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廉
童年對一個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多少文學作品深情地回望童年美好的時光,試圖用文字編制的竹籃,去盛滿逝去的溫情??v然無數(shù)記憶的細節(jié)會從時間的縫隙中溜走,但竹籃畢竟是濕潤的了,這濕潤,就足以慰藉一個人疲憊的內(nèi)心。
午后,喝茶,讀香杰新先生的書《雨水滴答滴答,石頭開滿花》,不時望向窗外熾烈的陽光,仿佛只要穿行過那片無限明亮的遠方,就能看見一個人的過去和他無憂無慮的童年。那童年,至今在溫暖他的生命,促使他一次次寫下來,那些模糊的黑白記憶,經(jīng)過文字的仔細打磨,逐漸地竟有了絢爛的色彩。
他是一個“70后”,他在后記感慨地說:“70后”是悲催的,但同時又是幸運的。我想,每一代人都會發(fā)出這樣的感慨。但是,你讀了他的書,就會理解他的這種感慨,從而也理解了他這一代人。從這個意義上說,他這本書,應該能夠喚醒許多許多人的童年記憶。
那是一個相對與世隔絕的小山村,因此,那兒的一切都是那么簡單和明凈。他和肥燦還有黑權等小伙伴一起玩耍,對每一件事物、每一個人,都充滿了無盡的好奇??h城里來的巧巧老師,像一陣清風,帶來了外邊世界的精彩,讓他們這些羞怯的男孩女孩們牽了手、跳了舞,這在之前都是不可想象的。那樣有些禁錮的時代氛圍,也許是今天的孩子們無法理解的,但那就是歷史的真實。
當然,還有雪兒。他是幸福的,遇見了這個從縣城里來的女孩子,并一起成長,一起步入婚姻,一起體味人生的滋味。如此,這世上便有了另外一個人可以陪著他回憶,補充他的回憶、豐富他的回憶……彼此間成了相映成趣的鏡子,那座童年的小山村也就更加美得如同一個童話。
兩個人的童話,也許會更堅固。
我一直記得德國哲人伽達默爾的一段話,那話長久地打動我,讀這本充滿童趣的書時,又浮上心頭:“人類在試圖理解自己的生存時,面臨的一個最深的謎就是真正的時間是什么的問題。對生命而言,天生的必死性,對青春和衰老的經(jīng)驗,過去的不可挽回,未來的不可預見性,每天的時間劃分和我們的工作計劃……所有這一切都包含著時間。只要他一開始反思自己的生命和他的經(jīng)驗,這個問題就是每個人以某種方式必須面對的?!蓖?,是時間的開端,是生命的零公里,我們無法選擇自己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的地點,我們被無法預料的力量送到這個世上,我們便毫無辦法地進入了時間的旅程。童年的美好,便在于新鮮的發(fā)現(xiàn),我們歡呼雀躍,去發(fā)現(xiàn)世界上的每一個事物,似乎沒有我們的發(fā)現(xiàn),那些事物就從來不曾存在。但當我們成年,我們不是去發(fā)現(xiàn)世界的事物,而是去經(jīng)歷一場場世界帶來的挫敗,我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只能去被動“接受”這個世界,這個時候,童年的意義便深刻地顯現(xiàn)出來了。
書結(jié)尾的時候,他和小伙伴們小學畢業(yè)了。他們站在山頂上,看到了修到山腳下的公路,他們感到了遠方的召喚?!澳沁吺鞘裁??那邊是深圳。深圳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我閉上眼睛,仿佛能聽見他們小伙伴之間的對話,甚至能聽見遠方帶來的未知和沉默。黑權把書包扔下了懸崖,隨著那聲噗咚,一個時代結(jié)束了。
越是美好的事物,在結(jié)束的時候,越是傷感??赡菚?,小伙伴們依然渾然不覺,直到時間過去很久之后,他們才會明白那一刻的重要。
那慰藉過童年的,必能慰藉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