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羨藻 殷強 劉一伊 劉源 黃瀚倫
“冰池照影何須月,雪岸聞香不見花?!敝袊佬g館館長吳為山這樣詮釋趙羨藻先生的創(chuàng)作歷程。
2016年5月13日,由中國人民大學客座教授、著名策展人、攝影學者石志民策展的“雪岸聞香——趙羨藻攝影藝術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以山水清音、形式探索以及昔我故鄉(xiāng)三部分,展出趙羨藻先生的作品155件。同時,趙先生將自己以風景、香港為題材創(chuàng)作的80幅攝影作品以及多幅珍藏多年的國際知名攝影家名作一并慷慨捐贈給中國美術館。
趙羨藻先生于1936年生于廣東臺山,現定居美國波士頓。1950年代初,他的攝影技藝已成果顯現。1955年以來,他不斷在美國多個影賽摘得桂冠,在美國的多個畫廊和博物館舉辦個人影展,如今其作品已經分別被美國4家博物館所收藏。
趙羨藻先生多拍攝黑白照片。當彩色攝影風潮席卷中國大陸和海外華人攝影群體的時候,趙羨藻先生沒有追隨流行風尚,而是堅持黑白攝影,不斷在寫實與抽象間探索,將自己的黑白創(chuàng)作提升到新高度。趙羨藻先生坦言:“彩色我不懂,也不想研究。對于現在的新技術、新設備來講,我的追求是古舊的、落后的。”他自己從不用數碼相機,習慣用傳統相機拍攝并親自印放。他的攝影藏品也大多數是銀鹽紙基或彩色染印,而沒有藝術微噴。
香港社會生活的記錄者
趙羨藻先生最早接觸攝影是在初中,他看到學校圖書館的攝影展覽,第一次感受到照片與現實場景的差異,這引發(fā)了他對攝影的興趣。1948年,他從堂兄那借來了一部120畫幅相機,拍下了一張捕魚的照片,被中國著名攝影家伍千里看中,隨后跟隨伍千里和何崇柏先生學習攝影。
當時港粵兩地流行沙龍攝影,但是趙羨藻覺得這樣的攝影與畫畫差不多。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幅照片,一個衣著破爛的小孩在寒風中賣報紙,靠這個籌錢去生活,那個時候他萌生了要用紀實攝影來記錄社會的愿望。
往返粵港的火車十分方便,還在廣州讀書的趙羨藻早在1948年便以香港普通人家的日常生活為題材拍攝一系列紀實照片。那時香港的主流攝影往往聚焦富貴奢華的上層社會,但趙先生將鏡頭對準暴風雨前收帆的漁民、解開小腳的女人、街頭半裸上身打牌的小男孩、平民學校的女教師……這些影像展現了香港普羅大眾的日常生活方式。他以獨特的視角記錄了紙醉金迷的上流社會之外香港的市民生活,成為那個年代的別樣記憶。
1951年,趙羨藻赴美。在申領簽證和等待過境時,趙先生滯留在香港。去美國的旅途舟馬勞頓,此行一去便是重洋萬里,原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回到祖國的趙羨藻,在朋友的帶領下再一次拍攝香港。沙田、青山;名車云集的法院、破舊不堪的棚戶區(qū);出海遠航的輪船、迎著晨光炸油條的青年。離開前,趙先生希望用影像為自己留下一份對祖國的記憶。
幸運的是,移居美國之后,趙羨藻并沒有斷絕與大陸方面的來往,經常往返于中美之間,而香港成為了往返中美的樞紐。于是趙先生得以用相機圍繞百姓生活拍下了香港社會的點點滴滴。
1966年是趙羨藻第二次回到香港,也是他拍攝香港照片最多的一年。那個年代,人們面對鏡頭時很難理解攝影師的拍攝目的,當鏡頭對準鄉(xiāng)民圈養(yǎng)的家畜時經常會受到鄉(xiāng)民的白眼和敵視的目光,脾氣暴躁的鄉(xiāng)民一言不合甚至要大打出手,這是趙先生在拍攝過程中十分擔心的。趙先生的朋友經常和他一起去拍攝,和被拍攝對象溝通與交流是他們時常要做的事情。趙先生在記錄社會風貌的同時也希望改變人們的攝影觀念,讓人們理解攝影師的創(chuàng)作過程。當民眾了解他們的目的之后,大多數人會表示理解與配合。
拍攝香港的過程雖然較多曲折,但是他的照片為我們全方位展現了舊香港人的精神風貌:工作中的勞動人民,天真爛漫的孩子和慈祥平和的僧人,盡管衣裝看起來破爛,但是面對鏡頭時眼神純凈,笑容無邪,讓人動容。趙先生用光與影為我們還原了60年前的香港社會。更為寶貴的是,在那個同行人不屑于拍攝貧苦人民題材的年代,趙先生在別人看來“破破爛爛”的作品中自得其樂,他孤獨的堅守為當時的香港填補了影像記憶的空白。
時至今日,趙先生仍然會回到香港,尋找當年曾經留下的影像記憶。走過以前熟悉的石板街,面對如今高樓林立的香港,陌生得像一個游客。正如描繪曾經香港九龍城寨的小說《游園驚夢》的一句:“城寨已變了公園,一次到訪,發(fā)現公園只有出土文物、碑石、柱礎之類,一幅昔日居民的照片也沒有……歷史沒有記取小人物的聲音?!?/p>
所幸的是,這些小人物曾經生活的樣子并沒有被忘卻,趙先生以照片的形式將那時候的社會風貌保存至今,為人們講述著舊日的香港。
黑白攝影,華麗轉身后的回歸
移居美國之初,趙羨藻先生是盛行海外華人攝影圈的“沙龍攝影”的積極參與者。1966年他獲英國皇家攝影學會高級會士,1968年他獲得“世界沙龍十杰”第二名,他在沙龍攝影領域達成了極高成就,卻開始厭倦。之后的10年,他再也沒有進過暗房。
