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堅

2003年3月的一天，我第一次走進寬厚所街一帶的老街區(qū)進行“實習”尋訪。正是在日復一日的叩訪中，我真正體會到這里的老街、門樓、泉井、古樹所散發(fā)出的濃濃韻味：那些老院落讓人看不夠。此后十多年間，我又多次到寬厚所街片區(qū)拍照、走訪，和很多老街坊都成了老相識。走在街上，經(jīng)常聽到那熟悉的濟南話——“家來喝碗水吧？”

2006年底，解放閣——舜井街片區(qū)改造項目對外公示。眾多專家學者呼吁加大對寬厚所街一帶老民居的保護力度。此后，關于此片區(qū)老房子的保護方案幾經(jīng)修改，可惜的是，整個寬厚所街區(qū)最終沒有被我們這個城市作為“家珍”完整保留下來。2008年，寬厚所街一帶開始拆遷，曾計劃原地保留的袁家大院被拆除，留在原址的老房子僅剩下金家大院、浙閩會館和李家大院。正當大家以為這三處老宅能永久留下的時候，2011年夏天，李家大院竟然又被拆除。

寬厚所街與司里街、所里街、后營坊街并稱城南四大名街。全長約400米，東西向老街，以住宅為主，是數(shù)百年來濟南市民生活的舞臺，也是這座城市變遷的見證。直至拆除之前，此街尚存有十余所清末民初建筑風格的大院，這些院落的傳統(tǒng)格局和總體空間尺度尚在，大小不一，樣式不同，形成濟南民居群落的縮影，有“民居博物館”之稱。

明清至民國時的高檔居住區(qū)

濟南地勢南高北低，或許出于對水患的擔心，自古便有“住南不住北”之說。寬厚所街地處濟南古城區(qū)中地勢最高的西南角，東接歷山頂街，西通舜井街，全長近400米。據(jù)現(xiàn)有地方志記載，這里自明清以來便是備受達官顯貴青睞的高檔居住區(qū)。

據(jù)地方志記載，寬厚所街在明代時稱“南王府街”，街名源自街上有兩座郡王府。明朝開國后，除太子作為儲君外，皇帝諸子則封到各地當親王。親王的長子世襲親王，眾子則封郡王，并在親王封地建郡王府。受封德莊王的明英宗次子朱見潾在移藩于濟南后，共傳襲了七代。其中，德莊王第四代孫寧海王和第七代孫寧陽王先后在南門以內(nèi)東側(cè)建造郡王府，時稱西小王府和東小王府，王府南側(cè)的東西街便因此稱為“南王府街”。明朝滅亡后，散布于城中的各郡王府逐漸廢為民居，東、西小王府一帶遂被稱為東小王府街和西小王府街。1980年以后，東、西小王府街合稱為小王府街。2003年，記者在走訪中曾發(fā)現(xiàn)路邊棄置著一塊外方內(nèi)圓的大型石柱礎，由此推斷當年其上承接的立柱直徑應在0.5米以上，規(guī)格如此高的柱礎決非一般民居的建筑部件，估計為當年郡王府遺留下來的建筑構(gòu)件。

兩座小王府廢棄后，大約在清代前期，南王府街改稱“寬后所街”。乾隆《歷城縣志》上記載，城內(nèi)里社劃分為“信”“溫”“孝”“法”“弟”“忠”“柔美”“和禮”等“八約”（即八個區(qū)域），當時“孝字約”的主街便是寬后所街。

寬后所街改稱“寬厚所街”應該是在晚清時期。關于街名來歷的一種說法是，街上曾建有慈善團體“寬厚所”。晚清至民國時期，寬厚所街依然是官宦人家聚居的地方。2003年，家住寬厚所街66號的尹思偉老人對筆者介紹說，20世紀30年代，他的舅舅張鴻文在韓復榘主政山東時期任公務局局長，當時就住在寬厚所街。為方便進汽車，張鴻文將寬厚所街的青石路鋪成了瀝青路，這是當時的濟南內(nèi)城中的第一條瀝青路。

堪稱民居博物館

拆遷前的寬厚所街散布著二進院、三進院、四進院以及帶跨院、旁院的多進組合院落，在建筑規(guī)格上，明顯高于老城內(nèi)其他街區(qū)。這些類型各異的民居生動反映出清末至建國初年，濟南民居的變化歷程。不夸張地說，這里堪稱是一個“民居博物館”。以下聊舉幾例：

