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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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村官買買提
丁丁(苗族)
買買提大名叫剪同春,是丁作家二舅剪在先家的上門女婿?;鼐S村,一聽村名,便知是由回族和維吾爾族組成的村莊。
前些天,遠在湖南常德市回維村的小學同學剪來福來電話,語帶喜悅:“丁作家,買買提連任村主任了!”
丁作家反問,“你倆二十多年前不是情敵嗎?他連任村主任怎么把你小子樂開心呢?”
“呵呵,那是以前年幼瞎鬧的”剪來福嘿嘿傻笑。
丁作家不解,“上月,買買提剛選上村支書,咋一人占倆窩?”
“鄉(xiāng)里動員的,要他‘一肩挑’呢!”剪來福依然嘿嘿道。
“其他候選人服氣嗎?”丁作家有點擔心。
“怎么不服氣?是我們大家公選出來的。”來福補充道。
買買提大約記得自己在四歲時從新疆和田隨父母到湖南販運干果生意,一年后,其父母在湖南常德市某批發(fā)市場雙雙死于一場交通肇事逃逸車禍。
后來,當?shù)卣块T請來丁作家八十多歲的曾老太爺當翻譯幫忙尋找小買買提遠在新疆和田的親人??捎终l想到,連最有學問的維族曾老太爺也很難聽懂小買買提嘰里呱啦的語言……
一個月后,當?shù)卣畯男陆嚓P部門核實:小買買提父親買買提·賽買提是新疆吐魯番地區(qū)鄯善縣牧民,早年迫于生計隨舅舅去了新疆和田做生意,隨后在和田創(chuàng)業(yè)成家。后來,小買買提的父母雙方親人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全部死于肆意橫行的一場大瘟疫……上世紀八十年代,小買買提父母攜年幼的他來到湖南做販運干果的生意。
就這樣,小買買提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孤兒。
再后來,丁作家二舅收養(yǎng)了小買買提。當然,丁作家二舅收養(yǎng)小買買提是因為丁作家二舅的堂客只給他光生女兒不生兒子。
又過了十五年,買買提被丁作家二舅招為上門女婿。正式成了丁作家二舅家上門女婿后,買買提就被改名叫剪同春。
他當選,剪來福何以興奮?
“他當選,村里有盼頭”剪來福滿懷信心地說。
丁作家涌起一陣沖動。
買買提是個勤快之人。人沒鋤把高就砍木頭、抬石頭,盡干苦力。也許,丁作家二舅就是看中了買買提這一點,才招為上門女婿并把最漂亮的小女兒嫁給他。
買買提二十三歲,干過村里的木材廠廠長,兩年后自己承包。二十八歲,攬交通工程,再辦建筑公司。櫛風沐雨,苦沒少吃,錢沒少賺,是村里第一個暴發(fā)戶。
發(fā)家致富賺了百萬家當后,買買提多了新名:剪總、剪會長。不過,村里人叫順了,張口閉口,買買提長,買買提短??h、鄉(xiāng)干部下農(nóng)村來,也會遠遠吆喝:買買提!若問“剪同春”大名,大多不知。
在回維村里,上門女婿地位低。
如不是偶然,買買提只不過是個農(nóng)村土豪。
買買提人生之彩,出在那個偶然。
2012年初,買買提噴著酒氣,打鄉(xiāng)政府門前趔趄而過。忽然,門里蹦出一個小個子。
“買買提,想和你商量件事”小個子遠遠就沖買買提嚷嚷。
買買提膀大腰圓,血管里淌著彪悍,往那一站,不怒自威??墒?,看到小個子,卻自覺挫了挫身:“喔,是曾書記,找我?”
小個子曾建新,一張奶油臉,地位不容小覷:鄉(xiāng)黨委書記。
“村委換屆,我們撥拉半天,主任人選難產(chǎn),剛才在樓上看到你,我忽然冒出念頭,何不請你試試?”曾建新直奔主題。
“不行,不行”買買提打了個飽嗝,搖起撥浪鼓,“我搞工程還行,當村官不是那塊料?!?/p>
“怎么不行?你工程做得好,說明腦子好使;在外面闖蕩多年,社會閱歷豐富;手下隊伍棒,說明善于管理;為人豪爽辦事雷厲風行,肯定有開拓精神”曾建新連連夸獎。
都說鄉(xiāng)黨委書記嘴皮薄、口才好,曾建新果然會忽悠。
“一個空殼村,欠債十幾萬,人心散了架,這副爛攤子,誰愿挑?你另請高明吧?!辟I買提酒醉心明,邊說邊退,準備溜走。
曾建新一把拽住轉而譏諷:“看你血氣方剛,有能力有思路,指望你重振雄風,不料是個懦夫。回維村人丟盡臉,被附近村民嫌棄!”
