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紅

吐槽惹出大麻煩

2015年1月，天津商業(yè)大學房地產經濟學講師王偉，接到南京市秦淮區(qū)法院的通知：“奶茶妹章澤天的父親已經將你起訴，索賠500萬元……”起初，他以為這是詐騙電話。后經確認，確實是法院電話。

2014年3月10日，清華大學內部論壇有人爆料，“奶茶妹妹”章澤天和京東商城掌門人劉強東正在談戀愛。當年5月23日，京東在納斯達克上市。上市前一天，網友爆料劉強東將在上市現(xiàn)場向“奶茶妹妹”求婚?？墒?，當天所謂的“浪漫世紀求婚”并未出現(xiàn)。

劉強東和“奶茶妹妹”的各種消息，頻頻出現(xiàn)在報刊、網站等媒體的娛樂頭條。王偉和廣大網友一樣，有一搭無一搭地關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偶爾發(fā)下類似評論：“京東集團CEO劉強東與章澤天女士的戀愛是密謀已久的，為公司上市而進行的炒作。”

2014年秋，網上謠傳“奶茶妹妹和劉強東分手”，網友紛紛在微博和微信上轉發(fā)，發(fā)表看法。王偉在天津商業(yè)大學做講師，其新浪微博“@王博士的精神家園”也吸引了兩萬多粉絲的關注，看到大家都在發(fā)表議論，他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在轉發(fā)這些消息的同時，加了自己的評論：“強東跟奶茶只是京東上市前的炒作而已，強東消費了奶茶的知名度，京東在奶茶身上得到的廣告效應最少好幾億，就算給3000萬分手費，對于強東而言也是賺了”。“強東已經消費完奶茶。奶茶沒名氣了。也就是他們分手的時候了，奶茶沒啥利用價值了，奶茶也就變成了奶茶婊?！?/p>

王偉的觀點贏得了很多粉絲的喝彩，有的網友覺得，他言辭犀利，預測大膽，很有“意見領袖”的風范?？吹酱蠹业母?，王偉和往常一樣，為此沾沾自喜。他覺得微博這個平臺太好了，你想表達什么，就表達什么，你想發(fā)出什么聲音，就發(fā)出什么聲音。就是罵娘，也能引來一片叫好聲。

法院的電話讓王偉感到非常忐忑。

2015年初，正在王偉不知所措的時候，有網友告訴他，網上發(fā)布了《關于近日網絡言論損害章澤天女士名譽權律師之聲明》。該聲明z稱，諸如名為“@王博士的精神家園”的微博博主a等惡意貶損章澤天女士人格尊嚴，妨礙其正常工作與生活，造成其嚴重精神損害，并產生惡劣社會影響。律師已經章澤天女士正式授權，并已收集相關證據(jù)，將追究有關當事者的法律責任。緊接著，京東集團要求其“立即停止侵權，在門戶網站上發(fā)表致歉聲明并賠償經濟損失500萬元”。

普通網民王偉一夜之間成了“名人”，出現(xiàn)在許多網站的頭條，他懵了?！癅王博士的精神家園”的點擊量本來就不低，現(xiàn)在更是翻倍地增長。王偉原本平靜的生活，一下陷入了黑暗。點擊量越大，他越感到恐懼。王偉不停地刪除相關言論，可是，網友的關注度卻一直居高不下。

王偉像一只無頭的蒼蠅，迷失了方向。至此，他才確信，自己發(fā)的評論惹了天大的禍。一場意想不到的滅頂之災，將迎面而來。

想到從天而降的天價“罰單”，王偉欲哭無淚。他問自己：“你的工作還保得住嗎？如果學校因此開除你，怎么辦？學生、同事怎么看你？”

“出名”真煩惱

當時，王偉的孩子剛出生不久。王偉每月拿到手里的工資只有三千多元，他的妻子也在天津商業(yè)大學教書，工資比他多不了多少。由于從事房地產經濟研究，在他的鼓動下，父母在河南老家貸款買了套樓房。他在天津貸款購房的基礎上，再次購買了第二套房。

這樣，總計三套樓房，每月需要他支付1.3萬元房貸。父母都是退休工人，每人每月領1000多元退休金。平時，王偉一家還貸就非常吃力，現(xiàn)在有了孩子，連好一點的奶粉都不舍得買。年老的父親為了賺錢，甚至跟著熟人到海南打工。

評論引火上身，如果這天價罰單成為現(xiàn)實……王偉不敢繼續(xù)設想，異常絕望。他不敢告訴妻子，更不敢告訴父母。連續(xù)很長時間，他都整宿整宿地失眠，講課也無精打采，身體迅速瘦了二十多斤。

