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羊

他打電話來報名參加讀書會的時候，自稱是一個盲人，會吹薩克斯，所以，除了參加讀書會，與嘉賓、書友交流，他還想表演一段獨奏。

“母親會陪我一起來?！彼麖娬{(diào)。

我們既興奮又感動。猜測這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雙目失明，卻樂觀向上，喜歡與人交流，而能夠培養(yǎng)出這樣的孩子的母親，一定堅定淡然。

讀書會的那一天，咖啡館白天的生意就很好，大家從上班起就不停地忙。他們在晚上6點多鐘走進院子，沒有人注意這兩個人的異樣。男孩很高大，看上去至少二十五六歲，母親也不矮，穿一條黑色的長裙，打扮得很像退休女教師。當服務(wù)員告訴我，他就是吹奏薩克斯的嘉賓時，我愣了一下。他有一只眼睛大約因為外傷，晶體渾沌，而另外一只眼睛，明顯是健康的，不僅精準地將樂器放在沙發(fā)上，當我走向他時，他的目光也投向了我。

大家都有一點點意外，他與我們想象的實在不太相同。

我們讓出一個大沙發(fā)給他們，請他們坐著等一會兒，讀書會7點開始。然后，大家便繼續(xù)忙去了。

他們并沒有坐下來，站了一小會兒，小聲商量了一下，母親便說，那我們等會兒再來。

過了大約10分鐘，母親打來電話，責怪我們并不歡迎他們，因此他們決定回家了。接電話的女生向她解釋，大家都很忙，可能有所怠慢。母親靜靜地聽著，依然態(tài)度堅決地說，我們走了，取消表演。

在場的所有咖啡館員工聽到這個消息都感覺有些抱歉，似乎我們真的有意怠慢了他們，甚至有瞧不起眼睛不好的男士之嫌。

原本并沒有那么期待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因為缺失了，我也滿心內(nèi)疚。讀書會結(jié)束的時候，盡管有個女孩自告奮勇地上臺為大家唱了一首英文歌，我卻總在想，如果有一曲薩克斯，正好吹奏的曲目是《回家》，該有多好。

無心的傷害也是傷害，何況他不知從城市哪一個角落趕來，不知是不是下了地鐵又轉(zhuǎn)公交車。

悶悶不樂地向一位朋友傾訴，她笑著講起自己的故事。

“我十幾歲的時候，父母剛離婚，總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別人說的每一句不好聽的話，我都覺得是針對我，覺得大家一起聊天的時候，我一過去他們就不說話了，還覺得老師看我的眼神是嫌惡，因為自卑，幾乎都不想上學了。后來，我開始用學習成績治愈自卑，成績越來越好，覺得身邊的人也不那么討厭我了。其實現(xiàn)在我才想明白，討厭我的人其實一直討厭我，喜歡我的人也一直喜歡我，之所以他們變了，是因為我的感受變了?！?/p>

我看了一眼窗外，心里依然不忍，多希望自己當初能夠意識到他們是不一樣的人，內(nèi)心敏感而又自卑。我應該立刻停下手頭的事情，陪他們坐著聊聊天，煮一杯咖啡給他喝。我按照自己的時間表安排事情的順序，忘記了一個其實算不得嚴格意義的盲人，卻自稱盲人，是想要得到更多的關(guān)懷與照顧。

“別自責了，你沒有義務(wù)去保護他們脆弱的自尊心。至于傷害，我覺得是他們自己傷害了自己。”朋友將手搭在我的肩上，我明白她是正確的，卻依然滿懷歉意，此后很多天都是。

付強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