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沈從文和蕭紅有著很大程度上的相似之處,他們都塑造了大量的女性形象,其小說的背景地點也往往選在自己的故鄉(xiāng),而小說主題又往往在詩意的敘述中表現(xiàn)出一種深刻的荒涼與悲傷。同時他們又是迥異的,這一點尤其體現(xiàn)在他們的語言風格以及小說的內(nèi)在氣質(zhì)上。
關(guān)鍵詞:沈從文;蕭紅;女性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2-0-02
引言:
在現(xiàn)代文學眾多的女性作家中,筆者一向是對蕭紅最具好感的,自然,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沒有必要將她們進行平行的比較,分出高下之處,但我認為蕭紅能著眼于廣闊的鄉(xiāng)土,以及祖國大地上苦難的人民,其魄力與眼界是難能可貴的。近日閱讀了《蕭紅選集》,雖然歆慕于《呼蘭河傳》純熟的藝術(shù)手法,但《山下》這一不起眼的短篇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背著筐子的林姑娘也總是跑進我的腦海中,讓我想起那個同樣愛在水邊玩耍的,沈從文筆下的三三。我欣賞著美麗,又那樣急切地想要參透那美麗背后的哀愁,故作此手記,略述己見。
一、純善的少女形象與故園情結(jié)
無論是三三還是林姑娘,都被作者賦予了純善的性格特征,她們心靈澄澈,充滿柔情,同時,面對命運,她們又有著同樣的無力與悲苦。她們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寄托著作者對故園的回憶中美好而柔軟的那一面。
三三生活在楊家碾坊,自五歲失去父親,與母親依偎度日,山明水秀的湘西給予了她姣好的容貌和靈動俏皮的性格。一開篇她出于對溪水中魚兒的占有欲,對釣魚人毫不掩飾的不滿態(tài)度,就表現(xiàn)出了她的真實。自白臉的城里人來到三三的家鄉(xiāng),與她相遇相識,并多次夸贊她的聰明美麗,天真的三三便逐漸對他產(chǎn)生了好感。作者對少女微妙的心理描寫是出神入化的,雖然從未點破,但通過三三總有意無意提到城里,羨慕與嫉妒白臉少爺身邊的周小姐等情節(jié),都可以看出她對白臉人日益加深的喜愛與牽念。然而這一切對于她都是一場虛幻的想象,盡管她芳心暗許,盡管母親多多少少看出她的心思,與她一起懷著美好的希望,但白臉人的忽然死亡,終止了她對愛情與城市的所有期盼。
林姑娘同樣與母親相依為命,她純潔開朗,熱愛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對山上冒纓的包谷,林中新鮮的竹筍,都懷有甜甜的喜愛之情,把它們視為自己的小朋友。她勤勞乖巧,主動承擔更多的家務(wù)勞動為殘疾的母親分憂,她為下江人辛勤地勞動奔走,為母親帶來了驕傲與物質(zhì)上的滿足。母女倆純潔樸實,不曾獨占新奇的飯菜,無私地分給鄰里,過著簡單和睦的日子。但因為母親受人挑唆執(zhí)意要求加薪,林姑娘為下江人工作掙錢的機會還是被奪去了,從此,失去了工作與精神依托的他變得緘默孤僻。
沈從文筆下有許多湘西的女子,如三三、翠翠、蕭蕭,在對她們美好人性的塑造中,寄寓著作者對家鄉(xiāng)鳳凰的無限懷念,每個景致的描寫,少女們的一顰一笑,都是作者對家鄉(xiāng)的精神遙望。創(chuàng)作《三三》時沈從文身居青島,也正處于對張兆和的追求階段,一種漂泊無根的心靈狀態(tài)總是使他一提筆就想到湘西,并把家鄉(xiāng)塑造為夢幻的烏托邦。沈從文說,他永遠是個鄉(xiāng)下人。他不斷漂泊,而文字永遠扎根故土,表現(xiàn)出深沉的故園情結(jié);“最親切熟悉的,或許還是我的家鄉(xiāng)和一條延長千里的沅水,及各個支流縣分鄉(xiāng)村人事?!盵1]《山下》的故事雖然不是發(fā)生在東北鄉(xiāng)村的,但但凡閱讀此文者,都會在林姑娘的與大自然山水草木親近的接觸中看到蕭紅幼時在后花園的快樂時光。同時,她對鄉(xiāng)土的敘述不僅局限于自己的東北鄉(xiāng),她心系呼蘭河,更關(guān)注中國社會所有下層人民的生存處境。而此篇小說作于香港,對陪都重慶的描寫,也是她思戀故園的心靈寫照。
不同的是,沈從文對家鄉(xiāng)的描寫,充滿著回歸的期盼與家鄉(xiāng)永遠純凈,從而啟迪人心的希冀,而蕭紅雖然在細膩的描繪中也表現(xiàn)出無限的眷戀,用回憶家鄉(xiāng)排遣漂泊的孤獨,但在一些作品中,她也無意掩飾家鄉(xiāng)風俗中落后的一面,希望通過批判與揭示,達到某種更高層次的啟蒙作用。
二、二元對立的城鄉(xiāng)結(jié)構(gòu)與悲劇的原因
兩位少女悲劇命運的原因,以及悲劇背后掩藏的深刻寓意,首先是城市文化的融入對理想的牧歌式故園的震動;其次,人物自身性格的封閉性局限性也是顯而易見的。