成功男人有弱點,十有八九怕激將。
買買提一蹦三尺高:“曾書記,你狗眼看人低,盡揭瘡疤!”
突爾,買買提一跺腳,騰起一縷煙:“曾書記,樹要皮,人要臉,我干!”
“你若愿干,趕緊報名,村民選不選你,不好說呢!”曾建新拿捏著火候,不動聲色,再將一軍。
兩個月后,村民1464人投票。買買提1400票。
丁作家從小就寫得一手好文章,畢業(yè)后經(jīng)人才引進來到新疆又從事文化宣傳工作,再加上他早些年就加入省級作家協(xié)會,久而久之被人們稱呼其“丁作家”,實乃尊敬之意。
買買提在丁作家記憶里很模糊。
丁作家一晃離開家鄉(xiāng)多年,再沒和買買提相遇過,只知他大發(fā)了。如果不是那個偶然,這輩子,他倆八竿子打不著。
忽然有一天,丁作家接到陌生電話。
“我是買買提!”
“買買提?哪個買買提?”
在新疆叫買買提的人確實太多了。
“您表姐剪翠花男人、你二舅剪在先上門女婿?!?/p>
噢,原來是你。
“我剛選上村主任,您見識廣,路子多,多幫襯啊。”
“好說,好說,只管吩咐”丁作家聲音提高八度。
放下電話,丁作家念頭一閃:這個買買提,不愧是老板,剛當村官,就火急火燎來公關。
不過,能被鄉(xiāng)鄰認可,是件高興事。有的人,在外面人五人六,回到家鄉(xiāng)時卻被鄉(xiāng)鄰嗤鼻,做人很失敗。
打那以后,丁作家的手機成了熱線,隔三岔五就響,也許因為內(nèi)地和新疆時差原因,有時天蒙蒙亮,有時天麻麻黑。
買買提愛晨跑晚遛,聽說丁作家習慣早起,便瞅準空當。他說,盡是雞毛蒜皮小事,知道您忙,怕耽誤您上班。
瞧瞧,這個買買提雖然五大三粗,心像針一般細。
電話里,買買提絮絮叨叨:想安裝路燈、想建垃圾箱、想拓寬村道、想道路旁搞綠化、想戶戶通水泥路、想給水塘清淤、想在村西頭建公園、建老年公寓、想在村中央那塊數(shù)千平方米的空地上建文化大院……
每次絮叨完,買買提會說,您看行不?幫我出出點子。久了,丁作家發(fā)現(xiàn),他做事很少拍腦袋,自己先有譜,再向人請教,并且是出選擇題。比如建文化大院,他傳給丁作家兩套效果圖,讓丁作家選其中一套。
丁作家暗想:這個村官買買提不簡單,懂得科學決策呢!
光有想法不夠,還得有錢辦事。
仗著臉厚嘴甜,買買提到處化緣。
回維村是國家級貧困縣里的貧困村——底子薄。
丁作家一直納悶:蚊子腿上三兩肉,買買提是怎么割下的?
丁作家是急性子,不愛電話嘮叨,三言兩語就掛機。可是奇怪,買買提的話句句勾魂,放下電話,丁作家的思維飛越萬水千山。那個小山村,生他,養(yǎng)他,讓他魂牽夢繞。
游子,都有懷舊情節(jié)。
買買提的設想,大多變成現(xiàn)實。三年來,他對丁作家敬重未減,丁作家對他嘆服漸深。
丁作家有時試想:中國農(nóng)村百萬個行政村(社區(qū)),如果有百萬個像買買提一樣的村官、百萬個充滿創(chuàng)業(yè)激情的農(nóng)民,還有什么不能改變!
