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久以來,關(guān)于周作人的研究爭議頗多,而鐘叔河所編纂的《知堂書話》則撇開了有關(guān)周作人人格的是是非非,算得上是對其博學(xué)與文學(xué)批評貢獻的致敬。本文則以《知堂書話》這本書為立足點,淺談鐘叔河的圖書編纂工作與周作人的書話風(fēng)格。
【關(guān)鍵詞】:周作人;知堂書話;愛;平和;鐘叔河
對于周作人先生,人們歷來非議頗多,但說到他博學(xué),恐怕是沒人會有異議的,這一點在鐘叔河所編的《知堂書話》里盡可以體現(xiàn)。
該書精選周作人畢生書評400余篇,足見其閱讀量之廣,而每篇書評之中引經(jīng)據(jù)典,由此則至少還能再擴展出十倍的書目。有人因此說周作人的書評愛掉書袋,可我卻覺得這些書袋掉得精致優(yōu)雅,每每一二三點羅列出來,都叫人醍醐灌頂。常被周氏提及的如安特路朗、藹理斯之儕都是當(dāng)時各學(xué)派的大家,也是他翻譯工作的中心(如《紅星佚史》),只可惜被提到的書都年代已久,版本、譯名難以考察,此后修訂若能一一厘清作為注釋或者附錄以鄉(xiāng)讀者,將裨益良多。
舒蕪先生曾說:“周作人身上,就有中國新文學(xué)史和新文化運動的一半,不了解周作人,就不可能了解一部完整的中國新文學(xué)史和新文化運動史”。同樣,不了解周作人的書評,亦不可能了解一個完整的周作人。在我看來,《知堂書話》單純以其批評圖書的來源國和時代為分類,僅僅是方便了初識周作人的讀者,而難使其批評理念和思想的流變一目了然。
周作人從“五四”起以批評家的身份進入文壇,倡導(dǎo)“人的文學(xué)”,認為“從儒教道教出來的文章,幾乎都不合格[1]”,并從純文學(xué)角度將之列為“色情狂的淫書、迷信的鬼神書”等九類;此時期另一值得關(guān)注的是周作人正式的民俗學(xué)研究,在書評這一領(lǐng)域,則反映在了他對柳田國男、早川孝太郎等日本學(xué)者著作的引介(如《遠野物語》、《豬鹿貍》)以及對國內(nèi)民俗輯錄的人類文化學(xué)角度的考察(如《讀lt;童謠大觀gt;》、《讀lt;各省童謠集gt;》)。30年代末期以后,周作人開始形成清新逸致的散文風(fēng)格,《自己的園地》、《談龍集》、《談虎集》等作品集造就了周作人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期;“四·一二”之后,周作人表面以《閉門讀書論》躲進了“苦雨齋”,但其文章個性卻愈發(fā)明顯,書評之中也常使人感受到他的人生智慧??上У氖?,以上歷程在《知堂書話》是看不到的,鐘叔河先生以“談新、舊小說和中、日、西洋書”為標準將周作人的書評簡單劃分,潛意識里是認為對于中國的書和對日本的書,評論方法或觀點是迥乎不同的,但實際上,因為時代變遷而展現(xiàn)出來的思想上的“不同”才最重要的不同。如此看,以日期為順序的編纂反而更清晰。
平心而論,歷史上的博學(xué)多才者并不算少,光是與周作人同時期的留日派中便是才子如云,然而讀周作人的書話,卻能感覺到一種別樣的氣息,我把稱作“愛與平和”。
我所說的“愛與平和”不是他期待世界怎樣,而是在于他如何落實到自己的思想和為人。周作人在《自己的園地·舊序》中這樣寫:“我相信批評是主觀的欣賞不是客觀的檢察,是抒情的論文不是盛氣的指摘。[2]”他對各類好的和新的事物都首先予以接納的態(tài)度,博愛以至于博學(xué),后來又以平和的方式引介和傳輸出來。許杰在《周作人論》中說他是“穿上近代衣裳的士大夫[3]”,那雖然是在批判他戀慕封建文化的落后一面,但卻誠實地道出了他在先進思想與謙和人格間尋求平衡的獨特魅力,以今天的文化來看,他是自由而進步的人道主義者,這樣,“愛與和平”形容他倒十分合適。
舉個例子,郁達夫的《沉淪》在今天的文學(xué)地位自不必多言,然而在其剛剛發(fā)表時卻受到了猛烈的抨擊,“頗有些人認為他是不道德的小說[4]”,而周作人則以包容的心態(tài)站出來為郁達夫正名,他一如既往把不道德的文學(xué)劃分為了三類,幾經(jīng)論證之后,他得出結(jié)論:《沉淪》是非意識的不端方的文學(xué),“在已經(jīng)受過了人生的密戒,有他的光與影的性的生活里的人,自能從這些書里得到希有的力,但是對于正需要性的教育的“兒童”們卻是極不適合的。[4]”
此文一出,人們對于《沉淪》的一味抨擊開始有所轉(zhuǎn)向,以至于此后郁達夫在其文集扉頁寫道:“此書是獻給周作人先生的,因為他是對我的幼稚的作品表示好意的中國第一個批評家”,可見其中敬意之真摯。
不只是對新生的晚輩作品,幾乎對所有讀過的書,周作人都盡可能以寬容的心態(tài)去品讀,談古書,他說:“我以為古書絕對的可讀,只要讀的人是“通的”;我以為古書絕對的不可讀,倘若是強迫的令讀[5]?!睂τ谥茏魅硕?,但凡能夠成為書的,總是存在即合理,評價也總是客觀,相反,我們在書評寫作時往往為了批判而批判,對書及作者常懷有敵意,最終則難以擺脫不客觀的桎梏。
如此想來,周作人在百年前就以這樣“愛與平和”的方式對待文藝創(chuàng)作,但此后的文人們卻有忘恩負義的意思,我讀胡蘭成《周作人與路易士》,里面提到當(dāng)時的會議,“對于周作人(大概是),有甚地位而只是玩玩無聊的小品,不與時代合拍,應(yīng)予以打擊云,[6]”心里頗為那個時代覺得可惜。
周作人后來因為走向了20世紀中國變革歷史的群眾性革命運動和愛國運動的對立面[7],由此被說是“走向了深淵”,這對一個文人來講恐怕是不公的。如今我們處在更加包容和多元的時代,即便是“知恩圖報”,也應(yīng)該以“愛與平和”回謝周作人才對。
[1]見周作人《人的文學(xué)》;周作人;1918年12月發(fā)表于《新青年》
[2]見周作人《自己的園地·舊序》
[3]見許杰《周作人論》;陶明志編《周作人論》第38頁
[4]見周作人書話《沉淪》;1922年 3月 26日刊《晨報副鐫》,收入《自己的園地》
[5]見周作人《古書可讀否的問題》;1925年4月5日刊《京報副刊》;收入《談虎集》
[6]見胡蘭成《周作人與路易士》
[7]錢理群. 周作人的民俗學(xué)研究與國民性考察[J]. 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 1988(5):1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