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昌
短篇小說
社會的意識和社會的悖論總是頑強(qiáng)地存在于我們的頭腦里,現(xiàn)實社會中,這恰恰又是引起作家們創(chuàng)作興趣的誘惑點!有特點的作家往往能從這里展示自己不同于別人的創(chuàng)作個性。由此,一個心地慈悲、行樂好施的好人,理應(yīng)受到社會和人們的普遍尊重,然而,事與愿違,卻遭到了惡人布下的陷阱,出現(xiàn)了好人不得好報的境遇,然而故事的發(fā)展恰恰從這里得到轉(zhuǎn)機(jī),以惡制惡的結(jié)果,問答了人們心頭的疑惑,也留下了人們心頭無奈的話題!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話題就這樣一直牽動著我們的心緒,把故事有滋有味兒地看下去!
世上有些事,善良的人們是想不到的。
——題記
等縫完最后一雙皮鞋,把手洗凈,摘下圍裙,收拾利索下班時,已是滿天星斗了。
周振飛工作的皮鞋一廠在靠近市郊的地方。出了廠門有一截路沒有電燈。他騎著加了變速器的自行車在凹凸不平的路上猛蹬,只想早些趕回去,早點回到溫柔賢慧的愛妻身邊去,說不定她已經(jīng)快把荷包掛面湯煮好了。
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了,夜空里黑黝黝的,工業(yè)區(qū)沉重嗆人的空氣像一層厚厚的濕霧一樣籠罩在這市區(qū)邊緣,包圍在你的上下四周,直往氣管里鉆,躲都躲不開。幾顆星星的微光頑強(qiáng)地透過這壓抑的氣團(tuán)閃現(xiàn)出來,才使人沒忘記頭上還有個天,還有個宇宙,還有條銀河??匆娺h(yuǎn)處的路燈了,那一溜望不到頭的發(fā)著白熾光亮的路燈,像一排忠于職守的哨兵,威嚴(yán)地守在各自的崗位上,守衛(wèi)著這神秘的夜,守衛(wèi)著這已沉睡的地區(qū),而自己,卻在寒風(fēng)中凜然挺立,徹夜不眠,閃閃發(fā)光。周振飛每次下夜班,望見那一溜拐來拐去一直伴隨到家的路燈,總有一種崇敬的感覺,一種安全的依托,一種沖出黑暗的喜悅。他并不怕黑暗,他是一個大小伙子,有一副強(qiáng)壯的筋骨和一手不怎么壞的武術(shù)功底,盡管不怕,可他還是愿意夜間走亮道,他愿所有的路上都安上路燈,讓光明照遍每個角落,讓歹人無處下手,他每每聽說,夜班女工被劫被奸,都?xì)獾靡?/p>
他是個心軟、善良、好發(fā)慈悲的人。不知怎么,他的心硬不起來。看悲劇或感人的電影,他的眼淚好像比一般女同志還要多,出場時鼻涕眼淚總要把疊得方方正正的手絹弄得又濕又粘,誰家失了火,死了人,他總比人家本身還難過。他剛進(jìn)廠時,恰逢車間老工人王進(jìn)禮因病去世了,他都沒見過人家的面,可做花圈,送火葬場,布置追悼會,他比那老頭的兒子還主動。他這個人還有個不可思議的怪毛病,當(dāng)官的人,走運(yùn)的人正紅時,他不巴結(jié)也不溜須,不奉承也不求人家?guī)兔φ疹?,而人家一旦倒霉,或罷官,或受處分,或遇到別的什么事,人們都不再敢接近時,他反倒能主動接近人家了,或安慰幾句,鼓勵鼓勵,談?wù)勑模瑤椭鷰椭?,或送點罐頭,或經(jīng)常去看看,或幫人家辦點家務(wù)事,常常把人家感動得緊緊握住他的手,眼淚涌出來??僧?dāng)人家再次上臺走運(yùn)時,他倒又反而不多接近了,有人笑他傻,有人說他癡,可他不在乎,他說:“能幫窮人一斗,不幫富人一升,人在難處最需要友誼和幫助?!本枚弥瑳]人再說他傻了,他的威望反而提高了。車間的記錄員邊素云就是通過他的行為,看到了他的善心,相中了他這人,而主動托人和他談上并結(jié)合成夫妻的。
前面再過一小截黑道,就到灑滿光輝的大馬路了,周振飛不由把右把手往外一擰,車速指向“3”——最快的也是蹬得最吃力的一檔,向前飛駛。
“同志,請停一停!”突然,在路邊走過來一個女人,朝他喊道,喊聲中不無顫驚害怕求助之意。周振飛騎得快,耳邊呼呼生風(fēng),可那高頻率的女嗓音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一霎間,像悟到了什么:“是不是有壞人?”他馬上捏閘,扭頭,下車,后退,開口:“怎么,有什么事嗎?”“我,我有點怕,天太晚了,我不敢回家了!”
