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末,我平生第一次坐了輪椅,是在醫(yī)院里坐的。不過我到醫(yī)院去的原因并不是自己身體出了什么問題,而是因為小兒子三豬做了一個牙科手術??墒牵瑸槭裁次視喴文??
這就說來話長了。
美國的牙醫(yī)通常建議在孩子出牙后就要進行半年一次的例行牙醫(yī)檢查,基本上一歲就得開始。三豬三歲時第一次領他去看牙醫(yī),醫(yī)生說有點晚了,他已有齲齒,必須修補,可因為他太小了,所以只能到醫(yī)院里去找專門的兒科牙醫(yī),在全身麻醉的情況下進行補牙。
我一聽要給孩子全身麻醉,就有點犯怵,這么小的孩子,為補個牙而全身麻醉,會不會傷害孩子的大腦功能呢?我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源于小時候聽到的一個故事,說劉伯承將軍在做眼球摘除手術時,堅持不用麻醉,怕大腦功能受到影響,以后用兵打仗出昏招,他因此在手術臺上默數(shù)出了醫(yī)生一共劃了他七十四刀。這個故事讓我對麻醉的副作用有了根深蒂固的惡劣印象。
當時想反正都是乳牙,早晚得換掉,孩子不疼不癢的,何必去全身麻醉呢?
后來再領三豬去洗牙,牙醫(yī)會很嚴肅地問,為什么還不進行手術?我解釋說怕他太小,手術有風險。醫(yī)生很不茍同,對我非常有意見。我頂不住牙醫(yī)的逼問,干脆就抱著僥幸心態(tài),不領三豬去做牙齒的定期清洗檢查了。牙醫(yī)的太太負責打點診所的運營,每次我洗完牙,她都會讓我把我們?nèi)胰讼乱淮蔚南囱罆r間約好,但是她后來根本就不提三豬了,好像與我心有靈犀,知道我不肯為三豬治牙,所以她就當我家沒有三豬這個人。
隨著年齡的增長,三豬的牙壞得越來越厲害了,換牙的速度遠趕不上壞牙的速度。前一陣兒開始牙疼起來,我們在離家一個半小時之外的大城市找到一個中國牙醫(yī),希望她能給三豬在不進行全身麻醉的情況下把牙補好。結果這個牙醫(yī)給三豬檢查完后,說你們給孩子治得太晚了,早些時候來治的話補補就行,現(xiàn)在有的牙牙根已經(jīng)壞了,只能拔掉了。孩子不會配合的,不管補牙還是拔牙都得到醫(yī)院去在全身麻醉的情況下進行治療。
我一聽還是要全麻,就又猶豫起來,醫(yī)生給我講了個故事。
她有個小病號,和我家三豬的情形完全一樣,在三四歲的時候看牙醫(yī),醫(yī)生發(fā)現(xiàn)有齲齒,建議全身麻醉進行補牙。這家也是中國人,父母也和我一樣的觀念,覺得全麻對孩子不好,再說孩子不痛不癢的就送進醫(yī)院手術,心理上也接受不了,就堅持不去。那個美國醫(yī)生在勸說無效的情況下,一封信將這對父母告到了“兒童保護組織”,說他們忽視孩子的健康,不為孩子做必需的醫(yī)療救護。在美國,“兒童保護組織”的權力可大了,他們一經(jīng)查實父母有嚴重不稱職之處,比如打孩子了,性侵犯嫌疑了,他們可以通知警察把孩子強行帶走,交給寄養(yǎng)家庭,并且會一紙訴狀將父母告上法庭。那些真有惡行的父母從此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我們州的《兒童保護法》規(guī)定:醫(yī)生、護士、教師、托兒所人員都有責任將兒童被虐待的可疑情況報告有關部門,知情不報者還會被處罰。所以這個醫(yī)生的做法似乎無可厚非,不過那對父母覺得是那個醫(yī)生因為失去了掙錢的機會而惱羞成怒,挾私報復。在接到“兒童保護組織”勒令他們必須在規(guī)定日期內(nèi)為孩子修牙,否則后果自負的通知后,他們的氣憤心情可想而知,根本不可能回到告狀的醫(yī)生那兒去為孩子治牙,所以找到了這個中國牙醫(yī)。
聽了這個故事,我當即痛下決心為三豬做手術,全麻就全麻吧,好過自己被人當作虐待孩子的嫌疑犯審查。
就這樣,在2011年的最后一個工作日,我們把三豬送上了醫(yī)院的手術臺。
兩個多小時的手術后,三豬回到了觀察室觀察。我看到他小臉蠟黃,一側臉已經(jīng)腫了。他一邊打著點滴一邊看電視里的卡通片,精神尚可。護士給他測血壓心跳他都很配合,后來給他拔針他也默默地看著,不哭不鬧。護士直夸他乖,說有的小孩哭鬧不休。我心里犯嘀咕:是不是麻藥打多了所以他感覺不到疼?這個麻藥情節(jié)就是有點過不去。
終于,護士說我們可以走了,我扶三豬下了床,看他有點搖晃,就抱起他想抱著他出去。護士馬上阻止我說:“我們要用輪椅把他推出去?!比缓笏更c我老公去開車,讓他把車開到醫(yī)院的大門口等著。
另一個護士推來了一個輪椅,手一指,對我說:“你坐上去?!蔽铱粗?,心想她一定搞錯了,以為我是患者,就跟她解釋說:“不是我,是我兒子做了手術?!彼c點頭:“我知道?!边€是堅持著:“你坐上來。”我不明所以,還是不動彈。她向我解釋:“你先坐下,然后讓孩子坐到你的腿上,這樣比較穩(wěn)當?!?/p>
原來,讓我坐輪椅是起個椅子墊的作用。
可沒病讓人推著走,這事多少有點怪異。于是我對護士說孩子已經(jīng)夠大了,應該可以自己坐。轉頭讓三豬自己坐上去,輪椅方方正正的,他坐進去顯得人小小的,看得我心里不忍。蹲下來問他:“你是想跟媽媽一起坐,還是想自己坐?”
他回答想跟媽媽一起坐。
聽孩子這么說,我就克服心理障礙坐上了輪椅,再把三豬放到腿上。護士說:“還是這樣坐著對,不僅安全,還會讓孩子有安全感。”她喊來了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把我們娘倆推出了手術區(qū),穿過大廳和長長的走廊,向大門外慢慢走去。
我坐在輪椅上,看著比平時高出一截的周圍景色,心里感嘆這個醫(yī)院對待孩子的問題考慮得真是周到,用輪椅送上車不說,連孩子坐輪椅怎么坐有安全感這種細節(jié)都想到了,讓人嘆服。
(摘自“蔡真妮新浪博客” 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