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楚
在中國,周恩來幾乎是總理的代名詞。提起他,人們心目中總會浮現殫精竭慮、鞠躬盡瘁的形象。同時,他還是20世紀最偉大的外交家之一,在擔任總理期間分管新中國外交工作26年,到他逝世前,總共有107個國家與中國建交,其中包括美國和日本;他提出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求同存異等外交思想至今仍在指導中國的外交工作;在長期的對外交往中,他機智幽默的外交智慧令全世界為之欽佩。2016年是周恩來總理逝世40周年,外交無小事,重溫周恩來的外交智慧,既是一種緬懷,也是為了讓今天正在走向世界舞臺的中國能夠從中汲取營養(yǎng)。
“外交同軍隊一樣,不過是文打而已”
1949年11月8日傍晚,政務院總理兼首任外交部長周恩來從中南海驅車前往位于北京東單外交部街31號的中央人民政府外交部,出席即將舉行的外交部成立大會。
外交部的前身是成立于1947年5月的中共中央外事組。
1947年3月,因國民黨軍隊進攻延安,共產黨中央機關大隊人馬開始撤離延安,其中包括從南京、上海等地到延安的外事組和在北平軍調處執(zhí)行部工作過的一批外事人才。周恩來擔心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這批外事人才被打散,于是決定成立一個機構,把人才留下來,以滿足勝利后開展外交工作的需要。同年5月,中共中央外事組成立,組長是葉劍英,副組長是王炳南,組員有柯柏年、章文晉、凌青、曹桂生等20多人,并設有研究、翻譯、新聞三個處。
隨著解放戰(zhàn)爭進入決勝階段,1949年9月,王炳南根據周恩來的指示開始正式籌建外交部。在選定外交部的辦公地點——北洋政府時期的老外交部舊址(外交部街31號)的同時,王炳南還負責籌劃了外交部的組織機構和選調部機關的工作班子。
擬定的組織機構名單是:副外長王稼祥、李克農、章漢夫;辦公廳主任王炳南,副主任閻寶航、董越千、賴亞力;蘇聯(lián)東歐司司長伍修權,亞洲司司長夏言衍(未到任,后由陳家康代),西歐非洲司司長宦鄉(xiāng),美洲澳洲司司長柯柏年,國際司司長董越千(兼),情報司司長龔澎;辦公室下設秘書處、人事處、總務處、機要處、簽證處和禮賓處。
據解密的外交檔案統(tǒng)計,新中國這第一批外交干部都非常年輕,10多位司級領導平均年齡不足40歲,其中年齡最長的是美洲澳洲司司長柯柏年,年僅44歲,最年輕的是情報司司長龔澎,年僅34歲,她也是外交部成立后的第一位女司長。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任命周恩來為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部長。10月5日,王炳南率領首批外交部工作人員搬進外交部街31號大院。當日,周恩來召集外交部負責同志開了首次外交部工作會議,會議決定于11月8日舉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成立大會。
11月8日,面對在場的170多人的外交部全班人馬,時年51歲的周恩來鄭重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成立。“每一個機關都要開一個成立會,我們也不例外,這也算是‘形式主義吧?!敝芏鱽碛哪拈_場白一下拉近了和大家的距離?!伴_會表示成立,目的不是為了登一下報,而是為了彼此見見面……我們是外行人辦外交,對外交這一門學問是沒有的;外語學校的同志主要是學習外文,其他的少數干部雖然辦過一些外事工作,但是把這些工作經驗加以整理,使它科學化、系統(tǒng)化,成為一門學問,還差得遠?!薄巴饨还ぷ髡卟荒軄y搞,不能沖動……真正成為一個外交戰(zhàn)士,必須磨練自己……外交同軍隊一樣,不過是文打而已,文打武打是一樣的?!薄巴饨皇谴韲业墓ぷ?。我們今天這一百多人,在開辟戰(zhàn)場之初,應當在工作中鍛煉培養(yǎng),要求每一個同志一切從實際出發(fā),不要驕傲,不要急躁,不要氣餒,同時要有紀律……”在長達一個小時的講話中,周恩來把外交工作的計劃、任務、工作方法等做了全面細致的分析。外交無小事,在場的每一人,無不深感肩上責任的重大。
