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勝藍
汶川地震已經過去八年了,八年中,我的腦海里始終翩躚著一只黑白色的小燕子,這只閃電一樣的精靈,曾經拯救過我瀕臨絕境的人生。
2008年5月12日的中午,震驚全國的汶川大地震開始了。短短幾天,家鄉(xiāng)原有的寧靜安逸被破壞殆盡,整座城市滿目瘡痍。
教室成了危樓,同學們無處可去,聚集在操場上。我在操場一角,木然地看著已經嚇壞了的同學們,腦子里一片空白。唯一記得的是半個小時前,朋友雷毅的背影。雷毅指著廁所偷偷對我說:“我進去抽根煙?!睅缀踉诘卣痖_始的同時廁所便倒了,雷毅再也沒有出來,我甚至連他的一聲喊叫也沒有聽見。我被老師拖到了操場,臨近的同學抱著收音機等待最新消息,死亡人數(shù)每天都在刷新。每到這時,就會有很多女生小聲地哭泣,而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流過一滴淚。
我兩天沒有合眼,也吃不下任何東西,身體極度虛弱,但我更不愿無所事事地待在學校,所以當老師召集志愿者時我立刻報了名,跟著老師趕往市醫(yī)院。一路上的灰敗令我不忍細看。醫(yī)院的廣場、露天停車場都搭上了棚子,下面放滿了病床,病床上的人們裹著紗布,紗布下隱隱能看到紅色的血,有人在默默流淚,有人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有人小聲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已經有很多青年志愿者在病床前穿梭,做一些照顧傷員、給傷員喂食的簡單工作。
我們隨著老師來到醫(yī)院后面的倉庫,搬運全國捐來的賑災物資,聽說這滿倉庫的物資是要從我們這里轉運到更前方的汶川。我們自動排成了兩排,開始默默傳遞一箱箱礦泉水、一箱箱餅干泡面、一捆捆棉,碼上貨車。就在這時,我看到了臺灣同胞捐贈的裹尸袋?!肮睅讉€字深深刺激著我已經麻木的神經,似乎在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收音機里播放的死亡人數(shù)突然由冰冷的數(shù)據(jù)變成了一個個逝去的靈魂,我一直努力隱忍的情緒終于崩潰了。
我的心被初夏并不強烈的陽光炙烤著,眼前的世界全是灰暗的,我離開人群,頹然地坐在角落,沒有力氣再去偽裝堅強,放聲大哭??薜美哿?,兩天沒合眼的我終于沉沉地睡去。不知睡了多久,我在睡眼朦朧中聽到了一聲不真切的“嘰嘰”聲,睜開眼睛循聲望去,一只黑色的小精靈在我前方不遠處,那尾巴是個剪刀形的,它感受到了我的注視,轉過身來看著我,胸前一片雪白。
“小燕子?”它被我驚得飛了起來,落在了更遠處。我小心翼翼地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響,慢慢爬起來靜靜地觀察它,它在地上啄了幾下,飛到上空。追著它的蹤跡,我赫然發(fā)現(xiàn)屋檐一角有個小窩!但它并沒有進去,而是繼續(xù)撲扇著翅膀懸停在窩邊,嘰嘰叫著。我正在詫異,突然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張大了嘴,迎向小燕子。我驚呆了,接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小腦袋齊刷刷地在窩沿排成一排,張大了嘴發(fā)出嬌俏的呼喚,爭先恐后地等著燕子媽媽喂食。我心尖兒一顫,這些都是剛出生不久的小燕子!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燕子媽媽上下奔忙著給小燕子喂食,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這可是我在地震后除了“人”以外見到的第一位“客人”。燕子媽媽喂完了小燕子,又落到了地上,圍著一個小東西不停焦急地轉圈,往地上吐了些什么。待燕子媽媽離開,我走近一看,一只已經沒有氣息的小燕子躺在地上,周圍有幾只細小的蟲子。原來,那是地震時摔落下來的小燕子,過了兩天了,燕子媽媽仍然沒有放棄給它喂食,可惜它已經吃不到了??粗嘧計寢?,我想到了家人,他們還需要我,我不能倒下,不能在地震的恐嚇中一蹶不振,我必須堅強起來,戰(zhàn)勝一切恐懼。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燕子,找了一塊草地將小燕子埋好后,再次走近燕子窩,默默地跟它們道別,回到了志愿者的行列中。
燕子也同我們一樣,經歷了地震,經歷了傷痛,當我們在憂傷家園不再時,當我們在為痛失朋友而絕望哭泣時,燕子卻沒有停止過求生的腳步。我在燕子媽媽身上看到了強烈的求生意志,我被這群小東西感動了。它們像有神奇的力量,把我心中的恐懼和絕望一掃而空,世界不再灰暗,開始有了顏色,眼中跳動的黑白兩色便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色彩。
是的,風雨之后就是彩虹,地震帶給了我們絕望,但擊不垮我們心中的希望,城市倒了,我們可以再建,雖然有人逝去,但只要還有生命在延續(xù),希望便不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