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林

一對未育夫婦借助輔助生育技術提取了胚胎并在醫(yī)院冷凍保存。之后，男方變卦，拒絕在“胚胎植入子宮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在此情形下，女方可以單獨要求做試管嬰兒嗎？3月23日，廣東省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公布了案件的最終結果。

久婚不育，恩愛夫妻遇危機

許進比王倩大兩歲，在1992年7月登記領證時，兩人雖然一窮二白，但情義甚篤，日子過得很甜蜜。新婚不久，王倩就懷了孕。當她把喜訊告訴丈夫時，許進卻一臉愁云，并提出等事業(yè)和經濟方面有了基礎再要孩子也不遲。王倩含淚點頭答應。去醫(yī)院那天，許進發(fā)誓，一定全力打拼，給王倩一個幸福美滿的未來。

一晃十年過去了，許進經過努力，升職為企業(yè)的銷售經理，待遇不菲。2002年，他們在廣東省湛江市買了一套130平方米的房子，王倩也謀得一份體面的工作。他們決定要個孩子，王倩卻沒有再懷孕。

2008年，經父母三番五次催促，許進和王倩一起去醫(yī)院做檢查。醫(yī)學檢驗報告載明，他們夫妻存在不明原因的配子輸送障礙。無奈，兩人只好四處尋醫(yī)問藥，各自父母更是輪番找來民間偏方，可惜毫無效果。

時間久了，夫妻兩人的關系出現(xiàn)了矛盾。王倩時常抱怨許進，認為是他讓自己失去了最佳的生育時機。對此，許進甚為不滿，說：“當初我又沒強迫你，是你同意了的，現(xiàn)在為什么全怪我？”為此，兩人矛盾不斷升級，常常出現(xiàn)爭執(zhí)。

柳暗花明，妻為生子辟新徑

2013年元旦，王倩只身回老家探親，正趕上同樣多年不育的表妹為孩子辦滿月酒。王倩得知，表妹在廣州一家治療不孕不育癥的?？漆t(yī)院做了人工授精后成功受孕。王倩聽后怦然心動，這個辦法或許能讓她懷上孩子并化解婚姻危機。

然而，當王倩與許進商量人工授精這件事時，許進極不耐煩。不過，他最終還是同意了。2014年3月中旬，廣州某醫(yī)院?？漆t(yī)生告知王倩，她需打一個多月的促排卵針，并每天服用適量藥物。王倩毫不猶豫地同意了。4月23日，醫(yī)院為王倩進行了穿刺取卵手術。通過體外授精，11個胚胎經過早期培養(yǎng)后，有8個被淘汰，剩下3個合格胚胎。但在植入王倩子宮前，又節(jié)外生枝。醫(yī)院術前檢查意見認為，王倩的生理狀況不佳，有發(fā)生卵巢過度刺激綜合征的風險。醫(yī)生建議王倩先做一定周期的治療以排除風險，王倩表示同意。之后，醫(yī)院將胚胎放在液氮罐中冷凍，等王倩身體狀態(tài)較好時再將胚胎植入子宮。

自從有了冷凍胚胎后，王倩轉變態(tài)度，對許進十分體貼，欲喚回往日的夫妻恩愛?？稍S進仍對她漠不關心，有時還以出差為理由而失聯(lián)。

2015年3月底，許進回到家中，他不聲不響地拿出一份事先寫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讓王倩簽字。王倩驚慌失措，她剛從醫(yī)院獲知，再調養(yǎng)一個月左右就可以移植胚胎了，可眼前的離婚協(xié)議書讓她痛不欲生。想到手術以來的辛苦以及即將當上母親的可能性時，王倩堅決反對離婚。

再生波折，丈夫反悔手術遇阻

在多次協(xié)商無效的情況下，4月初，許進向廣東省湛江市霞山區(qū)人民法院提出了離婚訴訟。

5月中旬，經法院調解，許進在家庭財產分割上做出較大讓步，堅決要求離婚。王倩見和好無望，絕望地在調解筆錄上簽了字，并在離婚調解書尚未送達到手中時，回到老家暫住。當王倩告訴父母自己離婚的消息時，兩位老人激烈反對，并立即陪同她趕回湛江，欲說服許進回心轉意，但許進已從家中取走個人物品并失去了聯(lián)系。緊接著，湛江市霞山區(qū)人民法院再次送達調解書，并告知許進已經簽收，王倩卻拒絕簽字。