寬厚所街1號：官式民居袁家大院

該院位于街東首路北，高大的門樓保持著清末濟南民居的特色，4塊雕花拴馬石嵌在門樓外一側(cè)石墻上，原是袁姓中醫(yī)世家的宅院，袁家在此已住了六代人。旁邊的寬厚所街3號當年也是袁家的，解放前賣給了劉家。

袁家大院北屋保持著百年前的原始容貌，青色小瓦“卐”字窗。從大門樓東側(cè)墻上的門樓改建印跡看，當年的袁家大院是一座并排有三個大門的豪宅，帶有官式民宅的顯著特征。

寬厚所街14、16、18號：錢商人家魏家大院

拆遷前，魏家大院門樓僅剩下殘跡。進門后左側(cè)為魏家大院的主體建筑，門牌號為14號和16號。16號院內(nèi)的門樓位于院落西北角，門楣下的鏤雕精致細膩，院內(nèi)“隱藏”著一座二層小樓。據(jù)院主人魏津生先生介紹說，這片宅子是他的曾祖父魏印祿在20世紀20年代買下的，后來增建了東、西屋。民國時期，魏家在解放前曾在濟南開過兩個銀號，一個叫“通益”，一個叫“元亨”。濟南著名書法家魏啟后亦是錢商魏家的嫡系后人。

從南屋穿堂而過，沿墻根東行，前面又是一道老式門，門內(nèi)還隱藏著一個封閉式跨院，東屋為前出廈結(jié)構(gòu)。

寬厚所街47號：昔日豪門沈家公館

拆遷前，寬厚所街47號是一個規(guī)整的三進院落，雖然歷經(jīng)百年風雨，院內(nèi)多數(shù)建筑上仍頂著老式小瓦，加之院內(nèi)基本沒有后來添加的建筑，整個院落帶給人的是古色古香的氛圍。

47號當年是“東方商人”孟雒川的女婿沈炯齋的宅第，老街坊們又稱之為沈家公館。沈家后人在新中國成立前去了臺灣，沈家公館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曾改為郵電局干校，后來辟為民居，大院中最多時曾住過13戶人家。

寬厚所街41號、43號、45號：

書香世家“槐樹底下張家”

提起寬厚所街的大戶，老街坊們都不會落下“張家大院”。張家當年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因門旁有一棵古槐，故名“槐樹底下張家”。

張家原是個三進深的大院，其中后院的正屋規(guī)格很大，前后出廈，在寬厚所街數(shù)得著。拆遷前的寬厚所街43號的老式門樓，是當年張家的二門。此院為張家的前院，東、西屋均為當年的老房子，北屋為后來修建。

2003年，83歲的徐淑蘭介紹說，她的公公是教私塾的。丈夫張紀平共兄弟四人，除三哥做會計外，張紀平和大哥、二哥都教書，二哥張志霄（音）曾創(chuàng)辦濼源中學。

寬厚所街55號：絕版四合樓金家大院

寬厚所街55號原為清末歷城知縣金猷大的宅院，其完整的四合樓建筑在濟南古城區(qū)絕無僅有。由于這一特殊價值，它有幸成為寬厚所街唯一原地保留的民居。現(xiàn)存四合樓是金宅原始建筑的一部分。其北中堂樓上下10間，東西廂樓和南穿堂樓各上下6間，全樓均為玻璃門窗，石制或磚砌拱券門窗套體現(xiàn)出西洋建筑特色。北中堂樓與東西廂樓相接處各設有木樓梯，由此上樓，踩著吱吱嘎嘎作響的木地板沿二樓回廊散步，在朱紅立柱、青色小瓦與寧靜的天井構(gòu)成的氛圍中，令人不禁有時光倒流之感。

寬厚所街56號、58號及58號旁門：

幽巷深宅李家大院

寬厚所街拆遷前，李家大院是街上最大的宅院。該院包括寬厚所街56號、58號和58號旁門，是一個由前后兩棟二層樓房、中間高大穿堂屋、左右數(shù)間廂房組成的完整院落。

