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伊
Look, stranger, on this island now
The leaping light for your delight discovers,
Stand stable here
And silent be,
That through the channels of the ear
May wander like a river
The swaying sound of the sea.
Here at a small fields ending pause
Where the chalk wall falls to the foam and its tall ledges1
Oppose the pluck2
And knock of the tide,
And the shingle3 scrambles after the suck-
-ing surf, and a gull lodges4
A moment on its sheer5 side.
Far off like floating seeds the ships
Diverge on urgent voluntary errands6,
And this full view
Indeed may enter
And move in memory as now these clouds do,
That pass the harbour mirror
And all the summer through the water saunter7.
看,陌生人,小島上
光澤為你雀躍,
且站穩(wěn)
莫出聲,
沿著耳道
蜿蜒如流
那陣陣濤聲。
田野告一段落之時
白堊巖壁墜作浪花
懸崖經受著
潮汐的彈撥,
卵石隨退潮翻滾
海鷗在浪崖駐足
遠處
船只如種子漂浮
時而又各奔東西。
這幅圖景
像那云朵
飄入記憶,
飄過這明鏡般的港口
飄過綿綿夏日的清閑。
1. legde: 巖石架。
2. pluck: 彈撥(琴弦等)。
3. shingle: 鵝卵石。
4. gull: 海鷗;lodge: 短暫停留。
5. sheer: 陡峭。
6. errand: 差事,使命。
7. saunter: 漫步,閑蕩。
《在小島上》是W. H. 奧登(1907—1973)早期作品中的一首名詩,創(chuàng)作于1935年11月,發(fā)表于1936年。早期的奧登是英國左翼作家的領袖,他認為藝術家在某種意義上應該是一名記者。為此,他在這首詩發(fā)表之年便離開故土前往冰島采風,隨后又奔赴西班牙(1937)和中國(1938)的反法西斯戰(zhàn)場,用精湛的詩藝踐行自己的詩論??梢哉f,《在小島上》是奧登奔赴戰(zhàn)場之前的一首道別詩,表面的愜意下隱藏著一種凄涼。
全詩所呈現出的愜意不僅由意象構成,其形式也是重要因素。我們被當做“陌生人”(stranger)引入詩文,被詩人吩咐“且站穩(wěn)”、“莫出聲”。但當詩歌結尾時,這種陌生感消失了,“陌生人”已忘我地沉浸在詩人的情感中。此為傳情達意的愜意。其次,幾乎每一詩行均重復著一個主導音位:例如最后兩行That pass the harbour mirror / And all the summer through the water saunter中的 //音,使得這兩行讀起來十分順口。慣性的發(fā)音將詞語自如地串聯起來,在我們意識到所描述的事物之前,已聽到了它們的名字,看到了它們的景象。此為朗朗上口的愜意。第三,詩中的動作均是自然而為之,沒有出現一個“某人做某事”的結構,更不用說被動語態(tài)的強迫感。光澤雀躍,海潮入耳,潮汐彈撥,卵石翻滾,船只來往,圖景飄散:萬物都在各司其職,我們只需在一旁觀賞。此為閑情逸致的愜意。
然而,我們一旦考察詩的視角,就會發(fā)現表面的愜意下隱藏著一種凄涼。詩人帶領一個鳥瞰的第二人稱視角(“陌生人”)從內陸緩緩飛離小島。對于世代生活在島上的人,大海是離鄉(xiāng)的起點。對一個即將遠行的人而言,海浪聲會令他聯想起離家時的憂傷。為了延緩這份憂傷,“陣陣濤聲”就從五六行“沿著耳道 / 蜿蜒如流”的主語位置后置到了第七行的最后一個單詞。思緒躊躇了兩行,最終還是飄離陸地,漂向大海。多希望大地還能繼續(xù)延伸下去!多希望故土的延伸只是暫停(pause),而不是終止(ending)!“終止的暫?!边@一矛盾修辭反映出詩人復雜的心情。離開陸地的一剎那是否會墜入大海,“墜作浪花”(falls to the foam)?這樣是否過于悲壯?接續(xù)下一行的主語,用“懸崖”(its tall ledges)的高傲掩蓋“浪花”的悲壯,不讓后者成為顯眼的結行詞。命運受潮汐擺弄(pluck / And knock; suck/ -ing),隨之“翻滾”(scramble),離鄉(xiāng)的詩人就像離地的“種子”,浪崖上“駐足”(lodge)的海鷗都會惹他嫉妒。復雜的心情又一次在“緊急且自愿的差事”(urgent voluntary errands)中展露:既然是“自愿”離去,何必要稱作“緊急的差事”?
最終,故鄉(xiāng)隨著視角的拉伸成為記憶中的一幅圖景;又化作云朵,飄過詩人明鏡般的心靈之眼(harbour mirror);最終,隨同那溫潤的夏日一同被拋在腦后(pass)。的確,只有義無反顧,才能乘風破浪。雖說如此,這幅“圖景”從出現到被“拋在腦后”,其間也遲疑了兩行,他的“義無反顧”仍像那個非重讀央元音//(schwa)一樣曖昧。
在多數人心里,故鄉(xiāng)的圖景總是透過那個飛離而去的視角呈現的:家的愜意逐漸在視野中模糊,身后總有一種漂泊的凄涼。故鄉(xiāng)不論多么愜意,最終只會成為一幅圖景,存入記憶,附在某個難忘的象征物上,被徹底遺忘之前,化作一聲鄉(xiāng)音回響在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