周振飛借著遠(yuǎn)處路燈的光亮,模模糊糊地看清了,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燙著發(fā),穿著也較考究,一件入時的淺咖啡色的風(fēng)衣很適襯地顯出了她窈窕的曲線,臉好像也很秀氣,她右肩挎一個帶穗的小布兜,滿臉緊張和求助的神色。怎么辦呢?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同志,他不能太隨便地主動提出送人家回家。
他問:“你家遠(yuǎn)嗎?”
她答:“從這往回走,過兩個胡同,轉(zhuǎn)三個彎?!?/p>
“那你家里人怎么沒來接你?”
“他也上夜班了,下半夜兩點才下班呢!”
“你是要我送你嗎?”
“那太好了,謝謝你!”
“那就上來吧,我?guī)?,這樣快些?!彼麤]有多想,善良的助人之心沒容他多想,沒去想什么破綻和疑點之類的東西,他總愿把一切人都想得像他一樣善良正直。
她熟練地跳上后座,他在她的指點下三拐兩轉(zhuǎn),15分鐘后騎到了一座五層紅樓下。
“到了,大哥!”
“那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大哥,您送我這么遠(yuǎn),哪能這么走呢?我家就在這一樓,很近,您進(jìn)去喝點水再走吧!”
“不用了,我還急著回家呢!”
“大哥,您太看不起人了,這大冷天您費(fèi)這么大力,您要不進(jìn)去坐坐,喝口水,我愛人要知道了,也會罵我不盡人情的!”她說著就十分熱情地上來奪過他手中的車子,徑自推到樓門口鎖上了。
沒辦法,盛情難卻,只好進(jìn)去坐坐了。他無可奈何地被她推著進(jìn)了屋。這是一間比較講究的有地板的房間,床上鋪得很整潔,一個大立柜靠在沙發(fā)旁邊,墻上的相架上映著女主人漂亮嬌柔的倩影,她與丈夫的合影放大照片也很醒目。她給他端來了糖塊,沏上放著白糖的茶水,他看了看表,喝了一口茶,正想說兩句起身告辭,那女人卻一下不小心把暖瓶蓋碰掉在地上,發(fā)出咣的一聲響。這時忽然門外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她馬上慌亂起來,趕忙走過去把門上的暗鎖鎖上,神色緊張地低聲對周振飛說:“哎呀,壞了。我丈夫回來了,這怎么辦呢?他是個臭地賴,要看見這么晚了咱倆在一起,不打死我才怪呢!你快躲一躲吧!”周振飛一看她那神色,覺得不對味了,心想我人正影正,一沒偷二沒拐,躲什么?便道:“不怕,咱光明正大,你怕什么?一躲反而說明有鬼了。”
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那女人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悄聲哀求道:“求求您大哥,我男人是個牲口,他會打人的,快躲躲吧!”邊說邊打開立柜門,也不容周振飛分辯什么,就連推帶搡地把他推進(jìn)去關(guān)上了。
外面的敲門聲越來越緊越來越大了,那女人趕忙答應(yīng)著去把門打開,一個橫眉立目氣勢洶洶的男人闖進(jìn)來,責(zé)問道:“你他媽在屋干什么?為什么不快點開門?”那女人道:“沒什么,你怎么現(xiàn)在就回來了?”
“廠里停電,我不回來干什么?怎么,不滿意了?是不是打擾你的幽會了?老實說,誰來了?別以為我沒聽見!”
“你真胡說,哪有什么人!”
“我要搜出來怎么辦?”
“咋辦都行!”
那男人把那女人推在一邊,裝著先搜床下,后搜廁所,最后一下把立柜門拉開,周振飛面紅耳赤,無地自容,臉紅脖子粗,耳熱心跳,等著挨打。那人一把把他拖出來,舉手便要打,被那女人拉住了:“求求你,別打他,不怨他,怨我!”