紙豈能包住火焰。妻子很快從朋友那里獲悉，王偉闖了天大的禍。她哄睡孩子，上網搜索，大量關于王偉的信息跳上電腦屏幕。

將要面臨天價“罰單”，日子還怎么過？妻子天天和他吵架，罵他“就是手賤”。后來，罵著罵著，突然悄無聲息了。被妻子責罵時，王偉心里還好受一點，突然不罵了，他卻害怕起來。王偉想：“肯定是我讓妻子感到了絕望?！彼谀赣H，一定看好兒媳婦。

遠在海南的父親，怕兒子想不開出事，火速飛回天津。一直以來，王偉都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大學畢業(yè)后，不僅當了講師，還娶了副教授，這一度讓老人感到光榮?？墒乾F(xiàn)在，一個好端端的家，先前的寧靜被打破了。

很快，天津商業(yè)大學相關領導找到他，從保護青年講師的角度，讓他調整心態(tài)，正視錯誤，積極尋求解決之策，再也不要轉發(fā)或發(fā)表那些有爭議的微博或評論。

博士休博怎奈何

王偉把自己封鎖在孤獨的世界里。他無法向人訴說自己的遭遇。為了釋放內心的苦悶，從來不健身的他，強迫自己每天到學校免費健身房鍛煉一個小時，做仰臥起坐、跑步、舉啞鈴、玩拉力器。汗水和淚水混合到一起，流到眼里、嘴里。以此來緩解內心近乎崩潰的情緒。

王偉想：“如果我撐不住，想不開，這個家可能就完了。就是為了孩子，我也要好好活下去。不過，一旦緩解過來，他又無比責備自己：“我這個爸爸，做得也太失敗了。怎么就栽在這些小小的評論上了呢？”

2015年底，南京市秦淮區(qū)法院依法判決王偉支付原告5萬元，駁回奶茶妹章澤天父親的其他訴訟請求。

雖然校方已經責令其關閉“@王博士的精神家園”微博，但是大家對此案的關注度并未降低。

王偉告訴記者：“其實，我也是一個受害者。雖然我的推測、評論存在失誤，但我因輿論飽受煎熬和困擾，工作生活都受到嚴重影響。同時，我也擔心，一旦官司失敗，大眾言論自由的環(huán)境是否因此‘霧霾重重？”他期待此事能夠庭外和解：“如果官司真判賠，我沒錢，也想不出什么辦法?！?/p>

編后：

針對該案例，我們請教了山東品眾元律師事務所高強律師。他認為，侵犯名譽權是指行為人的行為構成對他人的人格評價，以污辱、誹謗、毀損等方式貶低他人的人格、品德、聲譽、形象等，或故意泄露他人隱私等，致使他人的社會評價降低，從而給他人帶來精神上的痛苦，侵權行為人應當承擔民事法律責任。王偉在新浪微博的自媒體中發(fā)表言論，與通過報刊、電視、廣播等傳統(tǒng)媒體的方式表達是一樣的，都必須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不得侵犯他人的合法權益，包括名譽權、隱私權等各項權利，即不得越過法律界限。

高強說，王偉作為博主應當對原創(chuàng)內容的真實性承擔義務，其在微博發(fā)布的原創(chuàng)內容失實，雖然在網上進行發(fā)布，但造成的后果從虛擬的網絡空間轉至現(xiàn)實的具體對象，從而其行為具有了現(xiàn)實性、針對性，不可避免地貶低了相關當事人的人格，影響他人社會評價，損毀了他人名譽，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因此，南京法院判決王偉侵權成立。法院根據(jù)王偉發(fā)布原創(chuàng)微博行為的主觀過錯、侵權手段的惡劣程度、侵權結果等因素，未支持500萬元的索賠訴求，綜合判處王偉賠償5萬元，體現(xiàn)了侵權責任法的理念和精神。

我們在為王偉承擔如此大的心理壓力或同情或擔憂的同時，也清醒地看到，在網絡上發(fā)表評論或新聞，公民的言論自由應當恪守法律邊界，做到不越界不違法。這不僅僅是對被侵權人的保護，也是發(fā)布人應當遵守的法律底線。微博是公共、開放的空間，無論是否是公眾人物，哪怕是普通公民，也必須為自己的話語負責。王偉的經歷，就是個慘痛的教訓。無論轉發(fā)，還是評論，都需要謹慎。沒準哪天，自己也會收到一張500萬元的罰款單。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