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福東
在制度制衡闕如的情境下,當這些改革者面對比保守派更大的物質(zhì)利益誘惑時,其貪腐的可能性比保守者更大。
慶親王奕劻病逝時,《申報》刊發(fā)一條署名“一子”的短評,給予奕劻兩方面的論定:一則雖不能為清廷回天,但奕劻終究算是有力量之人,他畢竟是新政的倡導者;二則他把遺產(chǎn)的五分之一捐獻出來,辦八旗慈善事業(yè),乃其“悔悟”之舉,其實就是暗指其生前為己謀私撈得巨額資財。換言之,就奕劻本身的政治品性而言,他既是一個改革者,又是一個貪腐者。
就腐敗程度而言,奕劻生前身后,并無太大爭議。之前引爆輿論的中央紀委網(wǎng)站刊發(fā)的《大清“裸官”慶親王的作風問題》,也是從這個角度著手,借古諷今,居安思危。
但就奕劻的政績評定上,論者也存在差異?!短┪钍繄蟆吩谇逋⒓磳ⅰ翱迮_”之際,專門撰文描述他,將其寫得一無是處:“綜其一生之事績,常與禍患相緣,既非有作為之政治家,亦非有氣度之愛國者,雖行年已七十有三,而所作為毫無足榮其名者?!?/p>
但奕劻逝后,袁世凱卻發(fā)布大總統(tǒng)令,稱其為“清室懿親,久參大政,耆年碩望”。袁世凱與奕劻曾同為晚清改革派中堅,其對奕劻贊譽有加,或有此中因素。
將歷史時段放長,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現(xiàn)象。在奕劻生前,輿論對其政治表現(xiàn)的評價多持負面立場,而后世的研究者則相對持平。譬如《劍橋中國晚清史》,在提及奕劻時,一面說他兒子載振因放蕩腐化而聲名狼藉,載振被迫辭職的一個理由是為父親弄到一筆十萬兩銀子的巨額賄賂;另一面,則又肯定奕劻的改革取向,認為榮祿死后,奕劻就成為政府中提倡改革的主將,協(xié)助他的同盟者有袁世凱和張之洞等人。1909年以后,一些改革是由慶親王和袁世凱聯(lián)合進行的。
這個評價大體還算公允。清朝的悲劇在于,改良不僅最終沒有競爭過革命,某種意義上反而加速了王朝的滅亡。奕劻頗能代表做最后掙扎的那部分皇親貴胄——革命者視他們?yōu)榕f勢力,保守派則嫌他們過于激進,而一般的社會輿論則對其腐敗嘖有煩言。他們并沒有多高的識見和魄力,改革途中最看重的仍是一己之私,在這一點上,一些媒體對他的指摘大都成立。但最有價值的問題可能是:為什么晚清改革主將卻是無人能及的貪腐大老虎?
晚清時,雖然腐敗橫行,但傳統(tǒng)士大夫的倫理教育仍然存在,起到規(guī)約作用。一般思想保守人士,內(nèi)心深處多有忌憚,其中不少人還信奉諸如佛道所言的因緣果報。而改革者,很大程度上破除了這方面的執(zhí)念,在東西文化的沖撞中,舊有的價值觀已經(jīng)部分崩解,傳統(tǒng)的清廉理念對其約束力降低,而新的信仰尚未誕生。在制度制衡闕如的情境下,當這些改革者面對比保守派更大的物質(zhì)利益誘惑時,其貪腐的可能性比保守者更大。民國初期革命者執(zhí)政后的貪腐,就可以從這個理論中得到部分解釋。
如果清王朝沒那么快垮臺,奕劻的命運可能會截然不同。隨著新變革者崛起,老邁的奕劻可能因個人利益與理念的分殊,而成為阻礙力量。那時,他的貪腐就會給政治對手以反擊的口實,其能否善終還得打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