周振飛原指望她能把真相說清,可她卻這樣默認(rèn)了,急得他說道:“誰也不怨。我們沒那事,你別亂懷疑!”“啪!”那男人一巴掌打在周振飛臉上,“你他媽少跟老子來這套!沒那事?沒那事你半夜藏在我家立柜里干什么?今晚上老子非把你治拉稀不可!快說,來幾次了,怎么認(rèn)識的?”
周振飛哪讓人這么打過!他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追悔莫及,一方面恨那女人,一方面又恨自己,他看看那女人,想讓她來證明,可她伏在床上嗚咽起來。一時他也糊涂了。他心想我沒鬼怕什么?就一五一十地把經(jīng)過全講了。誰知那男人聽了,冷笑一聲道:“你小子是不是寫小說的?還他媽挺會編,少給老子來這套,快說!不說我就去派出所報告了!”周振飛無可奈何,一聲不吭。那男人把一把鐵角尺拎起來在他眼前晃了兩下道:“告訴你,你拐我老婆被我當(dāng)場抓住了,你又藏在我家的立柜里,又是在這深更半夜,你還有什么說的?你他媽給老子戴綠帽,我能輕饒你?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你懂不?告訴你,我也不是嚇唬你,你放明白點,我去派出所一報告,今晚你就得挨電棍,明早就得到拘留所啃窩頭去,多則判你十年八年,少則三年五年,開除公職,聲敗名裂!”周振飛聽著,不覺想到了那黑乎乎沉甸甸纏著幾圈亮閃閃鋼絲的警棍,想到了冰涼的手銬,想到了在知青點吃的那種難以下咽的窩頭,想到了妻子的離異,想到了親友同志們那鄙視的目光……雖說自己沒那事,可冤假錯案不是常常有嗎?心里不禁懊悔道:“真倒霉,好心沒好報,誰這輩再做好事就不姓周!”沒容他想完,那男人又說話了:“哥們也不是不講交情的人,給出路嗎?”他哈哈冷笑兩聲,接著道,“你看這樣辦怎么樣?我也不是逼你訛?zāi)?,你要不想公辦,不想去派出所,咱私了也行,你得賠我青春損失費(fèi),名譽(yù)敗壞費(fèi),綠帽試戴費(fèi),心靈震動費(fèi),精神刺激費(fèi),加起來也不和你多要,1000元,不要怕,這不多!你要知道把你送進(jìn)去挨打受刑時,你就是拿兩個1000也不抵事了!判你三年要少掙多少錢?你家托人弄景走后門,找公安局、找法院,請客送禮、請律師,將來判刑后一個月探一次監(jiān),要花多少錢?老婆離婚將來再找一個又要花多少錢?名譽(yù)敗壞要多少錢能買回來?老實說,這算便宜你了,你要嫌多不愿意,咱也不強(qiáng)求,咱馬上就到派出所去!”
周振飛想,要真有那事,該判多少判多少,該花多少花多少,我二話不說,誰讓你犯到那了?可我沒這事,就是一分錢也不能拿!可這晚上,又在他家,怎么說得清呢?傳出去不知真假,假也成真了,還怎么活?還如何在廠里工作?真是……
他看看那女人,那女人也不哭了,扭過頭哀求說:“求求你答應(yīng)他吧,要上派出所傳出去,我也沒臉活了!”
周振飛看她那神色,前后連起來一想,明白了,這是夫妻做扣讓我鉆哩,他媽的,現(xiàn)如今雖說政策放寬了,允許自謀職業(y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了,可也不能這么訛錢富啊!也太毒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花花世界,啥人都有!想來想去,算來算去,他也沒想出個好計策,沒算出個頭緒來,走投無路,左思右想,最后只好同意交1000元。私了。
“那好,你是個聰明人!”那男人臉上開了花,說:“咱說話算數(shù),你拿錢吧,錢交夠馬上走人,兩不相干,再不找后帳!”
周振飛說:“可我身上沒帶??!”
那男人道:“把你的工作證留下!”
