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美國漢學家的杰出代表,史景遷憑借深厚的歷史學功底,從豐富的歷史資料中展開其漢學研究。著于20世紀80年代的作品《胡若望的疑問》中體現(xiàn)了史景遷對于17、18世紀中西異質文化交流的關注。史景遷借由書寫胡若望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奇特遭遇體現(xiàn)東西方異質文化的碰撞與沖突,由此可以透過此書了解與探究史景遷對于異質文化交流之下所體現(xiàn)的深層思考。
關鍵詞:史景遷 異質文化 胡若望的疑問
一、引言
作為一名擁有歷史學背景的漢學家,史景遷的漢學研究之路大多是遵循著豐富的歷史資料而展開的。通過對于細微的歷史文本的發(fā)掘,史景遷往往能夠找出小人物、獨立個體背后所體現(xiàn)出的大時代下的社會環(huán)境。由小見大、以古觀今,這恰是史景遷著書所作的漢學研究中迷人之所在?!逗敉囊蓡枴罚@部由史景遷于20世紀80年代創(chuàng)作的作品根據(jù)真實的歷史資料記載,記述了17、18世紀一位名叫胡若望的中國天主教徒,在機緣巧合之下被著名的法國傳教士傅圣澤看中,成為協(xié)助傅圣澤回法國擔任翻譯整理中國文書的助手。通過對歷史文本的整合,再現(xiàn)了胡若望啟程前往西方異國旅途及在法國本土所做出的種種令西方人覺得匪夷所思之事,后胡若望因這些怪異的舉動被判定為“瘋子”而被送往法國的沙朗通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內待了兩年之后最終被遣返回自己的故鄉(xiāng)。由于史景遷所采用的是一種建立于歷史文本與現(xiàn)在時陳述的語氣,使得讀者能夠輕而易舉地切身體會到這個發(fā)生在四百年前的荒誕故事,再現(xiàn)了胡若望這個中國百姓的代表在18世紀試圖去了解西方、認識西方的渴望。古時中國對西方人來說是一個未知的世界,由此所激發(fā)了西方人對于中國的不斷探索與了解。17、18世紀大批耶穌會士以傳教為目的,東至中國,對這個國家進行考察與研究,實地的探究讓他們對中國社會、人情和文化都有較深的了解與認識。傳教士們自覺地以書信、札記、日記等形式向西方人介紹中國的文化與社會的各色形態(tài)。但與17、18世紀西方傳教士東行中國發(fā)展?jié)h學的大環(huán)境背景相比,彼時的中國人對于西方的態(tài)度與探尋一直處于一種較為神秘而不為人知的狀態(tài)。雖也有求知欲,然而自古自傲的國人卻未能有較為全面與細致的對西方的探察,或未能引起國人的重視。胡若望通過《胡若望的疑問》一書,能讓人比較直觀地了解那個時候中國人想要認識歐洲、探尋異國文化的求知欲望,胡若望的個案可以說是東西方異質文化、理想與現(xiàn)實沖突之下的典型體現(xiàn)。由此可以試圖透過此書了解與探究漢學家史景遷對于異質文化交流之下所體現(xiàn)的深層思考。
二、異質文化的探尋與書寫
1.異質文化的探尋——胡若望的異鄉(xiāng)之旅
1720年,一個中國基督徒胡若望作為法國耶穌會傳教士傅圣澤的助手前往巴黎的“蒙難記”。作者從梵蒂岡教廷檔案、大英圖書館檔案和巴黎的國家外事檔案的材料中拼出了這個故事,以類似日記的體例寫成此書。挖掘“胡若望的疑問”,實際上是對于西方文明的探尋。一次莫名其妙、難以溝通的沮喪旅行所呈現(xiàn)的其實是當時冥頑不靈、難以開化的清朝統(tǒng)治與有著文化差異、旨在開疆擴土的西方世界所進行的一次魯莽而直白的碰撞。史景遷將自己對于異質文化探尋的好奇心放在了胡若望的身上,歷史故事被寫得像親臨現(xiàn)場的報道,讓現(xiàn)代讀者讀后自覺異質文化的交流在三四百年前是如此艱深曲折。