之后,外交部的工作有聲有色開展起來,人員也得到不斷補充,到1949年年底,人員總數已近300人。據一份1949年12月9日的解密外交檔案記載,當時外交部有248名干部和37名勤雜人員,男女比例約為7∶3,這批外交官中還有57名曾是國民黨的舊政府人員。
外交官在對外交往的工作中,也逐漸形成了自覺遵守的“四大紀律,六項注意”,其中“四大紀律”是“一切服從組織命令;絕對保守秘密;事前請示,事后報告;不與外人發(fā)生戀愛、婚姻關系”;“六項注意”則指:外交場合的公文以中文為主;少飲酒;少說話;服裝整齊,作風樸素;不接受禮物;不輕易答應人家要求。
從1949年周恩來兼任外交部部長起,一直到1958年陳毅接任外交部部長,周恩來都主管外交部,不管是從外交方針、政策的制定和執(zhí)行,還是干部的培養(yǎng)使用和考察;無論是設立機構,建立制度,還是禮賓、調研、翻譯以及行政后勤等項工作,可以說,外交部的每一件事無不滲透著周恩來的心血。
“中國人使外交變成為藝術”
新中國成立初期,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采取政治孤立、經濟封鎖和軍事威脅的手段,企圖將新中國扼殺在搖籃中。為打破封鎖,周恩來在外交領域開始了艱難的破局之旅。
當時,面對兩大陣營對峙的情況,年輕的共和國盡管確立了“另起爐灶”“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和“一邊倒”、不急于同資本主義國家建交的外交方針,但周恩來領導的外交部除了同蘇聯(lián)、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匈牙利、朝鮮、捷克斯洛伐克、波蘭、蒙古等社會主義陣營國家建交外,也特別重視同印度、緬甸、印尼等一大批“中間國家”開展貿易往來,建立友好關系。經過系列磋商和談判,中印于1950年4月1日正式建交。
在與不同國家不斷交往的過程中,如何正確處理不同社會制度國家之間的關系,成了擺在周恩來面前必須解決的問題。為此,周恩來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1953年12月31日,為解決中印兩國在中國西藏地方的關系問題,中印兩國政府代表團在北京舉行了談判。談話中周恩來第一次完整地提出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即互相尊重領土主權、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及和平共處的原則。自此,無論是在雙邊外交還是多邊外交中,中國都始終遵循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正是在五項原則的指導下,中國成功地與尼泊爾、蒙古、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國通過談判,友好協(xié)商,解決了歷史遺留的邊界問題,并與印度尼西亞解決了雙重國籍問題。到20世紀70年代,在同美國、日本打開關系并最終建交的過程中,中國同樣堅持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雖然說,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最初是用來解決中印雙邊關系的,但是它一經提出,即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同和推廣,成為處理國與國之間關系的基本準則。
不久,隨著國際格局的變化,周恩來又提出了新中國的外交方針要從“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轉變?yōu)椤氨仨氉叱鋈ァ?。此后,在世界外交舞臺上,周恩來以他獨特的個人魅力為新中國樹立了良好的外交大國形象,他在日內瓦會議和萬隆會議上的精彩表現讓世界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中國。
