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抗戰(zhàn)歷史題材為內(nèi)容的作品，諸如《黃河東流去》、《冬天里的春天》、《戰(zhàn)爭和人》、《白鹿原》等，常常是沉郁而厚重的，閱完宗璞先生的《東藏記》，卻被作者那“玉精神，蘭氣息”的優(yōu)雅氣質(zhì)與以溫情描戰(zhàn)爭的寫作手法深深感動。也許，只有對生命堅定不移的信仰與對理想、對家國那無言的大愛，才能讓一個群體在民族性的災難中歷經(jīng)風雨飄渺，卻仍咬牙堅守心靈的一寸凈土，使嶙嶙傲骨不被絕望侵蝕。

《東藏記》最重要的特色，是對中國知識分子人格操守、道德理想以至心靈歷程的探索和描繪，這實際也是宗璞先生一以貫之的探索。大恨大仇、大悲大慟，全在作者婉轉(zhuǎn)的描寫、冷靜的敘述中，從字里行間洇染出來。

一、愛

首先是對生命至始至終的熱愛與追求，不放棄，不低頭。作者用冷靜、暖色調(diào)的筆鋒，娓娓道出逃難師生和戰(zhàn)火中的人們倔強而堅韌的生存態(tài)度，即使在敵機的轟炸和艱苦的條件下，他們的生活也過得有情有意、有滋有味。敵機的轟炸、城市的燃燒、百姓和師生的死傷，卻掩不住人們對生命的熱愛與追求。盧梭說過，生命是一條艱險的狹谷，只有勇敢的人才能通過。而那個時代中的他們，用自己對生命無時無刻的積極追求證明著他們的勇氣。

溫情、寧靜的筆調(diào)，既是在表現(xiàn)他們對生命的敬意與愛意，實際上也在表現(xiàn)中華民族的堅韌不拔和博大胸襟。這個民族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再大的災難，也不能阻止他們的繁衍生息。這個民族可以包容所有苦難，他們可以正視鮮血和死亡，而用滿腔的愛，頑強、樂觀地生存下去。

其次是人與人之間在歷史性的大災大難與日常生活的零零碎碎中互幫互助，肝膽相照的動人之愛。這是友情，是同胞之情，亦可以是陌生人之間的情感互助與支撐。主人公呂碧初一家，始終充滿溫情和人情味。正是這種溫情支撐著孟弗之的事業(yè)和孩子們的成長，也影響著周圍人們的生活，給與人們以關愛和生活的勇氣。

從細處落筆，從大處著眼，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的生活瑣事構(gòu)成了民族精神的堅強與偉大：寵辱不驚，臨危不懼，歷難不悲，寧死不屈，生生不息。

第三則是家庭之間那血濃于水，割舍不斷的刻骨愛意。小說以孟樾一家為敘述的主線，他們居住的祠堂就是一個花園，四季如春的昆明沖淡了他們的逃難離散的情緒。敵機的轟炸使他們幾度搬遷，生存艱難。但是，這個家庭始終充滿著溫情的呵護。艱難的時光里，孩子們長大了、成才了，嵋考上了明倫大學，小娃考上了中學。戰(zhàn)爭是殘酷的，時代是無情的，但家庭永遠是充滿愛意的港灣，溫情脈脈地為痛苦無辜的人們提供最后溫暖的棲息地。

對家國，對民族的巍峨大愛更是本書一大不得不說的核心。就像孟樾坦言：“我其實是個懦弱的人，從不敢任性，總希望自己有益于家國、社會，有益于他人，雖然我不一定能做到。我永遠不能灑脫。所以十分欽佩那堅貞執(zhí)著的秉性，如那些野葫蘆?！边@段話語在邏輯上未免有些混亂，但是卻能從中看出一個知識份子的道德堅守與良知。

司馬遷說，常思奮不顧身，而殉國家之急。而《東藏記》里的一群人就印證了這點。作為青年一代知識分子代表的衛(wèi)蔚，在大學讀書期間就秘密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了。日軍進占北平后，為了保存實力，他奉命撤離北平輾轉(zhuǎn)到達延安，先后作過教員、無線電臺技術(shù)員等，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革命熱情和對黨的忠誠、熱愛、信任。為了國家他拋下了新婚的妻子只身來到延安，當組織上讓他回到國統(tǒng)區(qū)繼續(xù)在明侖大學任教時，他又毫無怨言地接受了組織的安排。

