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其實就是一種無厘頭,無厘頭是時下蔚為壯觀的網絡亞文化。不過網上充斥著大量無厘頭的東西,但真正像葉良辰、主要看氣質、張士超這樣引起病毒式傳播的還在少數。這是為何?
一首《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哪里了》的神曲刷爆朋友圈,很多人好奇張士超是誰,他怎么就火起來了?其實,張士超的走紅,不是孤立現象。從葉良辰、“我就是喜歡你看不慣我,卻不得不和我一同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樣子”、“主要看氣質”,到時下的張士超,它們的走紅背后隱藏的是網絡時代相似的精神脈絡,并非無跡可尋。
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朋友圈瘋傳《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哪里了》時,都說這是一首神曲,很多人以為它就是《最炫民族風》《小蘋果》或《江南style》的風格。可一播放時,就被電影原聲般的前奏震到了,太莊重,太有氣魄了!曲子的風格、演唱、氛圍,令人仿佛置身于維也納歌劇院。懂得音樂的人士如此描述曲子的特點:男女8聲部高亢合唱+由敘述而抒情的遞進演繹+化用昆汀元素和周杰倫《牛仔很忙》中副歌旋律等,多重嚴肅形式層疊,鋪陳了這首歌的恢弘氣勢。
但一配上歌詞,這種高大上的氛圍瞬間破功了:昨天晚上,我走在回家路上/突然想起,我沒帶鑰匙/我打給你二十六個電話/你沒有接,你沒有接……
歌詞說的是“我”住在五角場,出門忘帶鑰匙,于是找朋友張士超拿鑰匙,可張士超卻在閔行與華師大的姑娘談戀愛,讓“我”再等等,“我”在寒風中顫抖哀怨……這本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創(chuàng)作者卻將其包裹上合唱的外殼,營造出了一種宏大悲壯的氛圍。用該曲的詞曲創(chuàng)作者金承志的話說,這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因為我平時搞笑的時候,喜歡做得很浮夸。我理解的‘浮夸’就是用很大的力氣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赡苓@次的笑點就在于:我們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然后我們又非常嚴肅不笑場,就是這種反差帶來的喜劇效果吧。”
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其實就是一種無厘頭,無厘頭是時下蔚為壯觀的網絡亞文化。它的核心特點就是故意打碎一切等級和界限,在事物和事物之間強行建立突兀、荒謬、不“合理”不“自然”的聯系。崇高與卑瑣、美麗與丑陋、真理與謬論、主義與順口溜、現實與荒誕,這些原本相互沖突的觀念、思想與情緒被并列起來,因強烈的落差或出乎意料的逆轉,而引人發(fā)笑。就像合唱本是“一本正經”,而抱怨張士超因泡妞不送鑰匙給我是“不正經”,以一本正經的形式來訴說不正經,反差多強烈,笑果就多強烈。
張士超之前,葉良辰等的走紅,也都與無厘頭相關。“你只需要記住,我叫葉良辰。”“呵呵,我會讓你們明白,良辰從不說空話?!边@囂張而霸氣的口吻,充滿武俠小說腔調,一看乍以為是什么武林爭霸的戲碼。可現實中卻是某女生宿舍因打掃衛(wèi)生這樣的小糾紛鬧矛盾,一女生請來了名叫“葉良辰”的大哥警告另一女生?!拔揖褪窍矚g你看不慣我,卻不得不和我一同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樣子”也曾帶來了一次網絡解構狂潮?!皠e低頭,GDP會掉;別流淚,資本主義會笑”“你可以不記得我,但是請不要忘了,八榮八恥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八榮八恥”等本是非常嚴肅的政治話語,卻與電影臺詞、流行詩詞、網絡段子等結合起來,嚴肅與戲謔、政治與刻奇并置,令人啞然失笑。
每個人都是傳播主體
不過網上充斥著大量無厘頭的東西,但真正像葉良辰、主要看氣質、張士超這樣引起病毒式傳播的還在少數。這是為何?