“胡若望是否瘋了”是貫穿全書的主線,這種瘋癲的判斷在當時并未能借助機器或科學依據(jù),只是單憑個人的主觀意愿而做出的。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解讀為是西洋人對異邦文化所產生的異邦行為的不解與抗拒。書中曾記敘當胡若望乘船經歷曲折旅途最終上岸至路易港時或偷或順走了一匹馬,而后又態(tài)度堅定地聲稱要做一名乞丐?!八胍斊蜇?,他要一邊行乞一邊步行穿越法國。他不要馬車也不要馬匹,只要靠自己的雙腿即可。傅圣澤感到大惑不解,但他認為胡若望想要靠著雙腳走遍法國,可能與他想要寫一本旅游回憶錄有關?,F(xiàn)在已沒有時間遷就他的古怪念頭,而且這種做法無論如何也太過危險。政府對于身體健康的流浪漢已公布了新的逮捕與流放規(guī)定,胡若望要是遭到警察拘捕,恐怕會被送到路易斯安那的法國殖民地,甚至是其他更危險的地方?!币溃敉麃須W洲游歷除了想要了解歐洲之外,也還包含著個人的功利愿望:著西方游歷之事以揚名中國。做乞丐穿越法國看似隨心的行為,實際上是對古時中國文人遷客游歷遍覽祖國山河的模仿。然而這種模仿的私心放到歐洲人看來,卻變成了古怪的念頭,以乞丐身份流浪有可能會被拘捕與遣送流放。在中國看來浪漫而能抒個人之志的行為在西方世界遭遇了行不通的尷尬,中西異質文化的沖突由此顯現(xiàn)。
中西文化更為深刻的沖突體現(xiàn)在對于女性的態(tài)度上。書中提到胡若望曾拒絕協(xié)助舉行彌撒:“他向傅圣澤說教堂里女人太多,這點令他感到不悅。廣州的耶穌會士遵循中國習俗,不讓女性參與宗教儀式,而且中國人甚至也不讓女性公然在街上行走?!敝袊缘匚坏拖碌呐f俗在胡若望意識中得到體現(xiàn),盡管已在歐洲待了些許時日,胡若望仍保有這種古舊的層位觀念,與歐洲彼時對于人的尊重、倡導人生而平等的先進思想發(fā)生了碰撞,卻仍是接受不了。中國獨自尊大的一廂情愿在此問題上得到了體現(xiàn),異質文化間的不相融曲折地呈現(xiàn)了出來。
2.異質文化的書寫——傅圣澤的東方書寫
對于異質文化的探尋與碰撞之后的書寫在書中主要以歷史文本呈現(xiàn),這些歷史文本大多又出自傅圣澤這位西洋人之筆。
傅圣澤何許人也?根據(jù)資料記載,讓·弗朗索瓦·富凱(Jean Francoise Foucquet,1665—1741),法國耶穌會會士,中國名傅圣澤,字方濟。1699年來華,他竭力在中國早期著作中尋找基督教的證據(jù)。1720年回歐后,他發(fā)表了一個大事年表。他曾對兩種《道德經》版本作過箋注,參加了“上帝、天、道”三種術語的討論,提出“道”字系指基督教徒的最高神——造物主“上帝”,認為‘道’相當于“上帝”,也相當于天,對《道德經》作了如下評價:“整部《道德經》僅僅是經文,其中講到智慧得到發(fā)展而形成了道德的模式。”代表作品有《論由堯至秦所謂統(tǒng)治中國的三代》《諸經研究緒說》《中國歷史年表》。大歷史背景下的傅圣澤就像彼時的其他傳教士一樣,致力于將中國古典文化介紹到西方。而在史景遷的《胡若望的疑問》中,作者則提到“剛升上主教的傅圣澤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于是針對自己與胡若望的關系撰寫了一份詳盡的記述……稱自己的記載為‘真實敘述’”。然而文本記敘者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帶有自己的主觀立場,“不同文化體系都會有各自不同建構界定客體對象的方式,而對于那些無法嵌入到正常分類秩序或圖式中的人或物,文化主體則往往易于將之界定為危險、骯臟,并予以排斥”。