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唐

我唯一的外甥：

你媽是我唯一的姊妹，你是你媽唯一的兒子，所以你是我唯一的外甥。

上次和你媽通電話，她說你改變巨大。盡管你還是長時間一個人關(guān)起門呆在你的房間，但是天理已經(jīng)開始起作用，你現(xiàn)在不只是打網(wǎng)絡(luò)游戲了，你開始給你認識的小姑娘打電話了。

我知道，這時候，圍繞著小姑娘，你有十萬個為什么。姑娘為什么笑起來比陽光還燦爛？頭發(fā)洗順了為什么比蘭花還好看？有些姑娘在千百人里為什么你一眼就看到？為什么看到之后想再看一眼？為什么看不到的時候會時時想起？為什么她出現(xiàn)的時候你會提高說話的聲音？為什么你從來不打籃球，她去了你就跟著去了？等等，等等。

我只幫你解說（不是解答）一個問題：姑娘是用來做什么的？

簡單地說，姑娘是個入口。世界是一棵倒長的樹，下面是多個分岔的入口，上面是同一的根。姑娘和溪水聲、月光、毒品、廁所氣味等等一樣，都是一個入口。進去，都有走到根部的可能。

復(fù)雜些說，姑娘可以大致有五種用途。

姑娘可以做朋友。你或許慢慢會發(fā)現(xiàn)，有的姑娘比男孩兒更會傾聽，更會扯脫你腦子里擰巴的東西。姑娘的生理構(gòu)造和我倆不一樣，我倆說，“我來想想”，姑娘說，“我想不清楚，我就是知道”。在上古時期（夏商之前），沒臺歷，沒時鐘，沒計算機，沒戰(zhàn)略管理，部族里就找一個十三不靠眼神憂郁的文藝女青年，不種玉米了，不縫獸皮了，專門呆著，飲酒、自殘、抽大麻，她的月經(jīng)周期就被定義為一個月，她說，打，部族的男人就沖出去廝殺。

姑娘可以做老師。你或許慢慢會發(fā)現(xiàn)，年紀和你相仿的女生比你懂得多，特別是和世俗相關(guān)的，年紀比你大的女生就更是如此。找個姑娘當(dāng)老師，你學(xué)習(xí)得很自然。年少時被逼學(xué)習(xí)，往往效果很差。我爸，也就是你姥爺，逼我跟著一個叫Follow Me的英文教程學(xué)英語，在之后的兩年里，我聽見英文，心里就罵。但是這種自然的學(xué)習(xí)有一個潛在的壞處，你這樣學(xué)習(xí)慣了，有可能失去泡姑娘的能力，基本不知道如何搭訕其他女生。你的姑娘教會你很多人生道理，但是不會教你如何與其他姑娘交往的技巧。

姑娘可以做情人。這個方面，她們往往和我們想的不一樣。每個姑娘都渴望愛情，盡管每個姑娘都不知道愛情是什么。每個姑娘都覺得自己獨一無二，盡管每個姑娘的DNA圖譜基本相同。更可怕的是，每個姑娘都希望愛情能永恒，像草席和被面一樣大面積降臨，星星變成銀河，銀河走到眼前，變得陽光一樣普照。姑娘們以愛情的名義殘害的生靈，包括她們自己，比她們以愛情的名義拯救的生靈多得太多。

姑娘可以做性伴。性交和吃飯和睡覺一樣，是人類正常需要，和吃飯和睡覺一樣，可以給你很多快樂。十五歲的時候，班上一個壞孩子和我訴說，人生至樂有兩個，一個是夏天在樹下喝一大杯涼啤酒，另一個是秋天開始冷的時候在被窩里抱一個姑娘。我當(dāng)時只能理解其中一個，啤酒那個。過了很久我才理解，姑娘通常比左手和右手都好。多年以來，人類賦予性交太多的內(nèi)涵、外延和禁忌。所以你如果想把姑娘這樣用，你的小宇宙必須非常強大，姑娘的小宇宙也必須非常強大。通常這兩件事兒很少一起發(fā)生。

姑娘可以做家人。通常情況下，你媽和你爸會死在你前面，你姥姥和你姥爺會死在你媽和你爸前面。如果你找個比你小些的姑娘，和她一起衰老，她有可能死在你后面。你不要以為這個容易。一男一女，兩個正常人，能心平氣和地長久相守，是人世間最大的奇跡。有時候你奇怪，為什么因為一件屁大的事兒，你姥姥想剁死你姥爺，那是因為那件小事兒激發(fā)了你姥姥在和你姥爺長久相守中積累的千年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