丁作家兩個表哥和其父母共住一棟祖?zhèn)飨聛淼膬蓪訕欠?,兩個表哥是丁作家大舅兒子。丁作家大舅和二舅這兩家兄弟早先為了爭這祖屋素來不和,多有積怨,平時老死不相往來。
近三百年的祖屋舊了點,模樣還過得去。門前有個庭院,平時堆些柴種些菜或者供人休息搞個娛樂,秋收時攤曬稻谷。這些年,因村道拓寬,庭院被蠶食,剩下巴掌大,矮墻半截,頑強守護。樓旁菜園,漸次萎縮。院里茅廁,露了出來,兀立在路邊,與村委會隔溪相對,頗煞風景。
今年清明,丁作家回鄉(xiāng)祭祖,眼睛一亮:茅廁無影,矮墻無蹤,村道變寬了,車輛暢通無阻。不過,也有遺憾,庭院沒了,村道連著臺階,多少童年記憶丟失了。
還在年初時,丁作家大表哥打來電話,語氣倒算平靜:“您二舅家那個買買提說了,家里出了個作家表弟是門面,要光鮮點。拆茅廁、拆矮墻,也同意。但這么點庭院,我和您大舅、二表哥舍不得。買買提就說要同你們那當作家的表弟講,讓他做工作?”
哼哼,這個買買提?這小子竟用我來打壓兩個親表哥和親大舅!丁作家心里嘀咕,嘴上卻在電話中好言相勸大表哥:“拆了好看多了?!?/p>
為祖屋的事,買買提又搬出了丁作家。
那天晚上,買買提先訴了半天苦:“會上議修路,人人都說好,真占誰家地,祖宗也挨罵。想為大伙干點實實在在的事情真難,氣得我要掄拳頭,就是欺負我是個上門女婿呢?!?/p>
丁作家開導他:“多磨嘴皮,別動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傷了和氣不好相處?!?/p>
哪想知道,買買提話頭一轉:“剛才,您那兩個表哥在電話中啊好兇,罵得我七竅生煙。哎,他們看不起我這個上門女婿當親戚。”
近年來,我兩個親表哥和親大舅等一大家子在廣東東莞打工生活,家里鐵將軍把門。
丁作家一驚:“出啥事了?”
買買提道出原委:路修到祖屋門前,須推倒圍墻,征用庭院??蓪Ψ綏l件是征用庭院也行,必須把圍墻砌好。
買買提說,征地只賠錢,不代建,他不能破例。
丁作家倆表哥脾氣暴躁,一語不合,嚷嚷起來:不砌圍墻,不讓征地!都摔了電話。
丁作家連忙道歉:他們不明事理,別和他們一般見識。你看這樣行不?兩個表哥不在家,缺人手,路修好后,你安排把圍墻砌好,費用我私下來出。
可買買提說,不是錢的事,那點錢,他墊也行,只是村民會誤會,以為搞特殊,會鬧著攀比。
丁作家二話不說:“行,就按你說的辦,倆表哥那里的工作我做。”
撥通電話,兩個表哥還喘著粗氣呢。
丁作家耐著性子,相繼聽他們發(fā)泄完后,才慢聲細語說:“買買提當主任,錢沒多掙,氣沒少受,圖什么?還不是為大家好?他當村主任三年,村里變化多大?你們?yōu)榇謇锍鲞^啥力?你們讓一步,親戚一場,就當是幫他,行不?”
丁作家兩個表哥,除了脾氣暴,還是兩頭犟驢。
這回,聽丁作家這一說,他們都居然不喘粗氣了。
丁作家接著說:“你們請人砌圍墻,費用我來出?!?/p>
“咋能讓表老弟出錢呢?”兩個表哥都甕聲甕氣,全讓步了。
丁作家趁熱打鐵:買買提氣壞了,你們打個電話道聲歉吧。
“圍墻我們修就是了,還道歉?讓我們老臉往哪擱?”丁作家倆表哥囁嚅著。
“不打?我替你們打?!?/p>
“我們打,我們打。”
一會,買買提電話里笑成了串:“哈哈,今晚我可以睡個好覺了?!?/p>
不過,這家伙借力使力,丁作家不僅未反感,反而欣慰,為他的辦事公道。如今農(nóng)村干群關系緊張,最大病因就是:村干部辦事不公。
數(shù)一數(shù),丁作家已被買買提算計了好幾回了。
去年元旦前,買買提熱切問:“元旦回老家不?”
“不回了……有事?”