周振飛想,不拿也不行,只好掏了出來。那人接過去看了看,又拿過一張紙一支筆放到他面前說:“光留這玩藝兒還不行,你得寫兩個字據(jù),一個是欠據(jù),一個是寫明你和我老婆的關(guān)系,寫上我是晚上12點幾分從立柜里把你拉出來的。你明天中午12點把錢帶齊,咱都坐車到北陵公園門口見面。一手交錢,一手還這兩個字據(jù),要不然我就拿著你這工作證和字據(jù),上派出所報案去!你看怎么樣?”周振飛聽后,心想,真是老油子了,程序手段,防后患,想得真周全,看來不同意是不行了,認(rèn)倒霉吧!1000元是小事情,前程要緊!他只好一切照辦。等他垂頭喪氣地出來上路時,連最低檔都蹬不動了。一路上捶胸頓腳大罵自己該死,又苦苦思索著向不向妻子說這事,錢怎么辦。直至騎到家門口,又在門口站了半個小時,也沒想出個招數(shù)來。
新婚的妻子邊素云是個聰明賢惠的人,她白皙的皮膚,秀麗的臉龐,透著機(jī)靈和智慧。她和周振飛原來在一個車間,結(jié)婚后廠領(lǐng)導(dǎo)為了照顧她不上夜班,把她調(diào)到廠里當(dāng)統(tǒng)計員了。這天晚上她早就把周振飛愛吃的荷包掛面湯做好了,把被也鋪好了,電褥子也早早插上了,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他回來,急得她出去迎了幾次,正在這時,周振飛推門進(jìn)來了。她心里的石頭才算落了地。氣得她也顧不上看看周振飛的神色,撲上去就緊緊摟住他的腰,伏在懷里哭得眼淚叭嗒,直埋怨他不該這么晚歸來。
周振飛愁苦悲歡交織在一起,使勁用手撫慰著愛妻的腰際,用力把她抱起來放到床上,兩人摟在一起親吻起來,邊素云發(fā)覺有些異樣,把他的臉捧起來,看了半天,問道:“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到哪去了?”周振飛有苦難言,支吾了半天,思慮良久,覺得這事瞞不住,也沒法瞞,應(yīng)該相信妻子,妻子也會相信他的,便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邊素云沒想到會有這種事,一聽也傻眼了,她對周振飛是了解的,她相信自己傾心相愛的丈夫,她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她也很氣憤,她想去派出所揭發(fā),可又一想,又怕那兩口子把證據(jù)拿出來辯不清真?zhèn)危沙勺?。后來她調(diào)動大腦中所有的智能細(xì)胞,終于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第二天上午,邊素云給廠里打了個電話,夫妻兩人請了假,一起到儲蓄所取出1000元存款,回到家,邊素云用兩張報紙包作兩包,一包500,她看看鐘,時間不早了,就匆匆打發(fā)周振飛準(zhǔn)時去赴約,并囑他帶上打火機(jī),等對方把證件和字據(jù)一交還過來,馬上就燒掉字據(jù)。
這天正好是個星期天。到北陵公園來游玩的人雖不及夏秋季節(jié)多,可也不少,大門口熙熙攘攘,很是熱鬧。周振飛坐車趕到這里時,離12點還差5分鐘,就站下等著。周振飛沒想到,那一對狗男女早就提前乘車來了,他倆悄悄躲在一家照相館后面,緊緊盯著北陵公園門口附近,生怕周振飛帶來尾巴。這兩口子從事這項“副業(yè)”已有一年多了,他們發(fā)財發(fā)紅了眼,隔三差五就讓女的半夜去誘騙一個男人回家來,然后夫妻合伙做圈套,訛詐一筆錢。這男的叫徐運(yùn)生,是個三進(jìn)三出監(jiān)獄屢教不改的詐騙犯,空長個大個子,佝僂個腰。大前年,他的妹妹徐萬英因盜竊被判二年,在監(jiān)獄里認(rèn)識了一個女流氓,叫何艷芳,兩人鋪挨鋪,臭味相投,徐萬英教何艷芳掏包技術(shù),何艷芳向徐萬英介紹流氓手段,結(jié)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誼。二年教養(yǎng)期滿出來,徐萬英介紹何艷芳和她哥哥結(jié)了婚,成了她的親嫂子。何艷芳和徐運(yùn)生結(jié)婚后,狼狽為奸,干了不少壞事,說是要把在監(jiān)獄失去的一切都加倍撈回來?,F(xiàn)在他們看周振飛如約前來,又沒帶來尾巴,1000元錢又可穩(wěn)拿到手了,不覺心中一陣狂喜,美滋滋,笑瞇瞇,得意地溜達(dá)出來,向周振飛踱去。