1954年4月,旨在解決朝鮮問題和恢復印度支那和平問題的國際會議在日內瓦舉行。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以大國身份參加的重要國際會議。歷時51天的日內瓦會議,由于美國的百般阻撓,最終沒有在解決朝鮮問題上達成任何協(xié)議。然而周恩來在此次會議上的多次發(fā)言,入情入理、深刻尖銳、機敏聰慧,展現了他作為一個政治家和外交家的胸懷和才華,贏得了與會代表的尊敬。
會議期間,為了讓西方人了解中國文化,了解中國人的感情,周恩來將中國戲劇片《梁山伯與祝英臺》翻譯成《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請與會的各國外交官與新聞記者欣賞。外交官們感慨說:周恩來不僅用藝術促進了外交,同時也把外交變成了藝術。會后,朝鮮代表更是贊賞不已:“蘇聯(lián)人將外交變成科學,而中國人使外交變成為藝術。”就連有30多年外交經驗的英國外交大臣艾登也情不自禁地稱贊:“我一生搞外交工作,還沒有遇到一個像周恩來這樣杰出的外交家?!痹谌諆韧?,全世界通過周恩來看到了新中國的形象,看到了中國人的自信、樂觀和組織能力,看到了中國的大國風度。
1955年4月在印度尼西亞萬隆召開了第一次亞非會議,也就是萬隆會議。中國應邀參加這次盛會。
大會開幕后,29個與會國雖然意識形態(tài)不同、政治制度迥異,大多數依然表達了和平、獨立、團結、協(xié)商的愿望,但是仍然不乏質疑新中國及其政策,甚至攻擊共產主義的聲音,如稱共產主義是“獨裁”,是“新殖民主義”,對鄰國“顛覆”等。在這種情況下,周恩來果斷放棄原先準備好的發(fā)言稿,將它作為書面發(fā)言稿散發(fā),利用會議中午的間歇另外趕寫了一份發(fā)言稿。就是這個發(fā)言語驚四座:“中國代表團是來求團結而不是來吵架的”,“中國代表團是來求同而不是來立異的”,短短18分鐘的發(fā)言吸引了會場上的每一個人,樓上樓下座無虛席,但此時此刻卻安靜得仿佛能聽到一根針落地的聲音。周恩來話音一落,全場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跟隨周恩來出席萬隆會議的蒲壽昌(1922 年生 ,曾任外交部副部長)回憶說:“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好的文章。不僅僅是文字,主要是它的內容?!耆羌扔性瓌t性又有說理性,擺事實講道理,對于所有的攻擊一一答復,可是沒有謾罵,指導思想就是最后很有名的一句話:求同存異。”“求同存異”也因此成為萬隆會議的主導精神。
周恩來在萬隆會議上所表現出的高超外交藝術,以及他所倡導的獨具中國特色的外交風格,再一次得到與會國家的肯定。正如黎巴嫩代表團團長馬立克在會議期間對周恩來所說的那樣:“雖然我們在好些問題上有分歧,但我們同你們建立了一種親密的關系。你同亞洲和非洲的重要領袖們做了愉快甚至是有收獲的接觸。我們有機會看到中國共產黨人是怎樣辦事的,而且你們看來和我們是一樣的人。圍繞你們的神秘性部分消散了。你在會上獲得了成功,比別人都大的成功。”會議結束后不久,中國先后與尼泊爾、埃及、敘利亞、也門、柬埔寨、蘇丹、老撾等10個亞非國家建交。
在26年的總理生涯中,周恩來一直分管外交工作,也一直在為中國走向世界而努力,到他逝世前,總共有107個國家與中國建交,這其中包括美國和日本。在周恩來的努力下,新中國的外交局面不但沒有被封鎖,反而走出國門,贏得了贊譽和支持,更在亞非國家的大力支持下恢復了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成為國際外交中舉足輕重的力量。
出訪中的神秘皮箱
新中國成立初期,一些留用的前外交人員介紹經驗說,外交人員在不同外交場合要穿不同的禮服,還介紹了一些繁文縟節(jié),使一些剛走上外交戰(zhàn)線的同志無所適從。