58號為李家院中的穿堂屋，東西山墻上分別有葵花和卍字形的組合氣窗，這在濟南民居中幾成孤例。李家大院體現(xiàn)出極高的防護性及分合自如的傳統(tǒng)民居格局，在建筑風格上呈現(xiàn)出的則是中西合璧特色。2003年，時年82歲的李虹老人介紹說：“李家大院是我的父親李世昌于1934年買下的，當時房子剛建好不久?！?011年春天，李家大院在一片唏噓聲中被拆除。

寬厚所街60號、62號：

茶商故居王家大院

立柱的多少是象征門樓規(guī)格的標志之一。在寬厚所街區(qū)，一般小門樓沒有立柱，大戶人家多為二柱或四柱大門，唯一一家擁有六柱大門便是位于60號和62號的王家大院了。

王家大院位于李家大院西鄰，進大門直著往前走，要過二門、三門、四門才能到達內(nèi)院，可惜的是，四門僅存殘跡，門內(nèi)原始建筑已經(jīng)被簡易房所替代。不過，進大門后右拐，穿過兩道門后，尚存一個完整的側(cè)院，院內(nèi)正房是一棟坐西朝東的小樓，三開間帶外廊，青磚紅柱中透露出古香古色的古典情調(diào)。

據(jù)了解，王家大院的原主人是西門外植靈茶莊的經(jīng)理王漸三。植靈茶莊創(chuàng)辦于1929年，20世紀30年代生意最好時，一度與茶葉業(yè)中的老大泉祥茶莊平分秋色。

擁有兩座著名會館

寬厚所街原有兩座會館：浙閩會館和江南會館，舊時濟南十大會館中，居其二。

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由在濟南為官經(jīng)商的浙江、福建籍人士出資，在寬厚所街辟地修建浙閩會館，作為浙江、福建旅魯同鄉(xiāng)會所在地。

時隔130多年，如今的浙閩會館的“大門”已改到面向護城河的黑虎泉西路23號，而原開在寬厚所街34號的正門于20世紀50年代在一場意外火災中化為灰燼。走進浙閩會館，迎面便是一個三柱間大廳，周圍皆為木隔扇。北面的木隔扇是活動的，打開后可與南方井庭式木結(jié)構(gòu)的樓大廳連為一體。戲樓為卷棚式，五架梁，上有木質(zhì)透雕彩繪，二層上有東西回廊，兩側(cè)有樓梯和東西廂房。戲臺寬6米，深約4米，共有圓柱50根，柱上有精細的五彩雀替透雕。值得一提的是，會館西院墻上保存有揚州八怪之一金農(nóng)的“九畹芝蘭”四字石刻。字跡蒼勁有力，是書法藝術的珍品。

據(jù)悉，解放后，浙閩會館“身份”屢變，先是作為省第四招待所，后改為濟南市殯儀館，20世紀60年代又用作舊書庫，20世紀70年代為工廠所用。雖然早在1979年便被公布為濟南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但由于沒有正式對外開放，這座頗具浙閩風格的晚清建筑如今還掛著某單位的牌子。

2003年，家住黑虎泉西路21號的秦老太太（時年77歲）回憶道：“位于會館東側(cè)的黑虎泉西路17、19、21號三處二進院解放前分屬劉家三兄弟的。三兄弟的老一輩是浙閩會館的看門人。這三處院與浙閩會館原來是一體的?！?/p>

在浙閩會館東側(cè)，還有一個有上百年歷史的會館——江南會館，舊時為江南旅魯人員團拜之所，其正門過去也開在寬厚所街。20世紀80年代會館主要建筑被歷下區(qū)文化館排練室等建筑所取代，正門被封堵，改開向黑虎泉西路。拆遷前，寬厚所街上尚能看到正門對面的過街照壁。據(jù)建筑學專家介紹，過街照壁是一種象征隆重、高貴的建筑樣式，目前在濟南已寥寥無幾。

“當年，江南會館大門上掛著金字黑匾，門左右是一對磨得發(fā)亮的石獅子。進門后一側(cè)有回廊直通戲臺，戲臺有1米多高，與之相連的是雕梁畫棟的正殿，戲臺兩側(cè)有東西廂房。正殿南面有一小院，小院南面是會館的后殿，里面供奉著劉備、關公等塑像。東院有一個建筑俗稱‘仙家樓子的小廟，有門通向南馬道?！?003年，住在正門西側(cè)、寬厚所街20號的李先生說，他的祖父李宗堂便是江南會館的看門人，他所住的房子過去是江南會館的旁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