已是12點過10分了,周振飛左瞅右看,不見這對男女身影,心中正犯疑間,忽覺背后有人拍了一把,扭頭一看,才見這兩口子從背后轉(zhuǎn)了來,便裝著無可奈何挺沮喪的樣子說:“錢帶來了,把工作證和字據(jù)給我吧!”徐運(yùn)生掩飾不住嘴角的笑容道:“急什么,到那邊去!”說完也不看周振飛一眼,隨妻子徑直朝一個偏僻的墻角走去。周振飛跟過去,站下。徐運(yùn)生說:“錢呢?先點點!”周振飛掏出錢來說:“這兩包,一包500,咱手接手,你把工作證和字據(jù)拿出來!”徐運(yùn)生憑老經(jīng)驗,知道不會出錯,可還是不肯先給,他倆硬從周振飛手里奪過錢去,一包自己點,一包遞給何艷芳,夫妻點起錢來。
周振飛強(qiáng)忍住憤怒,等他倆點完,要過字據(jù)和工作證,看看沒錯。掏出打火機(jī),把字據(jù)燒了。徐運(yùn)生看看也沒說什么,夫妻倆對他說:“兩清,你先走吧!”周振飛裝著氣憤的樣子罵了一句,邁開大步向相反方向走去,頭也沒回。
徐運(yùn)生和何艷芳看他走遠(yuǎn)了,相視一笑,把錢裝起,坦然地向汽公交車站走去。此時正好來了一輛車,等車的人一窩峰向車門涌去,他倆也緊跑幾步,擠了上去。早就隱在遠(yuǎn)處看著這一切的邊素云,這時突然也緊跑過來,緊跟著他倆擠上了車。車門咔嚓一聲關(guān)了,司機(jī)掛上檔,向前開去。過了兩站,車上還不見松,徐運(yùn)生一直緊挨在邊素云的身后站著,他被邊素云那漂殼的臉蛋、美麗的發(fā)型、嫩白的脖頸迷住了,故意裝著抬不起頭來的樣子佝僂著腰,把鼻子挨緊邊素云的頭發(fā),使勁品味著她那芳醇醉人的女性特有的氣息,邊素云把手扶在椅座上,徐運(yùn)生也把手握在旁邊,裝著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稍稍挨著一點,故意隨著汽車的晃動也一碰一碰的。這一切全被何艷芳看見了,可她不作聲,緊緊摟住徐運(yùn)生的后腰,臉上蕩著淫笑。
汽車瘋狂地向前奔馳著,司機(jī)可能來了情緒,緊踩油門,不斷鳴喇叭,一會兒一站,一站一個緊剎車,把車上的人們晃得東倒西歪,氣得直罵??尚爝\(yùn)生卻覺得很開懷愜意。邊素云忍著憤怒緊瞅窗外,當(dāng)車快開到離太原街派出所不遠(yuǎn)的車站時,她突然裝著一摸兜,大驚失色地朝司機(jī)喊道:“快停車,我的錢包丟了,整整1000??!快給我找找吧!天哪!”說著喊著就哭了起來。
徐運(yùn)生正在耍流氓,讓她這一摸一喊,嚇了一大跳,以為她要揭發(fā)他的丑行,趕快把手挪開,把大腿往后挪開些,一聽她喊丟錢了,以為是何艷芳偷了她的包,不由又緊張了一下,可他一想,馬上又鎮(zhèn)定下來,他知道不是何艷芳偷的,她的兩只手一直摟著他的腰沒離開過,兩人兜里雖然有1000元,可那不是她的錢,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理直氣壯,臉不變色心不跳,神態(tài)坦然自在,不卑不亢,想等著看看哪個倒霉鬼會被抓出來挨頓打給押走。
司機(jī)一聽邊素云叫喊,好像常遇這事,有了經(jīng)驗,加足油門,到了車站也不減速,徑直朝前面的派出所開去。
車上的人們一聽,趕忙也摸摸自己的口袋,幾個農(nóng)村來的老實婦女,也急忙把手伸下去,摸摸自己的褲襠屁股,一個個緊張的臉,一顆顆急跳的心,只經(jīng)這一摸,便放松下來。幾個準(zhǔn)備在這站下車的乘客一看車子不停了,急得嚷起來,有的說要去趕火車,有的說要去看病,還有的說要去給死人買花圈……