周恩來針對這種情況提出,講究必要的外交禮節(jié),同時要注意勤儉節(jié)約;我們國家初創(chuàng),以樸素為傳統(tǒng),不要過分講究,要反對資產階級的鋪張浪費。在1952年召開的一次世界會議上,周恩來針對當時“蘇聯(lián)熱”的傾向,說跟蘇聯(lián)學習,卻沒有研究蘇聯(lián)的實際情況。蘇聯(lián)剛建國的時候,齊卡林辦外交,穿了一身破大衣,夾著一個破皮包,人家一望便知,這是無產階級革命家?,F在維辛斯基和羅申都穿著帶花紋的料子服,因為這個行頭符合蘇聯(lián)當今的經濟情況。如果當年齊卡林也像他們現在一樣,人家反倒覺得滑稽可笑了。我們今天不能提倡這些形式,因為它不適合我們的經濟情況,過那樣的生活,于心不安?。∮种赋?,現在干部受資產階級影響,喜歡買資本主義國家的東西,如照相機、自來水筆、手表等。外交部要負起責任,制定嚴格的制度,生活要儉樸,不要擺空架子,不要讓人家鉆空子。周恩來說到做到,他出國訪問或接見外賓時,穿著樸素大方,還常常指著手腕上的手表對外賓說,我這表是上海產的,走得很準。
周恩來的勤儉辦外交思想還體現在他的出國訪問上。1966年,周恩來出國訪問羅馬尼亞,這是一次十分重要的訪問。外交部原來計劃的代表團由44人組成,但周恩來要求精簡,后來壓縮到19人(包括醫(yī)生和警衛(wèi)人員在內),隨行記者只有5人。為了簡化領導人出國訪問的迎送儀式,周恩來倡議制定了《關于我國領導人出國訪問迎送的幾項規(guī)定》,規(guī)定除少數負責人外,不組織群眾迎送、不獻花。在他出訪羅馬尼亞途經新疆和田時,當地為表示對周恩來的愛戴,組織了部分群眾歡迎,還在車隊經過的路段灑了水。對此,周恩來當即對地方領導進行了批評,同時也自我批評道:“頭一站就犯了錯誤?!?/p>
周恩來在國外訪問,總要抽出時間去使館看望工作人員。他擔心使館盛情款待,鋪張浪費,所以總是事先約法三章,到使館只吃湯面,外加幾碟小菜。使館不敢違命,常常備家常便飯招待他,他吃得津津有味,飯后還不忘面謝廚師。
關于周恩來出國訪問還流傳著一只神秘皮箱的故事——這只皮箱是周恩來在1954年出席日內瓦會議時購買的。從那以后,周恩來每次出國訪問,都要帶上這只做工考究、樣式別致的皮箱。
20世紀五六十年代,周恩來出訪亞非國家,他的衛(wèi)士長下車時手里總會拎著一個皮箱,而且牢牢地鎖著。在場的很多記者不由議論紛紛,想要知道那箱子里到底裝的什么。他們有的猜測說,箱子里可能裝的是核按鈕,有的說箱子里裝的可能是保密的通訊工具……雖然沒有定論,但都一致認為,這只箱子肯定裝著中國的最高機密!而且更讓人驚奇的是,這只箱子每天晚上都會神秘地出現在中國大使館,然后又立即返回周恩來的下榻處。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多年以后,周恩來的衛(wèi)士長成元功才道出這只皮箱的秘密——
我們都知道,周總理是民國四大美男子之一,他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絕對的高顏值!他穿的衣服也是有棱有線、整潔干凈。他以這樣的儀表風范向世界展示中華民族的文明。
但周總理又是一個十分節(jié)儉的人,他穿的衣服從來都是“外表華麗,內襯節(jié)儉”。他的襯衣襯褲從來都是穿破了補,補了再穿。但是總理的衣服縫縫補補是有講究的,比如領口、袖口這些易磨破的地方,自然不會補丁摞補丁,因為穿這樣的衣服見外賓,肯定有損形象。于是,他就把磨破的領口、袖口換上新布做的。但用久了又會磨損,有時甚至到了一洗就會破的地步,如果把破舊的衣服在訪問國賓館洗的話,會很難堪。怎么辦?后來工作人員就把衣服拿到中國大使館,請大使夫人用手洗,并叮囑要輕洗,如果用力過猛,衣服會容易破。
而這只箱子正是承擔了把周總理每天換洗的破舊襯衣拿到大使館去洗的保密任務。因為周總理的一言一行、穿衣戴帽都在記者的火眼金睛之下,如果稍有不慎,壞襯衣被哪位不友好的記者發(fā)現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語:看,說中國人民窮得沒衣服穿吧!連他們的總理也穿得這么破破爛爛!說到底,這箱子裝的不是什么國家機密,而是總理每天換洗的破舊襯衣。
一個文雅睿智的人
翻譯、外國記者及友人眼中的周恩來始終是一個文雅的人,“是一個溫文爾雅、通達人情、永遠對人面帶微笑、彬彬有禮的人”;一個博學睿智、細致嚴謹的人,“是一個有高度才智,非常令人喜愛的人物,而且有動人的風度”。
