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悠久的香文化史中，“香”早已成為文人寄托情思的載體。宋代，香文化達到鼎盛時期，香完全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宋代留下了很多經(jīng)典而優(yōu)美的詠香和涉香詩詞，李清照的很多詞也都寫到香。李清照生于香文化全盛時期的宋代，一生愛香用香熏香，留下了眾多關(guān)于香的文字，間接反映了宋代香文化的繁榮景象。

【關(guān)鍵詞】：李清照;焚香;香消;香意象

香在中國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相對特殊，從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香就與文人結(jié)下了千年不解之緣。它既是文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又常常作為創(chuàng)作的重要題材融入歷代文人的大量作品之中。歷代文人對香木、香花、香草、香品、香具不僅取之用之，而且還歌之詠之。香在古代中國不僅滲入到文人的日常生活中，而是早已成為詩人詞人們表情達意的重要物象，是修身的、養(yǎng)性的、怡情的、審美的、蕩滌心靈的。李清照詩詞中大量寫到香，香不僅是她生活中常用之物，更是她詩詞中抒發(fā)情感、寄托哀思、表達愁苦、傾訴離恨的典型意象。

一、易安對“香”情有獨鐘

當代著名香學(xué)研究者傅京亮先生在他的香文化史著作中談到“人之喜香，如木之向陽，蝶之戀花。[1]”而中國的文人尤其愛香，中國香文化之所以在世界上獨樹一幟、具有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與歷代文人的貢獻有莫大關(guān)系。李清照的詞中大多以閨中題材為主，香在古代閨閣之中更是扮演著重要角色。閨閣女子以香為伴，以香熏被，以香熏衣，以香助眠，以香護膚，以香安神。李清照作為才華橫溢、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其日常生活中處處以香為伴，詩詞中歌之詠之就更屬尋常了。她的詞作中處處有香的影子，各種香花、香品、香具、焚香場景都融入在了她的詩詞中。詞中相對較多，詩中寫到香的共有三首。當我們了解了香文化以及香在古代文人生活中的重要意義之后，再來讀李清照的詩詞，會品讀出與此前截然不同的韻味。

李清照詞中歌詠過很多花，但有一種最為獨特，即桂花。此花是中國香文化史上一種非常重要的香花。桂花在古代廣泛用于香露、香品的制作中，或做成單品香、或與其他香料一起做成合香，亦或是以花瓣做成香茶。從古至今，桂花一直都是一種重要的香料。桂花香可絕塵，宋代民間開始大量栽種桂花，深受香家親睞。古代香學(xué)著作中通常把桂花稱作木樨香。桂花在李清照的筆下氣韻脫俗，色雅香幽。她以香花為詞，傳情達意，木樨香在一定程度上也表達了李清照自身的審美情趣與人格追求。

在李清照十首純詠花詞中，有兩首為純詠桂花。她在《攤破浣溪沙·揉破黃金萬點輕》中贊美桂花道“揉破黃金萬點輕，剪成碧玉葉層層” [2]，桂花不僅香氣濃郁，且清濃兩兼。桂花之香能夠“熏透愁人千里夢”。在《鷓鴣天·暗淡輕黃體性柔》中李清照寫道“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3]”木樨色淡香濃，含蓄蘊藉，香可絕塵，“自是花中第一流”。而才華橫溢、超塵脫俗的李清照又何嘗不是花中之冠，花中一流。

李清照是一個非常愛香的女子，在她傳世的詞作中，有近二十首與用香有關(guān)，另外還有十幾首提到香或?qū)懙脚c香有關(guān)的香花、香具。她用瑞腦香：“瑞腦香消魂夢斷，辟寒金小髻鬟松?！?“薄霧濃雰愁永晝。瑞腦銷金獸?！薄熬脐@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彼锰柗Q中國古代四大名香之一的沉香，“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淡蕩春光寒食天，玉爐沉水裊殘煙。” “沉香斷續(xù)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彼梅枷愣謽O具審美性的篆香計時，“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記得玉釵斜撥火，寶篆成空?！彼醚瑺t：“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彼灿醚\熏香衣服：“當年，曾勝賞，生香熏袖，活火分茶?！笨梢哉f，香，陪伴了她一生，從少女時代直到晚年，只是熏香的心境也隨著她人生經(jīng)歷的變化而變得不同。

