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VP1+NP2+VP2”的句法生成"/>
摘 要:本文在梳理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嘗試采用Chomsky(1993)在最簡方案框架下提出的拷貝理論(the copy theory of movement),以“領導讓張三做報告”為例,對兼語式“NP1+VP1+NP2+VP2”進行句法推導。本文認為,兼語式的后動詞短語(NP2+VP2)生成的是非語段“Tdef P”。受“Tdef P”的“EPP”特征吸引,基礎生成于[Spec,v*P2]位置的NP2“張三”復制了一個拷貝,將其內(nèi)合并到[Spec Tdef P]位置。由于“Tdef P”不具備賦格能力,“張三-拷貝”無法獲得主格,于是處于活躍狀態(tài),并繼續(xù)參與運算,被V1探測到以后,以內(nèi)合并的方式在[Spec,VP1]位置核查V1的選擇性特征,并獲得賓格,所以兼語成分“張三”的母本及其拷貝分別承擔了前后動詞賦予的題元角色,滿足了題元準則所要求的一一對應關系。
關鍵詞:兼語句 拷貝 題元角色 推導
一、引言
兼語式的說法最早由趙元任(1952)及丁聲樹(1961)等提出,目前已被學界普遍接受。作為現(xiàn)代漢語中的一種特殊句式,其顯性的句法結(jié)構(gòu)為“NP1+VP1+NP2+VP2”。例如:
(1)領導讓張三做報告。
(2)我請他吃飯。
例(1)中,NP2“張三”既作VP1“讓”的賓語,承擔該動詞賦予的題元角色,又被視為VP2“做”的主語,承擔該動詞指派的施事題元角色。這種一個成分兼有兩種語法功能的現(xiàn)象被稱為“兼語”,包含兼語成分的結(jié)構(gòu)被稱為兼語句或者兼語式。(丁聲樹等,1961)
兼語成分NP2的雙重語法功能問題是語言學家關注的焦點。在傳統(tǒng)語法研究中,語言學家一直關注于兼語式的定義、范圍及分類(陳建民,1960;丁聲樹等,1961;呂叔湘,1980;楊成凱,1984;王力,1985),但都未對“兼語式”的內(nèi)部句法結(jié)構(gòu)進行深入探討;生成語法學家在管轄與約束理論框架下應用空語類PRO來分析兼語式,兼語式一般被分析為控制結(jié)構(gòu)或者提升結(jié)構(gòu),但這些分析仍存在一些不足。在簡要評析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本文將以最簡方案(Chomsky,1993)為理論框架,應用拷貝理論(the copy theory of movement)來重新分析兼語式的句法結(jié)構(gòu),以期解決兼語成分“NP2”的雙重語法功能問題。
二、兼語式的已有研究
(一)基于“時態(tài)假說”理論上的分類分析法
楊大然(2006)認為,根據(jù)兼語句中VP1的使令度,可將其分為四種類型:在A類中,VP1為隱性使令動詞,其題元結(jié)構(gòu)為〈施事,受事〉;在B類中,VP1表達“命令、邀請”等概念,其題元結(jié)構(gòu)為“施事,受事,目標”;在C類中,VP1為稱呼定名類動詞,其題元結(jié)構(gòu)為“施事,受事,結(jié)果”;在D類中,VP1為表達致使意義的詞匯,其題元結(jié)構(gòu)為“施事,述題”。根據(jù)Martin(2001)提出的時制假說理論,楊大然認為,A、B類中的不定式具有[+tense]特征,因而屬于控制結(jié)構(gòu),而C、D類中的不定式具有[-tense]特征,因而屬于例外授格結(jié)構(gòu)。
這一分析法的理論基礎為時態(tài)假說理論。但根據(jù)Wurmbrand(2007)的研究,Martin(2001)提出的不定式時制特征的測試方法都不可靠,時制特征并不能有效地區(qū)分控制結(jié)構(gòu)、提升結(jié)構(gòu)和例外授格結(jié)構(gòu)。Landau(2000,2004)指出,控制不定式中可以具有[+tense]特征和[-tense]特征兩種可能,并非只存在[+tense]特征。另外,將兼語句分析為控制結(jié)構(gòu)和例外授格結(jié)構(gòu)的做法無法體現(xiàn)兼語句的統(tǒng)一性特征。
(二)管約論框架下的PRO分析法
多數(shù)學者(胡建華,1997;成鎮(zhèn)權(quán),2007等)認為兼語式從句中存在一個空語類,即大代語PRO,在句法上,兼語句表現(xiàn)為“NP1+VP1+NP2+PRO+VP2”。他們假設主句中的受事NP2與空語類PRO都是在深層結(jié)構(gòu)插入的成分,“PRO”與“NP2”具有一致的指稱。例如:
(3)[S1老王i[VP1讓小李j[S1 PRO*i/j[VP2披上外套]]]]。
胡建華(1997)認為,從句中的空語類為PRO,它具有接受題元角色和不可詞匯化的特征。成鎮(zhèn)權(quán)(2007)也認為,兼語句中“NP2”投射為一個非限定性定語從句以指代某個事件,其空主語的位置由PRO占據(jù)。
雖然PRO分析法采用了管約論的理論框架,將兼語句分析為控制結(jié)構(gòu),使用空語類的概念解決了傳統(tǒng)語法分析兼語句的不足。但是,管轄概念下的PRO分析法本身存在理論構(gòu)建上的缺陷。另外,這一分析法中PRO的特征與控制結(jié)構(gòu)中的PRO特征也不匹配:上述學者使用GB理論將PRO特征矩陣分析為[+anaphor,+pronominal],但控制結(jié)構(gòu)中的PRO要么體現(xiàn)照應語[+anaphor]的特征,要么體現(xiàn)代詞[+pronominal]的特征,不能兩者兼而有之(Boekx et al,2010)。這樣來看,使用GB理論的PRO分析法無法很好地體現(xiàn)控制的語義闡釋特點,因此,用其來分析兼語式值得商榷。鑒于以上研究中的不足,本文基于Chomsky的拷貝理論,將嘗試探討、解決兼語成分“NP2”的雙重語法功能問題,對名詞短語“NP2”先后兩次得到題元角色而沒有違背題元準則給出合理的解釋。
三、最簡方案下的拷貝理論的分析法
(一)拷貝理論
Chomsky(1993)提出的移位的拷貝理論將所有的句法操作都歸為合并。合并分為內(nèi)合并(external merge)與外合并(internal merge)。前者直接從詞庫提取詞項,以兩兩合并的方式動態(tài)地進入句法運算系統(tǒng);后者對已經(jīng)進入運算系統(tǒng)的詞項進行操作,產(chǎn)生移位的結(jié)果。然而,內(nèi)合并沒有把相關成分移走,而是通過復制操作生成多個拷貝(copy)??截惻c語跡不同,不受語鏈束縛,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句法實體(Chomsky,2012),具有與母本同等的句法地位和語義內(nèi)容,在解釋移位方面發(fā)揮了特有優(yōu)勢。句法操作過程中產(chǎn)生的多個拷貝在語音界面和語義界面的實現(xiàn)情況有所不同。意義表達的充分性要求所有拷貝都在語義界面得到解讀;而語音界面受經(jīng)濟性原則的制約,通常只允許一個拷貝被拼讀。(Chomsky,2012)
根據(jù)線性對應原則(LCA,Kayne,1994),層級結(jié)構(gòu)中最高位置的拷貝獲得語音形式,其余拷貝(包括母本)均被刪除。因此,不同的操作原則導致語義界面的拷貝在語音界面未能全部得到拼讀,而在語音界面被拼讀的拷貝可能集語義界面的多個拷貝于一身。這種語音界面與語義界面的不平衡性造成了一些拷貝有語義內(nèi)容但無語音形式,兼語成分的雙重語法功能現(xiàn)象就由此產(chǎn)生。
(二)拷貝承擔題元角色的可行性
關于拷貝承擔題元角色的可行性問題,溫賓利、袁芳(2009)曾提出“名詞拷貝承擔題元角色的假設”,筆者認為,拷貝承擔題元角色是可行的。首先,拷貝的句法獨立性賦予其承擔題元角色的資格。復制操作生成的多個拷貝不受語鏈束縛,是相互獨立的多個句法實體。這種獨立性使拷貝具有與母本同樣的衍生能力和句法地位。既然母本論元能夠在題元位置得到題元角色,合并于題元位置的拷貝也同樣可以。其次,在語義界面實現(xiàn)的題元賦值為NP2拷貝承擔題元角色提供了必要條件。所以,NP2拷貝承擔題元角色是可行的。
四、基于Chomsky的拷貝理論下的兼語式推導
基于Chomsky的拷貝理論,下文將嘗試探討兼語成分的雙重語法功能問題是如何在兼語式的生成過程中得以解決。以“領導讓張三做報告”為例進行分析。袁芳、魏行(2015)也對“領導讓張三做報告”進行了分析,如圖1所示:
由圖1分析可見,兼語成分“張三”從詞庫中提取出以后,以外合并的形式落腳于[Spec,v*P2]。此時,V1的選擇性特征尚未得到滿足,需要一個名詞性成分以內(nèi)合并的方式填充[Spec,VP1]。根據(jù)經(jīng)濟性原則,距離V1最近的名詞性成分NP2“張三”被探測到并復制了一個拷貝。那么“張三-拷貝”能否從[Spec,v*P2](內(nèi))合并到[Spec,VP1]來核查V1的選擇性特征?這取決于該操作是否在一個語段內(nèi)進行。
溫賓利、袁芳(2009)用提取法和插入法兩種測試手段證明,兼語句從句的最大投射為TP而非CP。請看下面兩組例子:
(4)a.張三請李四星期天吃飯。
b.星期天張三請李四吃飯。
(5)a.媽媽(星期天)逼我看書。