美國前駐華使館官員謝偉思在回憶1941年至1945年與周恩來的交往時,對周恩來所特有的外交風格、智慧和魅力的描述非常有代表性:“他溫文爾雅,心情愉快,機警而不緊張和急躁,詼諧而沒有譏諷或惡意,他令人驚異地迅速領會你的想法,但從來不在你結結巴巴表達自己想法的時候表現出不耐煩。他頭腦靈活而不?;ㄕ校瑱C敏而不夸夸其談。他總是開門見山地談問題,而又總是去尋找共同點?!薄八噲D使我們贊同他(和他的黨)對中國和世界的看法——他對這些看法是深信不疑的。但是,他這樣做時依靠的是冷靜的說理,用有分寸的措詞所做的清晰地闡述,廣博的歷史知識和世界知識,以及對事實和細節(jié)的驚人的了解。人們會被說服(或受到教育),但不會被壓服,也不會因為持有不同意見而受到責怪?!?/p>
在周恩來身邊工作過的張穎(曾任外交部新聞司、西歐司副司長)也回憶:我曾多次隨周恩來會見外賓或是參加高層談判,他總是用真誠平等的態(tài)度,即使是完全對立的意見,他也總是心平氣和,從不表現出傲慢和咄咄逼人的大國總理形象,而是以理服人,以禮相待??腿穗x開的時候,即使沒有解決問題,留下的記憶也是美好的。
日本評論家高木健夫對1965年隨日本新聞界訪華團訪華時與周恩來的一次握手印象特別深刻。他描寫那次握手:“臨別時他同我們握手。握手時,他緊緊握滿別人的手,直視著對方的眼睛。這樣的握手好像是在說,我的握手并非敷衍了事。”
在外事活動中,周恩來還非常重視調查研究。李留根(曾任中國駐也門大使)大使回憶,他曾作為工作人員,于1965年6月陪同周恩來出席原定于6月22日在阿爾及利亞召開的第二次亞非國家首腦會議。在去非洲途中,突聞阿爾及利亞發(fā)生政變。當時專機上的主要成員和專家立即被總理召集起來,研究分析阿形勢。會后,周總理得知李留根是現場唯一曾在阿工作過一段時間的人,便找他去談阿政變事。事情過后,李留根在回憶錄中寫道——
第一,我是隨團翻譯,剛剛參加外交工作不久,但是周總理并不因為我年紀輕、職務低而忽略我的存在……第二,周總理歷來注重調查研究,實事求是。在召集代表團領導成員會議后,對阿政變,總理已了然于胸,但他仍堅持要直接聽聽在阿工作過的普通工作人員的看法。這充分說明,周總理對外工作中,處處身體力行,堅持調查研究,一絲不茍。第三,周總理對年輕干部要求嚴格,諄諄教誨。在外交部工作的同志都知道,周總理喜歡“考問”工作人員,為了不被考住,工作人員必須過細準備,久而久之,在潛移默化中,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要老老實實學習,不敢絲毫懈怠,積極向上,努力進取的強烈愿望。
在外交場合,周恩來對翻譯的工作也很重視。前駐法國使館參贊董寧川回憶——
20世紀60年代的時候,有一次,剛果(布)一個政府代表團來中國,總理親自接見了他們。后來他們也想見毛主席,總理把工作安排好后,就讓我陪他去長沙見毛主席。我們一行在經過韶山時,特意去參觀了毛主席的故居。
當時從韶山到長沙是土路,一路上顛顛簸簸,總理就在車上繼續(xù)同剛果(布)特使交談。剛開始總理同代表團的特使坐在后排,我坐在前排給他們翻譯。談了一段時間之后,總理覺得我一直坐前面把頭掉過來翻譯太累,就要求跟我換位,讓我坐在后面,而他坐前面。我說不行,哪能讓總理受累,可總理一直堅持,最后還是換了。
總理扭回頭來講話,而我在后面翻譯,就這樣差不多持續(xù)了半個小時。后來,我一再要求跟總理把位子換回來,他不答應,這讓我很感動。剛果(布)的特使也對總理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體貼下屬的國家領導人。
翻譯過家鼎(1931年生,中國著名資深翻譯家,曾任外交部翻譯室主任,中國駐葡萄牙大使等)回憶,20世紀五六十年代,那時在國際社會上,翻譯人員薪水很高,但地位較低,到出訪國,宴會上一般都不會安排翻譯人員的座位和食物。然而,在周總理眼中,翻譯人員是他的參謀、助手。為此,他專門指示禮賓司司長跟對方禮賓司交涉,讓翻譯也要上桌、也要吃飯。在隨后出訪埃塞俄比亞為周總理舉行的歡迎宴會上,過家鼎等翻譯也收到了出席邀請,“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破例安排”。