汽車帶著風(fēng),甩下一陣陣笛鳴,呼嘯著開到太原街派出所門前,一聲剌耳的金屬摩擦聲,一個急剎車,停住了。
司機(jī)不開門,緊喊著讓大家注意腳下有人甩錢包,注意別讓小偷跳窗逃跑。
兩個身穿警服手提警棍的人上了車,先讓邊素云下去,然后讓站在她前后左右的徐運(yùn)生、何艷芳等人下了車,統(tǒng)統(tǒng)帶到樓里去,一個警察上來看了看地下,沒揀到什么,也下去了。邊素云他們這幾個人被帶進(jìn)值班室,挨著坐下。正在值班的張國昌所長讓邊素云別哭,慢慢把情況講一遍。邊素云忙站起來,難過地說:“我今天中午剛?cè)〕?000元錢,要去中興大廈買衣服,誰知剛才一摸錢沒有了?!?/p>
張所長問:“你的錢都是什么樣的,怎樣包的?”邊素云道:“一共是兩包,一包是50張10元的,一包是100張5元的,我怕丟,特意用舊報紙包了兩包,10元的是用《參考消息》報包的,5元的是用廣播電視報包的?!薄盀槭裁慈渴橇沐X呢?”“銀行說沒有整的了。”徐運(yùn)生和何艷芳上派出所不止十次二十次了,這樣的場面經(jīng)多了,就是有事他們也不怕,何況今天還沒事,他們好像是第一次作為無事人來在這里等著看熱鬧的,可他倆聽著聽著不由覺得奇怪了:怎么她說的那錢包和剛才裝在兜里的錢包是一樣的呢?該不會弄錯吧?該不會是巧合吧?兩人想著想著,忽然覺得不對勁,雖然徐運(yùn)生經(jīng)多見廣,沉得住氣,可何艷芳卻驚慌起來,坐不穩(wěn)了,不由自主地去摸兜里那錢,徐運(yùn)生趕忙用胳膊捅了她一下。這一切全被張所長看在眼里,他站起來對何艷芳說:“請把你身上的東西拿出來看一下!”何艷芳這時鎮(zhèn)定下來,把自己那小巧玲瓏閃著光亮的錢包掏出來遞過去。
張國昌接過錢包對她說:“請你把兜里的東西全掏出來!”
何艷芳假裝掏了掏說:“沒了!”
張國昌說:“希望你老實點,那鼓囊囊的是什么?快點!”
何艷芳知道瞞不住了,無可奈何地把那錢包掏出來,一邊掏一邊用眼光瞅瞅徐運(yùn)生,一邊想著理由。
徐運(yùn)生狠狠瞪了她一眼,那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怕她咬他,怕她攀他,怕她承認(rèn),可何艷芳沒怎么明白。
張國昌接過錢包,背過身去,問邊素云道:
“你包那10元的用的是什么報紙?”
“《參考消息》”她說。
“你記得是幾號的報紙,上面登有什么內(nèi)容嗎?”
“幾號記不清了,只記得上面登有飛機(jī)失聯(lián)的消息?!?/p>
“你這些10元錢里有幾張新的幾張舊的?”
“這我能記得,只有一張很新,其余都是舊的?!睆垏宦牐豢矗粚φ?,和邊素云說的一模一樣,便問何艷芳:“這怎么解釋?”
何艷芳一聽更納悶了,大張著嘴,半天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句,過了一會兒才臉紅脖子粗地說:“我真不知道,這錢真不是偷她的,我要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張國昌冷笑一聲說:“你們就好來這一套,說假話比說真話還真,我們重證據(jù)!”說完用眼睛盯著徐運(yùn)生道:“怎么?還非要我們搜嗎?拿出來!”
徐運(yùn)生急忙指著何艷芳分辯道:“我沒有,我不認(rèn)識她!”
張所長冷笑一聲:“剛才還那么親熱,現(xiàn)在就不認(rèn)識了?別裝蒜了!拿出來!”
徐運(yùn)生也懵了,像掉進(jìn)迷魂陣?yán)?,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乖乖把錢拿出來遞給他。
張國昌又背過身去核實起來:“你這錢都是幾元的?用什么包的,錢有什么特點?”