胡若望在西方世界的種種“不適宜”行為在傅圣澤的記敘之下變成了瘋子的舉動,并力求擺脫胡。盡管在中國生活已久,并致力于溝通中西文化,傅圣澤還是擺脫不了西洋人的思維方式,也無法忍受或理解胡若望的這些異邦行為或異邦想法。傅圣澤彼時所書寫異質文化的舉動被史景遷以一種奇特的思想體系概括:“菲各主義(Figurism)—— 一種關于作品中的形象的思想,代表人物有白晉、傅圣澤等……菲各主義意味著在中國的文學作品或經典著作中找到可以證實基督教是真理的符碼結構,這并不是為了深化他們對中國文化的認識,也不是為了深化其對中國儒家學說的看法,而是要證實基督教的正確性……菲各主義被傳教士們加以利用而形成早期漢學,徹底的無知與誤解卻可能產生敏銳的見解。”由此可見,傅圣澤對于異質文化的書寫在或虛或實的情境中折射出了大歷史的變遷與格局。
三、結語
胡若望是否是瘋子這一貫穿全書的主線實際上是在進一步引申一個深層的困惑:來自異國、東方文化的人在西方大社會環(huán)境中所表現(xiàn)出的所謂“怪異”“瘋子”行為實質上是異質文化交流的表現(xiàn)。可惜的是,這種異質文化交流、碰撞最終被多數(shù)西方群體認為是“mad/insanity”,從而被遣返回鄉(xiāng)。當胡若望回到故鄉(xiāng),面對小孩子們疑問西方是何樣時:“胡若望沉吟了一會兒,閉上眼睛?!f,‘是這樣的?!彼褪悄阆氲倪@樣,這樣的古怪、格格不入。17、18世紀有利瑪竇等西洋人入中國傳教而不暢,也有默默無聞的胡若望在西方異質文化生存的艱辛。史景遷以或真或假、虛幻朦朧的筆觸傾瀉而出的是對中西異質文化交流的深層擔憂。
作品中傳教士傅圣澤對中國典籍的態(tài)度,宗教事務的運作與小人物胡若望的個人見聞等等交織在一起。作者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但是我們卻可以管窺他想要借一個小人物的歐游經歷展示早期傳教歷史的野心。胡若望到底瘋了沒有不是重點,至于他為什么瘋也沒有進行深入的探究。撇開生理上的原因不談,進入歐洲的震動,自己的出名愿望等等都或多或少起過作用。一個中國人試圖探尋西方宗教信仰文明借此實現(xiàn)自己的殘缺夢,最終卻在文化沖突下慘敗而歸的故事,可以看出大歷史的進展是有充分的文化必然性。
雖然胡若望的歐洲之行是一個中西異質文化交流失敗的案例,但就中西文化交流尚淺的歷史背景之下所遭遇失敗的結果是不可避免的。外來者對新環(huán)境所產生水土不服的尷尬是歷史客觀存在的事實,卻又是推動歷史發(fā)展細小而不可或缺的因素。之后的中西交流、沖突甚至戰(zhàn)爭其實都可以在胡若望身上找到些許投影。
如何透過那些經年累月的不斷闡釋累積,帶著更為開放的眼光、更為靈活的心態(tài)去閱讀與探索中西異質文化的問題,自17、18世紀的歷史文本中得出現(xiàn)代性的解讀,這是史景遷通過本書帶給人們的思考。“西方一般民眾對中國的認識總是隔著壁壘,東西方幾百年不斷的摩擦,使這些障礙漸漸消除,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中間又有幾次沖突,更是增加障礙。漢學家們功不可沒,是他們用自己的學術作品,使西方民眾認識真實的中國。”盡管書寫與探尋之間的溝通、交流遇到不可調和的障礙,難能可貴的是雙方都有敢于踏出一步的勇氣;史景遷或許想借由此書觀照當下,希望能在異質文化存在的情況下得到理解與交流,從而在將來擁有更為廣闊與科學的認知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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