在《三三》中,白臉少爺對三三的贊美也許并不存在著什么深意,或許只是處于禮貌與新鮮感,而不諳世事的三三已經(jīng)抱定了他要娶她的想法。在城里人的眼中,鄉(xiāng)村的一切都是新鮮的,他游覽山水,參觀碾坊,在溪邊釣魚,而這種喜愛也許并沒有那么牢靠,從他打算過些日子換個地方療養(yǎng),就可見,作者塑造的城里人,把鄉(xiāng)村當成了一種低于自己經(jīng)濟文化處境的消遣空間。在集市中,周小姐故作親切的寒暄與贊美,也和天真坦率的三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三三希望隨小河流到城里去,再也不回來了,是出于對愛情與城市美好的向往,但作為一個成年人的母親思考的也許就更多了,她對女兒美好未來的希冀也是帶有幻想色彩的,守著碾坊的她遲遲未嫁出三三,更是希望對方能有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配得上這丈夫留下的家業(yè)。她們對城市的認識也是很淺顯的:每一家都有許多穿了花綢衣服的女人,裝扮的同新娘子一樣,坐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必作。每一個人家,屋子里一定還有許多跟班同丫頭,跟班的坐在大門,前接客人的名片,丫頭便為老爺撥蓮心去燕窩毛……縱觀全文,三三和母親誠然質(zhì)樸熱情,在周小姐來訪時表現(xiàn)得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不該留下吃飯,抓了兩只活雞讓她們帶走,但同時也是被動的,被壓抑的,三三的心事不曾對媽媽講,媽媽的心思也不曾向三三吐露,就讓它們默默在心底生根,最后又默默枯萎。
林姑娘服務(wù)的下江人雖然是寬厚慷慨的,但有著更加明顯的心理優(yōu)越性,在林媽媽走近他們的房屋時,他呵斥林媽媽要她出去。但本文中的林媽媽就看似沒有那么無辜了,正是她輕易受了人們的挑唆,加之長期物質(zhì)資源匱乏造成的些許貪婪,使下江人最終喪失了耐心。而且,林媽媽在習慣了食用下江人送的飯菜后,便不再自己做飯,一開始,還大有一番“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的感受,還要燒些柴,產(chǎn)生一點沒有依靠的感覺,而后來在習慣了被給予之后,林姑娘突然的被解雇,家里竟然找不到麥耙和干柴,這種獨立性的喪失是值得注意的。
其實,城里的人未必壞,鄉(xiāng)下的人也未必全都純凈如水,只是在這兩種文化相遇發(fā)生碰撞之時,彼此的隔閡與差異必定導致某些悲劇的發(fā)生?!度分械陌啄樕贍敍]有故意對三三許下任何不能實現(xiàn)的承諾,團總的奉承卻顯出油滑;《山下》中的下江人從未故意加害,輕慢待林姑娘,而王丫頭妒忌林姑娘,甚至拒絕幫病重的她打一桶水,在她失去工作后還要加以嘲諷。城鄉(xiāng)的二元對立不是城市單方向的城市文化對鄉(xiāng)村文化的戕害與毀滅,相比之下,二者碰撞時差異如何彌合,問題如何解決,人性如何在金錢等刺激下發(fā)生微妙的改變,也許才是更值得思考的命題。
三、不同的語言風格與迥異的內(nèi)在氣質(zhì)
在語言風格與作者的內(nèi)在氣質(zhì)方面,沈從文和蕭紅是各有千秋的,作為一個懷著引人向善愿望的男性作家,沈從文的湘西幻境充滿了詩意與溫柔,而作為一個女性作家的蕭紅,卻在作品中直接表現(xiàn)出東北鄉(xiāng)土某種意義上的原始與蠻荒,充滿了剛性與粗獷,既對家鄉(xiāng)苦難的人民懷著深深的同情,也希望借批判引起人們的覺醒與進步。而風格氣質(zhì)的評定不能只通過某一篇小說得出,縱向比對,在他們的其他小說中也可以得到更完整的認識。
沈從文一直懷著一種“救贖人心,重造人性”的文學理想[2],在沈從文看來,陳腐的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代城市導致的人性異化都是摧殘正常人性的緣由。于是,他用詩意的語言打造了湘西夢境般的純美境界,以及眾多純美的少女形象,她們眸子清明,靈動如水,擁有著自然美景氤氳出的純凈氣質(zhì)。沈從文正是以這種悠揚的牧歌節(jié)奏譜寫著人性救贖的良方,這也是他創(chuàng)作的起點與基石。李健吾曾這樣評論《邊城》:“是一顆千古不磨的珠玉”[3],其實也是沈從文整體創(chuàng)作風格的貼切寫照。
蕭紅的語言同樣是優(yōu)美的,在描繪童年記憶的后花園時,描寫祖父對她的疼愛時,每一句話都飽含著濃濃的感情。她的內(nèi)心兼有著女性的柔美以及隱忍的剛毅,想必看過《生死場》的讀者都會對她筆下各個堅強而苦難的農(nóng)村女性過目不忘:逆來順受的麻面婆、渴望愛情的金枝、起死回生,比男人更勇敢的王婆,被虐待而死的月英……也對《呼蘭河傳》中大方開朗的小團圓媳婦、王寡婦的悲慘遭遇感到痛心。在她的筆下,常有一絲荒涼寂寞的痛楚,而又并未長久沉溺于這種境界,她對故鄉(xiāng)人民麻木不仁,無關(guān)緊要的人生態(tài)度又懷著深深的隱憂。
結(jié)束語:
沈從文與蕭紅之間有許多相通之處,在現(xiàn)實欲挫之時,他們都想到了在文學上返回家鄉(xiāng),從中找到自己人生甚至全人類人生的答案,即便《三三》與《上下》都不是他們各自的代表作,但通過對比分析,從中亦能窺見兩位作家的風華。
參考文獻:
[1]邵華強,凌宇編,沈從文文集(第十一卷)[M].廣州、香港,花城出版社、香港三聯(lián)書店,1982——1984,70.
[2]楊茲舉·《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題研究》[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3·34.
[3]李健吾·邊城[M].咀華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