周恩來常常告誡身邊的翻譯人員,翻譯不是“傳聲筒”,而是他的參謀和助手,是中國與各交往國溝通的橋梁。曾任中日友好協(xié)會副會長的王效賢(1930年生,長期從事對日工作)回憶說,周恩來常常教導他們,翻譯絕不是“傳聲筒”,而是傳播、溝通的橋梁。搞國際統(tǒng)戰(zhàn)工作,沒有翻譯就等于沒有嘴,話就講不通。好的翻譯不僅要把領導同志的講話準確地傳過去,而且要能加工整理,使之邏輯性更強,還要當好領導人的現場參謀。所以,翻譯不僅要掌握熟練的外語,還要了解所講內容的背景和全貌,理解領導講話精神,這樣的翻譯才能傳神。所以翻譯同志不僅要苦練基本功,還要有政治水平、文化水平等。
另外,翻譯還要熟悉中外歷史、地理,掌握對象國情況,了解國際上每天發(fā)生的大事。為了督促翻譯們及時了解時事,掌握情況,總理指示給每人訂一份《國際動態(tài)》。
不僅如此,周恩來還利用一切機會同外交部駐外使館工作的同志接觸。駐外使節(jié)休假或回國述職,他都要親自接見,談工作,談生活,以了解第一手資料。
尼克松為周恩來脫大衣
周恩來不僅有外交家的頭腦和魄力,更富有個人的人格魅力,他的正直、謙遜、耐心、優(yōu)雅的君子氣質,他的設身處地、理解為先的外交風采無不讓世界各國政要深深嘆服。
周恩來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他逝世前的20多年里,共會見外賓6620次,年均265次,其中出訪和會見各國元首、首腦539人,3770人次。那些與周恩來有過交往的各國政要,不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不論是白種人,還是黑種人、黃種人;不論是代表大國,還是代表小國,他們對周恩來的外交藝術和人格魅力都是欽佩不已。
美國前總統(tǒng)尼克松在《領導者》一書中說:“我1972年訪問中國期間,周恩來無與倫比的品格是我獲得的最深刻印象之一。他待人很謙虛,但沉著鎮(zhèn)定。他優(yōu)雅的舉止,直率而從容的姿態(tài),都顯示出巨大的魅力和泰然自若的風度?!睍?,尼克松還寫道——
我與周恩來除了一起吃飯、參加宴會和其他公開活動以外,正式進行單獨會談也有15個小時以上。我留下了4點不可磨滅的印象:他有旺盛的精力,周密的準備,高明的談判技巧和遇事不慌的鎮(zhèn)定態(tài)度。
他的精力充沛得驚人。在我們的一些時間比較長的會談中,我注意到,隨著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聽著譯員低聲翻譯的單調的聲音,雙方一些年紀比較輕的人露出了倦意,但是73歲的周卻始終頭腦敏銳,精神抖擻,聚精會神。他從不離題,從不講廢話,也從不要求休息。如果我們對公報措詞有一個分歧在下午會議上沒有解決得了,他并不把問題留給助手,而是在當天余下的時間親自與基辛格會談來解決。次日上午他看上去就像在鄉(xiāng)間度過了一個寧靜的周末剛回來一樣精神。他日理萬機,工作越繁重,精力越旺盛。權力和責任使他永葆青春。
他是我見到過的領導人中準備最充分的一位。他在會前已熟悉了情況,只有在技術性很強的細節(jié)上才問他的助手。
……在我們所有的會談中,他始終鎮(zhèn)定自若,從未失態(tài)……
關于尼克松訪華還有一個細節(jié)讓人回味:1972年2月21日,尼克松訪華時,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為尼克松一行舉行國宴。周恩來為了讓尼克松有賓至如歸的感覺,特地挑選了尼克松就職時選的歌曲《美麗的阿美利加》。事后,尼克松在回憶錄中寫道:“當我聽到這首我熟悉的美國民歌時,心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p>
正是有感于周恩來的細致體貼,尼克松在訪華期間,了解到周恩來一只手臂受過傷,不太靈活,因此,當周恩來到釣魚臺拜會他時,他不僅滿臉笑容站到樓廳門口迎接,還主動走到周恩來身后,為周恩來脫呢子大衣。