二、焚香描寫在易安詞中的作用

李清照的詞作婉約清麗，以深閨女子的日常生活為主要題材。透過李清照的詞句，可以大致了解到她日常生活中的用香情況，她喝酒時焚香、孤獨時焚香、思念丈夫時焚香、睡覺時焚香、白天焚香、夜晚還焚香。焚香在李清照詞中具有重要的意義，通過香，我們可以探析她內(nèi)心深處的細膩情感與喜怒哀樂。中醫(yī)上證實以天然香料或香花香草制作而成的香品，不僅氣味芳香，還有安神、祛病、助眠、養(yǎng)生等多種的功效。宋代，社會經(jīng)濟繁榮 ，對外貿(mào)易興盛，大量外來香料涌入中國，香的使用滲入到普通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品香也與插花、掛畫、斗茶一道并稱為宋代“四般閑事”。

李清照常以“香盡、香消、香斷、香空”及“無心添香”來抒發(fā)閨愁幽怨、相思之痛。如：“瑞腦香消魂夢斷，辟寒金小髻鬟松?！?（《浣溪沙·莫許杯深琥珀濃》）她深夜醒來，瑞腦香消，這里以“香消”表達深閨清寂?！白銦M，日影下簾鉤?！?（《滿庭芳·小閣藏春》）篆香燒盡而又日落黃昏，襯托出李清照閣空虛度是多么的孤獨凄寂，每日以篆香計算時間的點點滴滴，真可謂度日如年。“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浣溪沙·髻子傷春慵更梳》）玉鴨熏爐里的瑞腦香已燃盡，香味消散但她卻無心再續(xù)。丈夫外出，獨守空閨，她常夜不能寐，在漫長的深閨里苦苦等待，難以入睡，熏爐不續(xù)，瑞腦閑。“薄霧濃雰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保ā蹲砘帯罚┻@首詞是趙明誠出任萊州后，李清照寄給他的相思之作，表達了她對丈夫的無限深情。瑞腦香盡，但她對趙明誠的思念卻綿綿不盡，情深意濃。“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保ā赌钆珛伞罚┐颂帯氨焕湎阆蓖嘎冻隼钋逭找螂x情別緒而痛苦不堪的心境。熏球之中香料燃盡，被褥漸冷，半夜醒來不得安眠。“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鳳凰臺上憶吹簫》）這里詞人以“香冷金猊”抒發(fā)別后相思、愁上增愁之苦?！俺料銛嗬m(xù)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這首詞作于其夫趙明誠離世后。沉香燃盡，沒有人為她再續(xù)，香爐冰涼，與深愛著的夫君天人永隔，李清照的心也像熏爐一樣寒涼至極?！皵嘞銡埦魄閼褠海黠L催襯梧桐落?！保ā稇浨囟稹づR高閣》）這句詩香盡了，她無心再點，剩下的殘酒她也無心情再喝，故人已去，物是人非，死別之傷傷心欲絕。世間只剩下她一個人孤苦流離?！俺了P時燒，香消酒未消?！保ā镀兴_蠻·風柔日薄春猶早》）熏爐里，入睡前點的沉香早已燃盡，只剩下冰冷的香灰。借酒消愁，香盡了，酒卻未消，愁苦更是縈繞心懷。山河破碎、家破人亡、流落異鄉(xiāng)，她心中何等悲痛、何等哀聲?！坝浀糜疋O斜撥火，寶篆成空?！保ā独颂陨场ず熗馕甯L》）這首詞也是表達李清照對已故丈夫趙明誠深深的哀痛與思念之情的。篆香成空，她與趙明誠之間的點點滴滴、朝夕相處的往昔歲月亦如爐煙般飄散，如篆香般燃盡成空，徒留他形單影只、孤苦無依。李清照從生活安逸的早年，到飽經(jīng)風雨的中年，再到流離無依的晚年，“香”始終伴隨左右。