聲音暗下去,又揚起來:“您回來一趟行不?我有事想求您。”
“你只管說,我盡力而為”丁作家這人,就是好面子。
村里文化大院和老年公寓建成了,想把村里的能人請回來搞個啟用儀式,座談一下,出出點子,再聘幾個顧問,您是第一個。
別小看咱村,一千多人,還真出了幾個人才,恢復高考后,全鄉(xiāng)首個大學生,全縣首個留洋生,都出自咱村?,F(xiàn)在,留美博士、大學副校長、副師職軍官、作家、企業(yè)老總。
“人家都盯著您呢,您來,他們來;您不來,他們不來。這樣行不?您飛長沙,我開車去接機”買買提繼續(xù)纏著。
“接倒不必,不過,元旦當天趕不上?!?/p>
“那我改到二號?!?/p>
丁作家沒得選擇,只有答應。
買買提如數(shù)家珍:“文化大院和老年公寓全是多功能的,有便民中心、有農(nóng)家書屋、有乒乓球室、有活動中心……”
丁作家連連稱好。
“好是好,只是里面空蕩蕩的”買買提吞吞吐吐。
丁作家明白了,忙表態(tài):“你直接講,需要我送什么?”
“送實物吧,您太遠,不方便。要不,干脆送個紅包?”
“沒問題,多少合適呢?”
“意思意思一下就行。其實呢,我不是圖您的錢,是想請您領個頭,帶動其他人。您捐,和別人捐,大不一樣呢!”
瞧瞧這張嘴,抹了蜜似的。丁作家忽然想,這個狡黠村官買買提,對別人也這么說吧?
丁作家說:“捐一個月工資吧?!?/p>
電話那頭笑出聲來:“哎喲,就您那吃財政飯的一個月工資嘛也太少了點吧!把上次書稿費捐出來吧!”
元月二日上午,丁作家如約而至。呵,滿屋子的人,曾建新來了、歷屆村干部來了、鄉(xiāng)賢們也趕來了,只剩國外的沒來,并且都沒空著手,捐款捐物,折合人民幣近二十萬。
座談會上,七嘴八舌。不愧是鄉(xiāng)賢,點子不一般。
有的說,村里曾出了倆紅軍,搞紅色旅游好;有的說,搞生態(tài)農(nóng)業(yè),規(guī)模經(jīng)營;有的說,村里百畝大水塘筑幾道壩,保持水土,便利灌溉,還添景觀……
丁作家領到一本聘書,紅彤彤的。論級別,這大概算是中國最低的顧問吧?可丁作家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這時,有人嚷起來,怎么才聘三個顧問?我大老遠趕來,咋沒我的份?
買買提眼睛樂成一條縫:你們要當顧問,歡迎啊,只要多做貢獻,我們一定聘,一定聘!嘿嘿!
三月上旬的一天,手機響起,里面劈頭一句:“您清明回來么?”
這回不是買買提,是教育局長剪二棒。此君筆頭了得,當過黨委外宣辦主任,在當?shù)睾苡心芰俊?/p>
“手頭事情多,不回了”丁作家說。
“您最好回來一趟,有件事您得出面。”剪二棒一不寒暄,二不客套,口氣很嚴肅。
“什么事?”丁作家心頭一緊。
“都是您家親戚買買提惹的事?!崩疃魵饧睌睦^續(xù)說道,“我們搞教育改革,撤了回維村小學,并到鄉(xiāng)中心小學。政府費了好大勁,與上海企業(yè)家達成協(xié)議,打算投資一個億,把村小學改造成特色學校?!?/p>
“這不是好事嗎?”丁作家不解地問。
2014年,湖南省確立走生態(tài)立縣思路;今年又提出建特色學校,既能促進招商,又可帶動農(nóng)村三產(chǎn)。
“買買提要把好事攪黃哩!他想收回校舍,借口修路,推倒了傳達室。校舍是國有資產(chǎn),他這是犯法呀!”李二棒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我派人去交涉,他橫豎不買賬。聽說他敬重您,您回來一趟,幫我勸勸他?!?/p>
丁作家立馬撥通買買提。
“有事?。俊辟I買提在電話那頭聲音很愉悅。
“你個大老粗,好歹不分,還犯法!”丁作家沒好氣。
“我為人民服務犯啥法?”買買提在電話中一副無辜樣。
還未等丁作家把事說完。他嘿嘿一笑:“那件事啊,我就是要把事情鬧大?!?/p>
“鬧大對你有好處?”丁作家不解反問道。
“校舍雖然是國有資產(chǎn),可土地是村集體的,他們沒有辦過任何手續(xù)。他們只與鄉(xiāng)里的書記鄉(xiāng)長們談,沒把村官和村里老百姓放在眼里。”買買提不急不躁地說,“我們村官和村民意見很大,以為我得了啥好處呢。您說,我能這么便宜他們嗎?”
