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作家與故鄉(xiāng)”系列第一輯共10冊,精選了十位作家追憶故鄉(xiāng)的文字,再現(xiàn)文人筆下的故鄉(xiāng)記憶。書中穿插著名攝影家陸宗寅、卓雅、沈繼光等千幀照片,讀者沉醉穿梭于各位名家的故鄉(xiāng)時,還可以從一幀幀專業(yè)攝影家的黑白照片中,窺得他們筆下故鄉(xiāng)零星的模樣和各家的世俗風(fēng)情。
故鄉(xiāng)是靈魂的子宮,馮驥才和王安憶的兩本“憶故鄉(xiāng)”就是兩支安魂曲。
王安憶筆下的上海,不是五光十色的鬧市,不是冒險家樂園,也不是正在迅速發(fā)展的國際大都會。王安憶的上海,是在里弄深處的,調(diào)子低沉的,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她的文字有一種特殊的魔力,不露痕跡地帶你滑入她一直守護的精神故鄉(xiāng),而你,也會享受做一個眺望她時光的觀眾。
王安憶對故鄉(xiāng)上海的熱愛:除了腦海中城隍廟容顏隨時代的幾經(jīng)變換,還有對生活中極易被人忽略的細節(jié)的把玩和牽掛;除了對自己童年遐想的回憶,還有對街燈下的對弈者、收衣服的弄堂人家、社區(qū)花園享受閑情逸致的退休人士,甚至在上海打工的遍地民工的一份深情而細膩的關(guān)注;除了對上海女性體己的認(rèn)同,還有她親歷的有豪華意味的“國泰電影院”和平民化的“淮海電影院”里小小“憂傷時代”的忠實記述,已被歲月的輕霧氤氳成夢境的少女故事,在王安憶的世界里一直鮮活如初。
如果說《王安憶的上?!废癫课辶甏暮诎纂娪埃b遠夢幻,讓人可望又遙不可及;那《馮驥才的天津》因其筆下鮮活的人物,整本書讀起來更像一出跨越時間的舞臺劇,你明知自己是局外人,但也保留著因為太投入,而隨時會沖上臺進入其中的可能性。
馮驥才記述童年逛娘娘宮一篇,我讀過不下十遍,每讀眼睛都會濕潤,“她是個尖頭頂,扁長的大嘴,一頭又黑又密的頭發(fā)的女人,每天早上都對著一面又小又圓的水銀鏡子,把頭發(fā)放開,篦過之后,涂上好聞的刨花油,再重新綰到后頸,卷成一個烏黑油亮、像個大燒餅似的大抓髻……”馮驥才對姆媽生動精巧的回憶讓你很難作為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路過者,他筆下的姆媽不僅在你眼前,還會喚起深藏在你心里的屬于你自己的那個“姆媽”,誰都有一個無論千山萬水,總會被自己思念的哺育者,不是嗎?
馮驥才筆下的故鄉(xiāng)離不開對天津各行各業(yè),本領(lǐng)齊天的能人的記載,有人才有家,有人才有故鄉(xiāng),正是對故鄉(xiāng)人的回憶,這份故鄉(xiāng)情才綿延靈動起來,觀者也不自覺成了劇中人。
變戲法的快手劉:我童年的許多時光,就是在這最最簡單又百看不厭的土戲法里,在這一直也不曾解開的謎陣中,在他這雙神奇莫測、令人癡想不已的快手之間消磨的。他給了我多少好奇的快樂呢?粉刷能人刷子李:一間屋子,一個屋頂四面墻,先刷屋頂后刷墻。頂子尤其難刷,蘸了稀溜溜粉漿的板刷往上一舉,誰能一滴不掉?一掉準(zhǔn)掉在身上。可刷子李一舉刷子,就賽沒有蘸漿。但刷子劃過屋頂,立時勻勻?qū)崒嵰坏腊?,白得透亮,白得清爽?/p>
……
故鄉(xiāng)不僅屬于童年,因其是個體生命的巢,所以成年后的遠足和來來回回便都以它為圓心。視覺是有記憶的,嗅覺是有記憶的,忙碌的日子常會剝奪人思索的空間,但總有那么一種味道或那么一幅場景能瞬間把你拉回到熟悉的時空。你就那么走過去,靜靜與他對視,熟悉、安全又溫暖。你越發(fā)欣喜并確鑿地知道,就是它。喜出望外的你扭頭再想與人訴說時,它又倏忽不見。作家的魅力就在于能把人類共同的知覺經(jīng)驗用準(zhǔn)確的語言生氣繚繞地再現(xiàn),你仔細讀完,心生想與知己相擁的謝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xiāng),不管是生長的地方,還是精神的歸處,那個守望我們也被我們守護的地方,是自己午夜夢回時最渴望回歸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