這些“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知識分子在《東藏記》中俯拾皆是，有深感“我們責任更為重大，國家需要我們培養(yǎng)人才”的明大校長秦巽衡;有以“無人我相，見天地心”來自勉的教授孟樾;有讓“生命的火焰燃燒到最灼熱的時候陡然熄滅，在撞擊中熄滅”的學者江昉;有時刻不忘教育學生“勿忘躲藏之恥”的語文教員晏不來;有想到“國家有難，萬死不辭”的呂貴堂;還有“感到國家需要我，勝利需要我”而奔赴戰(zhàn)場的學子澹臺瑋、孟靈己......對于這些知識分子，宗璞毫不掩飾崇敬和贊揚———“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捍牧圉？”（《左傳》）

二、啟示

《東藏記》是一本奇書，是一本懷史之作，也可以說是一部警示今人的作品。1937年7月28日夜宋哲元撤出北平;1938年9月13日昆明首次遭空襲;1942年1月6日西南聯(lián)大學生示威游行;1944年10月重慶政府發(fā)起的“十萬知識青年從軍運動”等史實都在作品中有若虛若實的面影。而《東藏記》前兩章在《收獲》雜志1995年第3期上發(fā)表時曾有前言“獻給我陣亡抗日將士、慘遭日本帝國主義殺戮和在苦難中喪生的我無辜同胞”。對于在和平年代生活太久，對侵華歷史有所淡忘的今人而言，這句話不應該再被遺忘，偉大的華夏民族復興之路仍然漫漫，內(nèi)憂外患還很多，《東藏記》不應該只被空放到架子上。

《東藏記》結(jié)尾，由一群書生喊出的“我們絕不投降”的聲音滾過天空，有力地撞擊在每個人心上。就像書中孟樾這樣對孩子們的靈魂傾訴：“許多事情讓人糊涂，但祖國這至高無上的詞，是明白貼在人心上的。很難形容它究竟包含什么。它不是政府，不是制度，那都是可以更換的。它包括親人、故鄉(xiāng)，包括你們所依戀的方壺，我傾注了半生心血的學校，包括民族拼搏繁衍的歷史，美麗豐饒的土地，古老輝煌的文化和沸騰著的現(xiàn)在。它不可更換，不可替代。它令人硬咽，令人覺得流在自己心中的血是滾燙的。”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為民請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們是中國的脊梁”，正因這群孟樾們有遠大的目標和必勝信念，他們才能在那樣困苦的條件下，忍辱負重地為祖國培養(yǎng)人才而奮斗不息。大家跑警報時，孟樾往往回家寫文章。給人印象最深的，是物理教授莊卣辰，每逢有警報，他就趕回實驗室去照看儀器。一次校舍被炸，差點兒喪命的莊教授卻因貴重的光柵在他胸前安然無恙而高興得掉淚！這些描寫，使我們看到了這一代知識分子不愧是中華民族的精華，他們無愧于苦難深重的祖國和那個偉大的時代。說《野葫蘆引》是一部史詩性的著作，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在文學史上占有光輝的一頁，這樣說，我以為并不過分。

《東藏記》不能只說是一部書，它是一部歷史，噴發(fā)著一種英武，一種凜然正氣，一種強大與開闊。它是那段不能忘懷的民族災難，是一群個體生命對生活的愛，對家國的愛，對正義的愛。它是飄搖，亦是堅守。所有的愛與恨，都融入了這部書里。

張抗抗說：“《東藏記》現(xiàn)在還在藏著，很長時間未為人知”。王蒙說：“對于這本書的忽略，我認為是不可原諒的”。我很贊同這兩句話。《東藏記》確實不該再藏著，而應走向讀者了——這部作品不是一支雄渾的抗戰(zhàn)交響樂，而是一曲映忖著抗戰(zhàn)的恢弘的奏鳴曲。在寧靜的田園風光后，是血染的天幕;在溫情的小夜曲的音符里，流蕩著一個民族奔騰著的對愛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