b.*媽媽逼星期天我看書。
溫賓利、袁芳(2009)認為,例(4)a、例(4)b中的時間副詞“星期天”雖然位置不同,但是意義基本相同,因而“星期天”是由從句中的位置移位到了主句的句首。根據(jù)語段非滲透條件PIC(Chomsky,2001),只有語段的中心語和邊界成分才可以移位到上層語段中,那么例(4)a中位于兼語句從句中的句法成分“星期天”可移位到主句之中,例(4)b則說明兼語句的從句不是語段,不是CP,而只能是TP。而在例(5)中,“星期天”可插入到主句動詞“逼”或者從句動詞“看”之前,卻不能出現(xiàn)在“逼”與“我”之間,這說明從句中沒有CP投射。袁芳、魏行(2015)運用了刪除法與提取法檢測均證明了兼語句中的后動詞短語沒有生成CP語段。筆者認為,兼語句的后動詞短語(NP2+VP2)生成的是非語段“Tdef P”?!癟def P”的EPP特征吸引“NP2”在[Spec Tdef P]的位置合并,卻無法給它賦予主格(見圖2)。于是“NP2”處于活躍狀態(tài),繼續(xù)參與句法推導運算。如圖2所示,該“NP2”被上層“V1”探測到后,復制一個拷貝移到[Spec,VP1]位置,由于“V1”題元角色的要求在那里獲得賓格。
因此,筆者認為兼語成分“張三-拷貝”從[Spec,v*P2]位置(內(nèi))合并至[Spec,VP1]位置是可行的。
接下來,本文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推導。首先,受“Tdef P”的EPP特征吸引,基礎生成于[Spec,v*P2]位置的NP2“張三”復制了一個拷貝,將其內(nèi)合并到[Spec Tdef P]位置。由于“Tdef P”不具備賦格能力,“張三-拷貝”無法獲得主格,于是處于活躍狀態(tài),并繼續(xù)參與運算,被“V1”探測到以后,以內(nèi)合并的方式在[Spec,VP1]位置核查“V1”的選擇性特征,并獲得賓格,如圖3所示。
運算結(jié)束后,在語音界面,受經(jīng)濟性原則的制約,通常只允許一個拷貝被拼讀。根據(jù)線性對應原則(LCA),樹狀圖中的位置最高的拷貝獲得語音形式(如圖3中的[Spec,VP1]位置“張三-拷貝)均被刪除;在語義界面,生成完整的題元結(jié)構(gòu)之后,處于題元位置的[Spec,v*P2]的“張三”在接受語義解讀的過程中承擔VP2指派的施事角色;處于題元位置[Spec,VP1]的“張三-拷貝”獲得V1指派的題元角色。這樣,便可以通過兼語成分“張三”的母本及其拷貝分別承擔了前后動詞賦予的題元角色,滿足了題元準則所要求的一一對應關系,解決了兼語成分NP2的雙重語法功能問題。
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兼語成分NP2的雙重語法功能問題的根源在于語音與語義界面的不平衡性。不同的操作原則導致語義界面的拷貝在語音界面未能全部得到拼讀,而在語音界面被拼讀的拷貝可能集語義界面的多個拷貝于一身。在語義界面,“張三-拷貝”在接受題元賦值的過程中獲得了題元角色。拷貝及其母本在語義界面分別承擔了前后動詞賦予的題元角色,維持了題元準則所要求的一一對應關系。
五、結(jié)語
漢語兼語式“NP1+VP1+NP2+VP2”是一類特殊的漢語句式。針對這一特殊句式的生成機制,本文以最簡方案(Chomsky,1993)為理論框架,應用拷貝理論,以“領導讓張三做報告”為例,分析了“NP1+VP1+NP2+VP2”的句法生成。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兼語句的后動詞短語(NP2+VP2)生成的是非語段“Tdef P”。受“Tdef P”的EPP特征吸引,基礎生成于[Spec,v*P2]位置的NP2“張三”復制了一個拷貝,將其內(nèi)合并到[Spec Tdef P]位置。由于“Tdef P”不具備賦格能力,“張三-拷貝”無法獲得主格,于是處于活躍狀態(tài),并繼續(xù)參與運算,被“V1”探測到以后,以內(nèi)合并的方式在[Spec,VP1]位置核查“V1”的選擇性特征,并獲得賓格。所以,兼語成分“張三”的母本及其拷貝分別承擔了前后動詞賦予的題元角色,滿足了題元準則所要求的一一對應關系。本文以最簡方案為理論框架,應用拷貝理論對“領導讓張三做報告”進行句法推導,為兼語成分NP2的雙重語法功能問題提供了一種解決思路,進一步明確了“NP1+VP1+NP2+VP2”這一類兼語式的句法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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