1970年,趙羨藻第一次去看紐約蘇富比拍賣,那是一組與沙龍照片截然不同的作品。作者愛德華·韋斯頓曾與安塞爾·亞當斯在1932年組建了美國攝影史上有名的“f/64群體”,五年之后,韋斯頓獲得了美國著名的古根海姆獎。厭倦了照相館人像攝影的他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投入了自由創(chuàng)作的天地,他說:“任何事物,不論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令我激動,我就去拍攝他。我不是專門去物色那些不尋常的題材,而是要將尋常的題材變成不尋常的作品。”當時,這些照片標價四百多美元,拍賣場里老先生居多,看到趙羨藻這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就說:“年輕人,你每次都來,這些作品價值非常高的?!壁w羨藻卻說:“好像也沒有那么好吧?!?雖然這么說,但從那時起,趙羨藻開始收藏攝影名家名作。
十年間,趙羨藻攝影沙龍去得少了,而拍賣行的春拍秋拍卻場場必到。那段日子里,趙羨藻開始研究這些攝影師的風格為什么與之前的沙龍風格如此不同。
1980代初,當彩色沙龍風潮席卷中國大陸和海外華人攝影群體的時候,趙羨藻卻在自己的攝影生涯中再一次華麗轉身:他脫離了沙龍的創(chuàng)作方式,堅持黑白攝影,并融入了美國的主流攝影文化圈。
趙羨藻崇拜美國風光攝影大師安塞爾·亞當斯,但他作品中強烈的東方韻味卻展現了與亞當斯“完全不同的藝術哲學理念”??梢哉f,他以亞當斯等杰出攝影家的作品為學習觀摩的榜樣,但自己作品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源于他不辭辛苦地對東西方文化融會貫通地創(chuàng)作實踐。中國美術館館長吳為山先生對此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他說:“在趙羨藻先生的作品中,更多的是展現東方神韻?!睎|方“天人合一”的文人情懷深蘊于他的作品之中,也就是莊子所說“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p>
讓黑白影調成為自己的語言
在海外華人攝影圈中,趙羨藻先生以對黑白攝影的研究聞名。他精通后期黑白照片暗房的制作,并不斷在自己的黑白世界中探索明暗強弱的變化。
中國攝影出版社編審、原副社長兼副總編陳申總結趙羨藻的
攝影風格形成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在廣東、香港的時候,他的創(chuàng)作受當時攝影沙龍風格的影響,同時受嶺南文化尤其嶺南畫派的高劍父、高奇峰、陳樹人等國畫改良的影響,并吸收東洋畫等海外畫風的特點;第二個階段是他1952年去美國以后,直至1980年代,他的作品逐漸具有了更為成熟的個人風格,他以亞當斯和卡什的攝影作品為借鑒,更加注重后期暗房工藝、技法在作品中的體現,1980代表現美國風光的作品居多,融匯了東西文化的元素;第三個階段,即進入21世紀前后的這段時期,傳統攝影走下坡路,開始了數碼攝影新時代,但是他堅持黑白銀鹽攝影的創(chuàng)作和后期制作,形成了鮮明的個人風格。
中國藝術研究院編審、《中國攝影家》雜志副主編王保國認為,趙羨藻先生的作品給人很強烈的感受是他在努力地向一個偉大的攝影傳統靠近,這個傳統就是由美國攝影家安塞爾·亞當斯、愛德華·韋斯頓等人開創(chuàng)的、努力追求的攝影“形質之美”。他認為,攝影術發(fā)明后100年的進展,大致可用四句話來概括:法國人發(fā)明了攝影術并將之導入現代主義藝術潮流,德國人貢獻了以新視覺運動為依托的視覺探索,英國人貢獻了關鍵的攝影技術進步(19世紀兩種最重要的攝影工藝濕版和干版都是英國人發(fā)明并率先使用)和貴族味兒的畫意品位,美國人則貢獻了柯達膠卷和“形質之美”的技術美學概念。正是在解決了“形質之美”的問題之后,韋斯頓才在1920年代輕松地說,現在拍什么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怎么拍;因為對他而言,無論拍什么,在“形質之美”的基礎之上,都是藝術品,無論是海螺殼、白菜幫還是一個女人體。
中央美術學院教授翁乃強認為趙羨藻注重吸收不同攝影文化的精華,不僅對亞當斯的研究和借鑒吸收方面表現突出,作品也呈現出中國傳統寫意畫的意境,簡潔和簡約、簡練是他作品的一大特點。
正如幾位評論家所說,趙羨藻在不同的創(chuàng)作階段都在盡力讓黑白影調成為自己的語言,從而有了今天的成就。趙羨藻說,相比于數碼攝影“每個人站在那里照出來的結果都一樣”,他更喜歡通過控制黑白的色調來表現自己的想法,把明暗關系變成自己的語言。正如著名攝影家石志民對他的評價中:“在處理景深、前景和背景的關系,以及地平線和水平線的位置上,趙羨藻的風景作品時常令觀眾難以判斷其所處的位置。結合他對黑白影調的處理,可感受到他的創(chuàng)作思路是極其有想法的?!?/p>
1990年代以來,數字攝影逐漸成為攝影的主要方式,對社會和生活情境的影像再現更加色彩化,彩色與影像變得密不可分,使得傳統的黑白攝影表現形式中,通過黑白和不同層級的灰色調來體現色彩內涵的思維模式被簡單地彩色直觀化替代了。但是,人們對傳統的黑白銀鹽攝影方式的眷顧,在趙羨藻先生的黑白攝影作品面前重被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