丁作家頓時語塞。
買買提說得在理。當今社會征地糾紛已成為攸關穩(wěn)定的火藥桶,政府漠視群眾利益,難辭其咎。
“你雖然占理,也不能蠻干,好好說唄”丁作家細心開導。
誰知話一出,買買提他越說越激動:“您大樹底下講風涼話。好好說?壓根沒人找我們,我們對誰好好說?會有人聽嗎?一個破傳達室,值幾個錢?談得攏,賠就是了?!?/p>
丁作家無語??刹皇锹?,買買提不來這一手,剪二棒這么大級別的領導也不會繞著圈找他。
看來,這個村官買買提不但是狡黠,而且很有智慧。
“你看這樣行嗎?你把村民意見理出幾條,雙方坐下來,心平氣和談,別漫天要價”丁作家耐心開導。
“您放心,我們雖是粗人,也講道理的。去年三月,修公路征地,全村三十一畝稻田、一百零八座墳,涉及多少人?一個星期就搞定,全鄉(xiāng)最快。有的村,征四、五畝地,三個月還征不下呢”電話那頭傳來買買提誠懇的聲音。
丁作家把買買提態(tài)度一說,剪二棒沉吟起來:“是我們工作沒到位,就按您意見辦?!?/p>
過了幾天,剪二棒報喜:“談妥了,多虧了您,我和買買提約定了,清明節(jié)您必須來,我們陪您去祭祖。”
這次回鄉(xiāng),聽到幾件喜事:村里欠債已還清,固定資產(chǎn)原先空殼,現(xiàn)在有十多萬;新辦兩家來料加工廠,其中一個制衣,三十八名婦女就業(yè),年長的六十歲,今年人均收入有望翻番。
高興勁還沒過,曾建新找到丁作家,一臉焦灼:“村兩委將換屆,買買提要辭職,他若走,村里會走下坡路,您做做工作吧?!?/p>
丁作家急忙找到買買提:“村里剛上路,你怎么撂挑子?”
“不當村主任前,村里人見了我客客氣氣?,F(xiàn)在呢,自己的業(yè)務耽擱了,往村里貼錢不說,還時不時被挨罵,想想不值”買買提苦惱地說。
“不值?當村主任前,村民有這么認可你嗎?上級領導有這么看重你嗎?”丁作家和買買提拉起了家常。
買買提低著頭,不吭聲。
“你是不是想當村支書?”丁作家反問。
他迅速抬頭,閃過一道光:“我怎么好意思和秋生小叔爭?”
秋生大名叫剪秋生,論輩分丁作家也得管叫表舅舅??蛇@秋生表舅舅雖然厚道本分,人緣不錯,卻是個老好人,村主任當了十八年。后來村里的老支書由于年齡偏大主動讓賢,才有了前面曾建新“激將”買買提當村主任、秋生改任村支書那一幕。可這個秋生就是缺乏闖勁,不溫不火。
丁作家顧不了親情,向曾建新直截了當?shù)卣f:“買買提當村支書更合適,選村干部,要選敢于擔當、有創(chuàng)業(yè)激情的人,老好人成不了事,這些年就是證明?!?/p>
曾建新一拍大腿:咱倆想到一起了,我也猜出他心思,不過,秋生村支書這些年里,沒功勞也有苦勞??!
丁作家出了個主意:“要不,讓他倆一起競選,票高者上?”
曾建新略一思忖:“行!讓買買提參選,又讓秋生留下。”
過了幾天,曾建新打來電話:“我同他倆談過了,買買提愿意參選,剛開始秋生有點低落,想去他兒子的公司干,我做工作后,他答應扶買買提上馬送一程。”
四月下旬,村支部換屆。票選之后,鄉(xiāng)黨委宣布,買買提為村支書,秋生和另一名黨員為村支委。
前些天,丁作家電話問曾建新,他倆配合得好嗎?
“好,很好!”曾建新說,“秋生脾氣好,買買提性子急,秋生打前站,買買提收攤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回旋余地大多了?!?/p>
丁作家釋然了。
有的村,新班子清算老班子,老班子使絆子,水火不容……
電話又響了,買買提在電話那頭滔滔不絕描繪藍圖:想建自來水公司,解決冬天村民和牲畜飲水難問題;想把村口那座庭院改造成村里的博物館,好讓老祖宗六百多年來從新疆吐魯番南遷歷史代代永存……
丁作家的喉嚨忽然有點緊,囑咐道:“村里不富裕,你干點事不容易,真難為你了。不過,要提醒你兩點:‘一肩挑’后,一別做村霸,二別糟蹋集體錢?!?/p>
“您放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買買提的鼻音也有點重。
買買提的話,丁作家信。
這個買買提啊,是個當村官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