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川

窟窿

天空是一個更大的窟窿

沒有邊界

只有虛空

天空這個窟窿

是氣體的

看不見摸不著

而鷹

是一個固體的窟窿

一把漆黑的剪刀

在天空這個大窟窿上

戳出一個小窟窿

好了

我看到的是兩個窟窿

一大一小

一虛一實

小窟窿在大窟窿身上移動

事實是

小窟窿在啃食大窟窿

一口一口

天空沒了

兩個窟窿成了一個窟窿

密密麻麻的牙印里

亮起了星星

爬上山頂我才知道

爬上山頂我才知道

天地開闊了

腳下的路卻狹小了

爬上山頂我才知道

那些端坐如佛的石頭多么可怕

一腳踩不好就會被摔入懸崖

爬上山頂我才知道

一個人的肉體比靈魂神圣

靈魂可以隨意拋撒，而肉體必

須輕拿輕放

爬上山頂我才知道

人們急需的不是一架登天的

梯子

而是一條下山的小徑

一只蝴蝶落在我的骨頭上

一根骨頭

從身體的墓穴里探出潔白的

頭顱

肉體已經(jīng)腐朽，漂泊的日子

才剛剛開始

風(fēng)吹

風(fēng)并不知道要把它吹向哪里好

雨淋

雨也不曉得澆得久了

它會不會再發(fā)芽

它不懷念

也不妄想

它從空虛的身體里，撐一朵磷火

小心謹(jǐn)慎地照著一個人躺下

的山河

它撐著一朵磷火的樣子

像肩膀上棲著一只美麗的蝴蝶

一塊石頭

人的一生

最后都需要一塊石頭來確認(rèn)

人的名氣越大

需要石頭的分量越重

一個人死了

一塊石頭站在他躺下的地方

替他活著，應(yīng)對風(fēng)雨

在此之前

一塊石頭必須被狠狠敲打

被反復(fù)雕刻，甚至遍體鱗傷

但一塊石頭什么也不說

說話的只是一把沉悶的雕刀

和漫長的歲月

一次去山里旅行

我和一塊石頭一見如故

感覺有很多話要說，卻沒說出口

多年后它會安靜地站在我身旁

但現(xiàn)在，我們還不能相認(rèn)

我只能忍著滿腔淚水，轉(zhuǎn)身離去

海綿

母親向我講述這些年村里發(fā)

生的事情

一邊講述，一邊注視著我

看我沒什么反應(yīng)，就停頓下來

淚水蝸牛一樣爬出她深陷的

眼窩

我慌亂起來，不知所措

此刻，風(fēng)從門縫里擠進(jìn)來

吹了吹母親，吹了吹我

吹了吹房檐，吹了吹灶臺

這些年，母親一講述村里的事情

就輕揉眼角。仿佛她瘦小的

身體里

藏著一塊巨大的海綿，只要輕

輕一擠

就能流出溫暖的淚滴

責(zé)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