三、以“香”為意象

在我國文學(xué)史上，“香”也是歷來文人抒情的一種載體和歌詠的對象。中國幾千年的文化積淀，使“香”有著獨特的地位，在古典詩詞中，香不僅是文人騷客筆下的鐘情之物，而且也是他們的個人品性與情懷的寄托。李清照的一生，少女時無憂無慮，中年痛失夫君，晚年孤苦無依，歷經(jīng)坎坷與心酸，她在詞中運用了眾多的香意象來寄托情思，抒寫惆悵，營造心境，傳達心緒，表達喜怒哀樂，抒發(fā)離愁別緒。研讀李清照的詩詞，我們更多關(guān)注的往往是其中的花意象、酒意象、簾意象、舟意象、梧桐意象等等，而對于其中的香意象卻較少提及。事實上“香”在李清照的詞中也具有豐富的意蘊，香是李清照閨閣中常常熏燃之物，同時也是她詩詞中常出現(xiàn)的重要意象。這些意象都分別傳達著她不同的情感。筆者認為對香意象的選取不僅與她日常用香熏香習(xí)慣有關(guān)，同時也與宋代的社會文化狀況、香文化發(fā)展情況以及人們的審美有關(guān)。宋代香文化發(fā)展到頂峰，有宋一代，眾多文人騷客，如：蘇軾、黃庭堅、陸游、歐陽修等都寫下了很多詠香詩文。李清照留存下來的詩詞作品，有很多選取香為意向也就不足為奇，這與她的生活緊密相連，也是宋代文人用香的間接反映。李清照給我們展示了宋代社會常用的很多極具審美性與實用性的香品、香具。香在李清照詩詞中作為一種獨特而極富審美意蘊的意象，營造意境的同時也抒發(fā)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豐富情感。

篆香

“小閣藏春，閑窗銷晝，畫堂無限深幽。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鉤?！?/p>

——《滿庭芳》

據(jù)當代香文化著作《香典》一書的記載得知，篆香又稱百刻香、印香，它將一晝夜劃分為一百個刻度，不僅可以時器，還能清新空氣和驅(qū)散蚊蟲，在民間曾廣泛流傳。由于人們將干燥的香灰壓印成篆文圖形或字形，故稱“篆香”[4]。回環(huán)香篆，就仿佛離人的愁腸一般。秦觀《減字木蘭花·天涯舊恨》寫到：“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

瑞腦香

“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yīng)恨夜來霜。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

——《鷓鴣天·寒日蕭蕭上瑣窗》

李清照的詞中共有四首詞寫到瑞腦香，這只是其中一首。瑞腦香，也叫龍腦香，又名冰片。在佛教里，龍腦屬上等供品。此香有很好的保健功效，并且可用于飲食和香茶制作。上品龍腦色如冰雪，熏燃時不僅香氣濃郁，且煙氣很小，是比較名貴的香料。

沉香

“沉水香消人悄悄，樓上朝來春料峭。春生南浦水微波?！?/p>

——《木蘭花令》

“莫進黃金簟，新除玉局床。春風送庭燎，不復(fù)用沈香?！?/p>

——《皇帝閣春帖子》

從李清照的詞作中可以看出，她最喜歡焚的香除了瑞腦香之外，就是沉香了。共有四首詞、一首詩中寫到沉香。沉香，是一種極其名貴的香料，當今之世，更是黃金難買。密度大者入水能沉，故它又名沉水香。沉香香品高雅，稀少難得，自古以來被列為四大香中圣品“沉檀龍麝”之首。沉香具有很高的藥用價值，古人常以沉香制成各種養(yǎng)生飲品。沉香象棋深長，經(jīng)久不散，意境幽遠，也難怪李清照會如此鐘愛。不僅生活中常焚之，詩詞里也常歌詠之。

香爐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p>

——《鳳凰臺上憶吹簫》

說到熏香焚香，香爐就必不可少。古代有各式各樣造型精美獨特的焚香器具，以宣德爐和博山爐最為著名。金猊它是一種黃銅鑄成的獅子形熏爐。宋代香學(xué)著作《香譜》載：“香獸以涂金為猊狀，空其中以燃香，使香自口出。[5]”可見其別出心裁。除此之外，李清照詞中寫到的熏爐還有玉鴨熏爐、金獸香爐、被中熏球等。深閨寂寥、相思令人斷腸，李清照只能每日以熏香化解惆悵、消磨漫漫長夜。

香意象在李清照的詞中頻繁出現(xiàn)，香也和她詩詞中的眾多意象一樣，具有豐富的審美意蘊和無法替代的特殊意義。李清照就是一個如香一般的女子，幽香一縷滿乾坤。

參考文獻：

[1]傅京亮.中國香文化[M].濟南：齊魯書社，2008：8.

[2]徐北文.李清照全集評注[M].濟南：濟南出版社，1993：121.

[3]黃墨谷.重輯李清照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2：25.

[4]江俊偉.香典[M].重慶：重慶出版集團，2010：33.

[5]（宋）洪芻.香譜[M].合肥：黃山書社，2015：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