達驚恐萬狀，整個人在原地直打轉，說：“那件襯衫，就是濺了血的那件，我當時怎么就那么糊涂呢？我完全可以帶回來，洗干凈不就行了？可我竟把它跟尸體埋在了一塊兒……”

老爺子趁勢苦苦勸道：“這么說還是自首吧，這時候警察還沒查出來，自首還來得及……”

“不！”溫達驚叫起來，眼睛紅得嚇人，“一件襯衫又能說明什么？上面又沒有我的名字，只要我咬緊牙關，量警察拿我也沒有辦法，不過，為保險起見，我還是最好把襯衫拿回來。”

溫達說著就奔了出去，驚慌如老鼠一樣。

這時，天色已晚，老爺子想叫住他，可哪里有勁叫出聲來，只有兩行渾濁的老淚慢慢流了出來。

又是深夜，兒子回來了，渾身骯臟，一副狐疑的模樣，輕叫道：“爸、爸，怪事發(fā)生了，尸首還在，可襯衫不見了，是不是被野狗之類的畜生拖走了？”

老爺子望著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兒子此刻一副驚悸如鬼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拍床長嘆道：“作孽??！”

一晃又過去了幾天，有人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尸體，溫達一聽嚇壞了，正度日如年呢，警察上門了。

審訊室內，溫達一臉迷茫，問道：“帶我到這里干什么？告訴你們，我可是個有身份的人，你們這樣亂抓人，只怕到最后難以收場……”

警察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問道：“城西殺人案，是你干的嗎？”

溫達一聽心里不由得大叫：來了來了，這一刻終于來了！鎮(zhèn)定，一定要鎮(zhèn)定！

于是，他繼續(xù)裝作一臉迷茫的樣子，說：“什么殺人案？我不知道啊?！?/p>

警察瞟他一眼，拿出一件血衣，溫達一眼認出，正是他埋掉的那件血衣。它不是被野狗拖去了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正想著，警察開口了：“這是你的嗎？”

溫達搖搖頭，故作鎮(zhèn)靜地說：“我怎么會有這個？你們根據(jù)什么說是我的？是不是型號跟我的一樣大就是我的？真可笑，要是這樣的話，這世上跟我相同身材的人多了去了，他們都是殺人犯嗎？”

警察搖搖頭，不屑地說：“你不要自作聰明了，告訴你，我們抓你不是沒有把握的，現(xiàn)在不妨提示你一下，死者叫姜妙，是你的情人吧？你能告訴我案發(fā)那天夜里你在哪里嗎？”

溫達心說你們看見我們上床了？不過看樣子警察真的查到什么線索了。

他仍裝作沒事一樣，不屑地笑了一笑，說：“情人說不上，只是關系較好而已。你問案發(fā)那天晚上啊，我在家里看電視，我父親可以作證，我們爺兒倆還下了好幾盤棋哩?！?/p>

正說著，審訊室門被推開了，門外有個警察顯得有些緊張地向屋里招招手，屋里的警察出去后兩人也不知說了些什么，溫達趕緊抓住這個機會想對策。

過了一會兒，原先審訊的那個警察進來了，一臉戚然地說：“溫達，很遺憾地通知你一件事，你爸死了，是自殺的，他吃了大量安眠藥，是我的同事找他調查時發(fā)現(xiàn)的，可惜發(fā)現(xiàn)太遲了……”

溫達一聽如同頭頂上炸響一個驚雷，“啊”的一聲大叫起來：“不會的、不會的，我爸不會死的，你們在騙我……”

溫達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地給父親養(yǎng)老送終，因為父親吃過的苦可以用船裝、用車拉。

溫達還很小的時候媽媽就走了，是父親日做爹來夜做娘，歷盡辛苦把他拉扯大，為了不讓他受委屈，父親一直未再婚，孤苦了一輩子。

這時，警察遞過幾張照片來，正是父親的遺容，溫達一見之下，失聲號啕痛哭……

待他哭夠后，警察掏出兩張紙，說：“這是你父親留下的遺書，你看看吧?！?/p>

溫達一時間靈魂出竅，父親的字太熟悉了，小時候正是父親一筆一畫地教他寫字。

溫達淚眼婆娑，一字一字地讀起來：

溫達我兒，這段日子我時時刻刻在回想這件事，越想越感到后悔，越想越感到對不起你。

當你做了官收下第一筆好處時，我沒有勇氣阻止你；當你第一次瞞著你媳婦夜不歸宿時，我明知你干了什么，可還是沒有勇氣罵醒你。我天生懦弱使得我一次次地沉默，一次次沉默就是對你一次次的縱容啊，終于導致今天這罪惡的后果。

溫達我兒，我對不起你的第二件事，就是那件血衣是我寄給警察的，我還附信對警察說出了一切。案發(fā)那天夜里你睡著后，我連夜奔到西山，找到血衣。

我找到血衣的原因直至現(xiàn)在我也搞不清楚，是想幫你銷毀證據(jù)嗎？或許是的。

然而，接下來我一直在極度煎熬之中，我一再告訴自己殺人的是我兒子，我不能害他，可是，我真的過不了良心和法律這道關。

淋了雨加上內心的掙扎，這就是我發(fā)燒的原因。案發(fā)后，我知道我該做什么了。兒子，爸對不起你，可我只能如此，你是一條性命不假，可你卻殺了兩條命。

我對不起的還有你媽，我答應她把你拉扯成人，可是你卻成了一個腐敗分子，更成了個殺人惡魔，我死了也沒臉見她。

溫達，是我的溺愛和軟弱使你一步步變成了殺人犯，如果你是主犯，我就是同謀，我同樣罪不可赦。我一輩子教書育人，卻把自個兒的兒子教育成了一個殺人犯，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我無顏面對社會，我對不起這么多人，唯有一死了之。

兒子，希望到另一個世界我們爺兒倆都重新做人，好不好？

溫達戰(zhàn)栗著看完信，瘋狂嘶喊起來：“爸、爸，是我害了你！警察，人是我殺的，我是罪有應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