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艾

在中國詩歌史和出版史上，有一樁至今仍鮮為人知的往事。1928年冬，上海最大的出版社——商務(wù)印書館出版了一本古體詩集《繡余草》。當(dāng)時，江南名流江瀚、張一麂、吳敬恒、江庸、陳立三等為《繡余草》題詞、作跋，更為難得的是，作為新文化運動領(lǐng)袖之一的胡適也為該書題寫了書名并作序。然而，誰能相信這本獲此殊榮的《繡余

草》，其作者陶香九竟是重慶的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普通家庭婦女。

閑暇作詩

陶香九（1867-1939），號先畹，四川安岳縣人，出身于世代書香之家。父親陶紹緒，與四川提督丁公葆為同榜進士，歷任山東高密、歷城等縣知事，后升濟南府知府。父親去世后，陶香九隨母回鄉(xiāng)，受叔父教育。安岳古稱普州，文風(fēng)鼎盛，自古有“東普西眉”（“西眉”指四川眉山）之說。陶香九生長在這樣一個文化氣息濃郁的環(huán)境中，耳濡目染，自幼酷愛詩文，諳熟經(jīng)史。

光緒十年（1884年），陶香九適嫁重慶潼南縣雙江鎮(zhèn)名門楊氏筱魯。楊筱魯字尚楷，清庠生，亦精詩文，歷任江蘇寶應(yīng)、靖江等縣厘捐局總辦，后署金壇縣知事。辛亥革命后，陶香九隨夫移居上海，除操持家事和負責(zé)子女早期教育外，日有閑暇，便憑著她的詩才和靈氣，將隨夫宦游的喜悅、時逢離亂的驚憂、久客異鄉(xiāng)而產(chǎn)生的故土之思以及與親人纏綿之情融于詩作之中，組成了一組閨閣針繡之余的抒情詠嘆曲。這便是詩集《繡余草》中所反映的主題。

陶香九詩作的另一個特點，是透過對家庭瑣事的側(cè)面描敘，不僅抒發(fā)自已的真情實感，同時也真實地描寫和反映歷史的現(xiàn)實。

1923年，陶香九夫婦在重慶閑居時，留下一首《癸亥中秋渝州感事》，詩中寫道：“蹉跎歲月又中秋，憶子思鄉(xiāng)動別愁。彈雨槍林環(huán)字水，米珠薪桂困渝州。天涯浪跡誰青眼，海內(nèi)風(fēng)塵易白頭。幾度登樓頻遠眺，嫦娥深隱戰(zhàn)云浮?！弊髡呖卦V軍閥混戰(zhàn)給她的家庭以及“字水”“渝州”帶來的深重災(zāi)難，寄托了詩人對親人的“動別情”。

胡適作序

1927年，陶香九夫妻雙屆60壽辰，子女們?yōu)榱吮磉_反哺之心，將陶香九平日所寫的詩作匯編成冊，送到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印刷出版，以作紀念。因陶香九的少子楊肇燫（號季璠）曾與胡適同在美國留學(xué)，二子楊仲瑚與胡適同在滬上供職，故而兄弟二人雙雙請胡適題寫書名和作序。胡適慨然允諾，于1928年6月7日為《繡余草》寫了序和書名。

陶香九系筆者父親楊肇隆的叔嬸，是年冬，詩集印成時，正逢家父在滬上就讀，因此得以饋贈一冊，收藏至今。88載風(fēng)雨播遷，這本線裝詩集早己蟲蛀發(fā)黃，但其間那66題194首風(fēng)格清雅的詩章，迄今讀來還是那么真摯感人；而胡適的那篇序文，更是別具一格，文情并茂，親切感人，顯然不是泛泛的應(yīng)酬之作。特別是文中所指點的那些作文要訣，給人以啟迪和教益。

胡適的序文中，對《繡余草》有一個中肯的評說：陶香九的詩作之所以感人，就是她能像李易安那樣“肯說老實話，敢實寫她的生活”。這便是陶香九能出好詩的主觀條件。然而，陶氏一生經(jīng)歷并無多大曲折，卻也能寫出不少好詩，胡適序文中進而又分析了一個客觀的因素：“她的遭際勝于易安居士萬萬。本來愁苦之言易工，而美滿的環(huán)境很難作詩料。幸而筱魯先生有幾年的遠游，傷離惜別的情懷使閨中人留下了一些很真實的抒寫，成為《繡余草》中最精彩的部份?！?/p>

胡適的《<繡余草>序》，雖然已寫成大半個世紀，然而他所指點的寫詩作文的要訣，今天同樣值得我們借鑒和學(xué)習(xí)。

（實習(xí)編輯：田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