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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花眼

        2016-05-04 05:24:57肖復(fù)興
        特別文摘 2016年7期

        肖復(fù)興

        人常說人老先老腿。其實(shí),先老的應(yīng)該是眼,會是眼睛看東西先有些模糊了,也就是人們說的眼睛開始花了。杜詩“老年花似霧中看”,就是人老眼花昏蒙時最形象生動的說明。所以,俗語說:花不花,四十八。這樣的年紀(jì),顯然是早于腿力的衰退的。

        同樣是老花眼,不同的人卻有不同的眼中鏡像,有人可以是眼前如冬季萬木凋零灰蒙蒙一片,有人則可以是一樣如春花燦爛似錦。這不在于僅僅是戴上老花鏡的緣故,而主要取決于人老之后的心態(tài)。

        讀晚年的放翁詩,就有后者的感覺。并不是那時候放翁不老,眼睛沒花,花是肯定早就花了,那時候有沒有老花鏡,我不清楚,但老來放翁的眼睛里看見的東西,確實(shí)比一般老年人看得豐富多彩而富于情趣。

        “綠葉忽低知鳥去,青萍微動覺魚行?!彼吹枚嗝辞宄?,多么仔細(xì)。在綠葉之間和青萍瞬間的忽高忽低和微微一動時,便察覺出鳥和魚的心思和舉動來。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眼神?

        “旱余蟲鏤園蔬葉,寒淺蜂爭野菊花?!焙登橹械那榫?,秋寒時的情景,放翁眼睛里看到的是多么細(xì)致而別致。那小小的蟲子和蜜蜂,都能夠如工筆草蟲畫家一樣,被他一一捕捉到。這是一雙老花眼嗎?

        “巢干燕乳蟲供哺,花過蜂閑蜜滿房?!蓖瑯訉懴x寫蜂,在春夏生機(jī)旺盛的時候,是完全不一樣的情景。蟲子只能舍己為人供燕子吃了;蜜已釀滿,工作圓滿,蜜蜂可以清閑自在地飛了。那蜂和蟲都帶有了感情,其實(shí)是放翁自己的感情,是既可以做蟲哺育他人,也可以做蜂逍遙閑適,這不恰恰是老來的兩種心境和心情嗎?可見,眼睛是由心境和心情指揮的。心境和心情不一樣,眼睛里看到的東西也就不一樣。

        再看“花貪結(jié)子無遺萼,燕接飛蟲正哺雛”,是上一聯(lián)燕子捕蟲哺雛的另一種寫法,或者是補(bǔ)寫;而寫花則是上一聯(lián)的延長線,花期過后結(jié)子時節(jié)的豐滿;一個貪字,一個接字,將這兩種狀態(tài)寫得多么生動有趣,充滿活靈活現(xiàn)的動感。是放翁眼睛觀察得厲害,其實(shí),更是放翁心境和心情與年輕人一樣充滿生機(jī)盎然,才會讓他自己感受到大自然的奇妙,也讓我們感受到放翁的筆,真的是細(xì)若繡花針,為我們繡出一幅幅姿態(tài)各異的鄉(xiāng)間繡花樣來。

        有時候,晚年放翁的心境不僅如年輕人,更像一個孩子,“老翁也學(xué)癡兒女,撲得流螢露濕衣”。與其說這是一種對詩書寫的方式,不如說更是對生活的一種態(tài)度,對生命的一種放松。如此,老花眼中才能看到小小的流螢,和孩子一樣多的情趣和樂趣。

        讓自己心境放寬心情放松的方法有多種,讀書不見得最佳卻是其中的一種。晚年放翁的詩中不少寫到讀書、抄書?!肮偶堄颤S臨晉帖,矮箋勻碧錄唐詩”;“藜粥數(shù)匙晨壓藥,松肪一碗夜觀書”;“素壁圖嵩華,明窗讀老莊”;“淺傾家釀酒,細(xì)讀手抄書”……一直到八十多歲的時候,他還寫出了“豈知鶴發(fā)殘年叟,猶讀蠅頭細(xì)字書”。八十多歲的高齡,還能讀蠅頭細(xì)字,放翁難道沒有老花眼嗎?顯然不是,而是心境和心情,是讀書讓心境拓寬,讓心情放松,便也讓眼睛的視力與視野和常人不大一樣。

        心境和心情是老花眼最好的老花鏡配制。

        (摘自《法制時報》 圖/李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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