邊素云道:“都是5元的,用廣播電視報包的,報上有幾個廣告,錢都是舊的,好像有一張缺了一個角。”
張國昌一對照,絲毫不差,點了點頭??伤忠幌耄钟X得有點不合常規(guī),既然是他倆偷的,為什么在車上不甩掉?為什么剛進(jìn)來時那么沉穩(wěn)?內(nèi)中必定有鬼!看來只好先拘留審查了。
張國昌讓司機(jī)留下單位姓名先開車走了。他把邊素云叫住對她說:“這兩包錢確實是你的,請過兩天到分局去領(lǐng),并請你寫個證明材料!”
邊素云點點頭,一切照辦。她看看徐運(yùn)生夫婦,發(fā)現(xiàn)捉弄他愛人的這一對狗男女臉色沮喪,疑惑不定地看著她,眼神中明顯帶著仇恨,可她是勝利者,她直視著他們的目光,勇敢地相視著,直把他倆盯得低下頭去。
張國昌讓兩位警察看好徐運(yùn)生夫婦,自己到樓上去掛電話。不一會兒,一輛乳白色小客車閃著警燈開來了,在派出所門口停下。徐運(yùn)生一眼瞥見那裝著鐵欄桿的車窗和閃著光的警燈,不由身上一陣發(fā)冷,心情一陣緊張,本能地預(yù)感到情況不妙,悄悄捅了同樣緊張害怕的何艷芳一下,以敏捷突然的動作起身就向門外竄去,兩名警察急忙向他們撲去,可只抓住了后面的何艷芳,而徐運(yùn)生卻像狐貍一樣滑跑了。徐運(yùn)生出門拐彎撞倒了兩個來辦戶口的婦女,“嗖嗖”一陣風(fēng)把走廊宣傳欄上的稿紙都掀了起來。正當(dāng)徐運(yùn)生懷著僥幸的心情逃出門去時,卻被聞聲從警車上下來的三個警察絆倒抓獲了。徐運(yùn)生的雙手被緊緊擰在背后,他一邊掙扎,一邊大罵:“憑什么抓我?我沒偷!這是冤案!等我出來不宰了你們不是人!”一個警察拿警棍打了他一下,他像豬嚎一樣“媽呀”一聲,老實了,乖乖戴上了手銬,和狼狽不堪的何艷芳一起被押上了警車。
邊素云冷笑著目送他們遠(yuǎn)去,然后又回到值班室,向張所長把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派出所的同志們聽了,讓她又寫了事情經(jīng)過的證據(jù),直夸她聰明機(jī)智,說要寫個材料上報表揚(yáng)她。邊素云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她這是“將計就計”。正說話間,她愛人周振飛也坐車趕到了,邊素云忙高興地向他講起剛才的情況來。
徐運(yùn)生和何艷芳再次坐進(jìn)熟悉的警車?yán)?。警車閃著警燈急促地向看守所駛?cè)?。他倆相對無言,都在費(fèi)盡心思地猜想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運(yùn)生想,可能周振飛是個更有手法的慣盜,他偷了這女的1000元錢來還我們,讓我們倒了霉。可又一想,不對,哪有那么巧的事,時間上也不對呀。
何艷芳想,可能剛才交接錢時被那女的看見了,她故意跟我們上車來訛一下的??捎忠幌?,也不對,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怎么會看見報上的字呢?
徐運(yùn)生想,可能這是夫妻倆設(shè)的計,男的送錢,女的再想法在車上追回,這招可真夠厲害的??捎忠幌?,也不對,男的做下這事,雖說是假的,可有證據(jù)在我們手里,他怎么敢和自己愛人說呢?也不太對勁。
何艷芳想,莫非這女的有什么耳朵認(rèn)字的特異功能?能隔著衣服看到兜內(nèi)的報紙和錢來?要是這樣,她可就發(fā)了。
徐運(yùn)生想,可能是我摸她、靠她,她用這種辦法來報復(fù)我?一想也不是……他夫妻倆想了好幾種可能,最后也沒把其中一種可能確定下來。聽說犯罪的人腦筋都聰明,他們大概是會想出來的,只不過眼前時間太短了,不容他們多想。據(jù)說到看守所后,有的是整塊整塊的時間,讓他們到那里安靜地去想吧!可是無論怎么想,將要上審判席被繩之以法這一點是確信無疑了,這一點,好像是用不著怎么多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