7月初，經父母再三勸說，王倩準備繼續(xù)進行移植胚胎手術，并打算待手術后，再設法與許進修復關系。幾天后，醫(yī)生再次對王倩的生理指征進行檢查，告知其適宜手術，但要求她和許進均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王倩聯(lián)系許進，提出讓他簽字的要求。許進竟稱其剛剛有了孩子，拒絕同王倩去醫(yī)院簽字。原來，許進在拿到離婚調解書后的次日，就與已經懷孕的陳琳辦理了結婚登記。而在領證后僅一星期，陳琳就住院產下一子……這一切，王倩都被蒙在鼓里。她知道后悲憤交加：許進已另有妻室，她做試管嬰兒的愿望還能實現(xiàn)嗎？

訴諸法院，單方請求難獲支持

悲痛絕望之余，王倩心里泛起了一連串問號。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離婚調解書應當在當事人簽收之日起生效，但她還沒有簽收法院的調解書，她與許進的離婚生效嗎？如果不生效，許進與陳琳辦理的結婚登記有效嗎？

12月26日，王倩向湛江市霞山區(qū)人民法院提出了兩個訴訟：請求確認許進與案外人陳琳的婚姻無效和請求確認王倩有權將所提取的胚胎植入自己體內孕育。

由于王倩移植胚胎時日在即，湛江市霞山區(qū)人民法院關于確認許進的婚姻是否有效案尚在審理中時，決定先審理胚胎移植案。2016年1月20日，湛江市霞山區(qū)人民法院依照我國《憲法》第三十三條第二款、我國《民法通則》第四條以及我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第十七條之規(guī)定，先行作出一審判決。該判決認為，在許進不同意將胚胎植入王倩體內孕育的情況下，王倩無權將其卵子和許進的精子結合的胚胎植入體內孕育，故一審判決駁回了王倩的該項訴訟請求。

2月3日，王倩不服一審判決，向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3月23日，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依照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之規(guī)定，作出了駁回王倩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

專家說法

自1978年全球首例“試管嬰兒”在英國誕生后，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已在各國醫(yī)療臨床上廣泛運用，給無數(shù)不孕不育家庭帶來了福音，但也伴生了許多法律難題，其中包括體外胚胎的處置權。該權利包括是否將胚胎冷凍的決定權、冷凍胚胎移植于母體的選擇權、冷凍胚胎的啟動權以及剩余冷凍胚胎的處分權和管理權等等。本案中，王倩夫婦面臨的即是婚姻情感破裂后冷凍胚胎處理權的問題。

我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第五十一條規(guī)定：“婦女有按照國家有關規(guī)定生育子女的權利，也有不生育的自由?！比祟惙毖艿淖匀粻顟B(tài)，卵子在母體內受精，然后在子宮著床，形成胚胎。在此情形下，胚胎屬于母體的一個器官或組織，而非獨立存在的物體，故胚胎的處置權只由婦女享有。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三》第九條規(guī)定：“夫以妻擅自中止妊娠侵犯其生育權為由請求損害賠償?shù)?，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痹撘?guī)定從側面上明確，丈夫對妻子體內的胚胎不享有法律上的權利，無法獲得法律保護。因此，王倩初婚時懷孕，許進想讓她終止妊娠，必須經過她的同意，因為許進沒有決定權。

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卵子可以在體外受精，在體外發(fā)育成胚胎。在植入子宮前，它尚未成為母體的器官或組織，其權利歸屬于妻子一方顯然不合理，應由提供胚胎基礎的夫妻共同享有。2003年，我國衛(wèi)生部公布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和人類精子庫倫理原則》第一條第（一）項第三目規(guī)定：“不育夫婦對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過程中的配子、胚胎擁有其選擇處理方式的權利?！蔽覈度丝谂c計劃生育法》第十七條規(guī)定：“夫妻雙方在實行計劃生育中負有共同的責任?！币虼?，體外胚胎的處置權應由夫妻雙方共同行使。進一步推論可知，王倩夫婦合意下提存的冷凍胚胎，最終是否移植進母體以孕育生命，應由其夫妻雙方共同決定。

同時，我國《憲法》第三十三條第二款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鄙龣嘧鳛橐环N帶有自然屬性的權利，屬于公民人身權的一項基本人權，是男女雙方的共同行為，不可能只靠單方便能實現(xiàn)。一方不能強迫另一方實現(xiàn)這個權利，該權利的實現(xiàn)應以兩人共同的意愿為基礎。本案中，王倩雖享有生育權，但其生育權的實現(xiàn)，不得侵害許進不生育的人身自由。況且，王倩在提起胚胎移植訴訟時，其與許進已不存在合法的婚姻關系。故，王倩要求將所提存的冷凍胚胎植入體內孕育的訴訟請求，湛江市霞山區(qū)人民法院難以支持。其實，即使王倩與許進的婚姻關系尚未解除，許進也依法享有不生育子女的自由。因此，在許進不同意將胚胎植入王倩體內孕育的情況下，王倩無權將該胚胎植入體內孕育。

方曉霞（江蘇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

編輯/祝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