無獨有偶,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訪華期間,也曾為周恩來脫過風衣。1972年9月,時任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應周恩來的邀請訪華并與中國政府簽署《中日兩國政府聯(lián)合聲明》。當周恩來陪同田中進入下榻的房間時,由于知道周恩來的右手在抗戰(zhàn)期間受過傷,每逢脫風衣或其他外套時,總少不了在場的人幫他一把。這次不等翻譯出手,田中就奔上去替周恩來把風衣脫了。
作為推動美中關系正?;刃姓摺③`行者的基辛格在回憶談到周恩來的外交風格時,說那是“非常典雅”的。他說:“我和周恩來的會談通常都是從下午3時開始一直談到晚上,甚至半夜,只在吃飯時才停下來。在這么長的會談時間里,從來沒有人進來請他去接電話或送文件要他批示。他總是顯得那么從容不迫。這不僅說明他能力非凡,而且也是對客人的尊重和禮貌?!彼f,他曾開玩笑地對周總理說:“如果你到華盛頓來,我會感到難堪的,因為那里的高級官員做不到這樣?!彼€感慨地說,“周恩來對人謙虛禮貌是處處都體現出來的。盡管我們之間級別不同,周恩來卻不拘禮儀,堅持會談要在我住的賓館和人民大會堂輪流舉行。這樣,他來拜訪我和我去拜訪他的機會就會一樣多。我當時只是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而不是國務卿。”
伊利耶·維爾德茨是羅馬尼亞前社會主義勞動黨主席,1975年9月7日,維爾德茨率領羅馬尼亞黨政代表團訪問中國,在北京見到正在生病住院的周恩來,這也是周恩來生命中最后一次接見外國元首。
1998年,在周恩來誕辰100周年前夕,伊利耶·維爾德茨深情地回顧了周恩來。他說:“那次見面令人終生難忘。當時周恩來病情十分嚴重,卻不顧醫(yī)生反對,堅持要接見我們代表團。他站在門口迎接我們,顯得十分消瘦。他引我們走進客廳。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他當時說的話:‘維爾德茨同志,咱們先和代表團一起照張相。這張照片在《人民日報》頭版刊載。我現在還保存著這張珍貴的報紙。然后,他請我單獨和他到旁邊的房間談話。他說:‘醫(yī)生不讓我多說話,所以你說,我聽?!?/p>
“醫(yī)生在旁邊提醒陪同的中國同志,讓我說話盡量簡短。我說到大約20分鐘時,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看了一眼手表。周恩來始終認真注視著我,立刻發(fā)現了我的遲疑,便說:‘看來咱們的談話沒意思,否則你不會看手表。我立刻說:‘不,很有意思,只是醫(yī)院有規(guī)矩,而我是守紀律的。他說道:‘醫(yī)生不會懲罰客人,咱們接著談。就這樣,我們的談話又持續(xù)了將近1小時20分鐘?!?/p>
周恩來的外交魅力不僅征服了世界各國的政要,也征服了這些政要的親屬,不少政要的親屬成了周恩來的崇拜者,美國前總統(tǒng)肯尼迪的夫人歐納西就是其中的一個。著名英籍華裔女作家韓素音(1917-2012)說:“我要寫《周恩來和他的世紀》這本書的時候啊,是怎么想起來要寫的呢?是歐納西夫人,就是肯尼迪的遺孀,是她鼓勵我寫的。她是我挺好的朋友,她常常給我來信。她是美國人哪,她說:‘全世界啊,我只崇拜一個人,就是周恩來。我嚇了一大跳!我說:‘你崇拜周恩來?她說:‘Yes,我只崇拜周恩來。她也不提她自己的丈夫?!?/p>
柬埔寨國家元首西哈努克親王的夫人莫尼克公主也說:“周恩來是我唯一的偶像?!?976年1月8日周恩來逝世,三年后的1979年1月9日,西哈努克夫婦再次抵達北京時,安頓下來后的莫尼克公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她的書架上設了一個牌位,以紀念周恩來總理,并每天都在周恩來的肖像前擺放鮮花,焚燃香燭,以表達對周總理的思念。
“選賢與能講信修睦,體國經野輔世長民”,不管是作為總理,還是作為共和國外交第一人,“周恩來”這三個字,無論以何種語言出現,都代表著尊敬與榮譽,他永遠是“中國人民的道德,中國人民的恒心,中國人民能吃苦的榜樣,中國人民的英雄模范”,他無與倫比的外交魅力、幽默風趣的外交智慧、靈活高超的外交藝術永遠是后人寶貴的外交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