依照傳播學理論,傳播過程會有編碼、傳播、解碼、分享幾個環(huán)節(jié),傳播有傳播主體,也有接受者,并非每個接受者都會轉化為傳播主體。但網絡改變了這一局面:一則網絡時代,人人都有麥克風,傳播只要輕輕一點擊鼠標就可完成,簡易便捷;二則微博微信形成了新的交際圈,因為微妙的身份認同心理(人們害怕落伍和不合群),人們會有更強烈的分享欲望,有趣的東西很容易得到傳播。
但要真正形成病毒式傳播的效果,還取決于傳播的內容本身是否具備可參與性。就好比讀到一篇有趣的文章,我們轉發(fā)到朋友圈,這是傳播,但這僅僅觸及到傳播中的“解碼、分享”,而不涉及“編碼、傳播”,因為文章不可更改。但在葉良辰、主要看氣質、張士超等案例中,每個接受者卻可重新完成“編碼、傳播、解碼、分享”這一系列過程,成為新的傳播主體,更具主動性和參與性,更容易激起個體的參與欲望。
比如《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哪里了》,與開啟網絡社區(qū)營銷先河的“賈君鵬,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非常相似?!百Z君鵬”“張士超”都是第二人稱,都是呼告式的語氣,涉及的又是雞毛蒜皮的日常小細節(jié):這些都給人一種強烈的代入感。網友只要換個名字、換個細節(jié),就可以把身邊的凡人瑣事置入這個情境之中:“某某某,你女朋友喊你吃飯啦”“某某某,你到底把我的人民幣放哪里了”……再比如之前的“主要看氣質”,原本是個接龍游戲,參與該游戲方式有兩種,要么接龍發(fā)自己照片繼續(xù)游戲,要么向讓你中招的微信好友發(fā)一個5.21元的紅包。如果你選擇了前者,那么你便成為一個新的傳播主體。
接地氣、貼近性、可參與性,讓每個人都成為傳播中的關節(jié)點,既是接受者又是新的傳播主體,傳播效率更高、速度更快、范圍更廣,一種全民性的網絡狂歡便由此形成。
嚴肅話語喪失空間
網絡空間里,很多人是無厘頭的擁躉者。在快節(jié)奏的現實生活中,無厘頭給人帶來輕松和快樂,就像工作間隙的一個喘息一杯咖啡;何況,無厘頭也不盡是無聊的調笑,無厘頭與反諷具有某種親緣性,有時它是黑色幽默,它是針砭式解構,很多虛偽的東西在無厘頭面前都會現出原形。對于《張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鑰匙放哪里了》的主創(chuàng)者來說,無厘頭還將他們推上了前臺,這個默默無聞但相當優(yōu)秀的小眾合唱團終于為人們所熟知,原本在國內甚為冷清的合唱藝術也被更多人所了解。
但反過來說,我們也會無奈地發(fā)現:一個嚴肅的合唱團走紅,靠的不是他們那些具有藝術價值的合唱作品,而是這樣一個無厘頭的曲目(專業(yè)人士指出,張士超一曲很多橋段是“借(chao)鑒(xi)”的)。說到底,他們走紅了,可是人們關心的不是他們的音樂,關心的僅僅是無厘頭。
這一細節(jié)也充分暴露了無厘頭的局限性。當人們越來越熱衷于無厘頭的內容與形式,是否也意味著嚴肅、正經的內容和形式越來越不受歡迎,甚至正在被拋棄?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不無擔憂地說:有兩種方法可以讓文化精神枯萎,一種是奧威爾式的——文化成為一個監(jiān)獄,另一種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為一場滑稽戲。他警惕以娛樂的方式介入到各種嚴肅的公共事務中來,因為笑聲極易代替思考,嚴肅話題會形同雜耍。也就是說,當無厘頭將崇高與卑瑣并置,雖可以有效地解構那些虛假的崇高,可它卻沒有對真正崇高的感知與接受能力,甚至會褫奪人們的這一能力。
這也是為什么,從賈君鵬到葉良辰到主要看氣質,網上都曾喧囂一時,可時過境遷,似乎沒有留下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因此,我們頗希望張士超的走紅會成為例外,我們希望更多人去關注合唱藝術,也希望主創(chuàng)者之后的創(chuàng)作不會走上無厘頭的歧路。
摘編自2016年1月28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