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懿
1917年,22歲的徐悲鴻對18歲的蔣棠珍一見鐘情。由于早年曾與她的伯父和姐夫同在宜興女子學校教書,徐悲鴻不僅是蔣家???,而且深得她父母的喜愛。
徐悲鴻托朋友悄悄傳話,問蔣棠珍是否愿意一起出國。從未與任何男子單獨會過面的蔣棠珍,居然答應了。她把一封信留在母親的針線筐里,把13歲就已確定的婚約拋在腦后,毅然決然地跟著這個她并不了解的男子遠走東京。
她在回憶錄中說:“這以后徐先生便私下為我取了一個名字:碧微。還刻了一對水晶戒指,一只上面刻‘悲鴻,一只鐫著‘碧微。他把刻著‘碧微的戒指整天戴在手上,有人問他這是什么意思,他便得意地答:‘這是我未來太太的名字。人家追問他未來的太太是誰,他只神秘地笑笑?!?/p>
私奔之后,宜興名門望族蔣家無奈地搞了場“行為藝術”,宣稱蔣棠珍因病身故,然后是哭靈、出殯,棺材里放滿了石頭。從此,蔣棠珍這個名字與石頭一起被掩埋,蔣碧微的人生之幕徐徐開啟。
當年的徐悲鴻與蔣碧微,一個年少俊逸、才華初顯,一個熱烈浪漫、青春洋溢,從東京到巴黎他們彼此依偎,光景溫軟得如同他為她畫的那些畫。
《琴課》里,她身穿旗袍,身姿婀娜,握著小提琴的手指纖細靈動,隔著近百年的時空依然可以感受到,筆墨落在畫布上的一瞬間,飽蘸了無限的愛意。只有深愛一個人,才能讓她在畫中如此靜美、優(yōu)雅,獨具光華。
《簫聲》里,她唇角微揚,眼眸清亮如秋水,手指蝴蝶樣地翻飛,簫聲婉轉,呼之欲出,嫻雅沉靜的畫面下,有情感的河水緩慢而深邃地流淌。還有《憑桌》《裸裎》《慵》《靜讀》《傳真》,單從這些畫,就能讀出當年他對她的深情。
只是,當清寒皆成往事、繁華即在眼前時,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1927年回國后,徐悲鴻擔任中央大學藝術系教授,在畫壇聲名鵲起,子女也相繼出世。國民黨元老吳稚暉牽頭,為他在南京修建華美的傅厚崗公館。
蔣碧微熱愛社交,“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太太客廳式的觥籌交錯讓她怡然自得。此時,創(chuàng)作力旺盛的徐悲鴻卻將心力完全用在藝術上。她不滿他以自我為中心的冷漠,他反感她強勢與挑剔的虛榮,他們之間裂痕一天天加深。
1930年,徐悲鴻愛上學生孫多慈。孫多慈贈予紅豆,他鑲金做成戒指,鐫上“慈悲”二字。蔣碧微立馬橫刀捍衛(wèi)婚姻,不僅拔掉了院落中孫多慈贈送的楓樹苗,而且讓孫多慈公費留學的機會泡了湯。
徐悲鴻憤然將公館命名為“危巢”,將畫室命名為“無楓堂”,遠避桂林。他刊登啟事:“悲鴻與蔣碧微女士因意志不合,斷絕同居關系已歷八年……破鏡已難重圓,此后悲鴻一切與蔣女士毫不相涉。茲恐社會未盡深知,特此聲明?!?/p>
18歲起與他一同漂泊天涯、撫育子女的甘苦被一筆勾銷,曾經甜蜜溫軟的時光變成了“同居”,她勃然大怒。敢于私奔的女子,都有幾分果斷潑辣、不計后果的天性,她從此與他恩斷義絕,勢不兩立。
她把“分居啟事”鑲在玻璃鏡框里,赫然放在客廳迎門的書架上,命名為“碧微座右銘”。
他給她父親蔣梅笙葬禮送的奠儀,被一概退回。
她對與孫多慈分手、試圖與她修好的他說:“今天你要是自己醒悟,因為割舍不下對我和孩子的感情而要求回來,那還可以考慮;如果是因為孫多慈也不要你,你退而求其次回來,那是絕無可能的。”
在這樣的強勢下,復合了然無望,波光瀲滟的舊時光到底遮不住現實的局促。
離婚時,她向他索要現金100萬元、古畫40幅、他本人的作品100幅。此外,他每月收入的一半交給她作為兒女的撫養(yǎng)費。
心懷對她的愧疚和對巴黎生活的感念,他夜以繼日地作畫以滿足她的要求。不料,她又提出,先前支付的20萬元已花完,要再給100萬元和100幅畫,此外每月給子女兩萬元撫養(yǎng)費。月薪不過兩萬元的他,再次答應了她的所有要求。1945年,兩人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時,他還將那幅《琴課》帶去送給她,他知道她喜歡那幅畫。
28年最好的時光,從此成了前塵往事。
現在想來,“人生若只如初見”,真是句悵惘的話。世間怨侶回憶起當年,多少都會有這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