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島
我確定詩人李炳智是那種內斂、敦厚而不事張揚,內心卻是澎湃起伏、運行著炙熱情懷的西北漢子。能夠佐證這一點的,除了他謙和、善良的秉性之外,就是他的詩歌。由此可見,李炳智的詩歌既是他人生的名片,也是他生命軌跡中夢幻與意向相互指引的導航。
從詩集《受困的美人魚》《一方水土的愛戀》以及大量發(fā)表于媒體和網(wǎng)絡之上的詩歌來看,李炳智基本是采取一種溫和的娓娓道來的姿態(tài),用一種近乎平靜、祥和的敘述來駕馭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于是,在讀他的作品時,就產(chǎn)生了一種無所不在的疏朗、寧靜、飄逸、典雅的閱讀快感和心靈上的慰籍。詩歌中舒緩的意向流韻簇擁著澄明、跳躍的樂感式的語言組合,架構出一方古體詩詞中特有的體式和不乏現(xiàn)代情感的抒情方式。
不能不說,這是一種獨特的帶有心靈痕跡與情感色彩的表現(xiàn)方式,由此而構成的詩意傳遞,使得李炳智的詩歌呈現(xiàn)出一種鮮明的、不可復制的、獨特的審美意蘊。
那么,這種審美意蘊的核心與本質究竟是什么呢?它不是氣吞山河的抒情與架構,也不是波瀾不驚的細致入微的情節(jié)描摹,不是掏空心思的不著邊際的生硬想象,也不是故弄玄虛的假大空式的“主流”與“口水”。詩人的李炳智自有屬于他自己的獨特表達,那就是敘述。
李炳智的敘述,是一種關于折射心靈和透視情感的敘述,是詩人為找到一條回家的路而邁出的每一步堅定的足跡,更是一種看似平和、舒緩實則水深萬丈波瀾不驚的大意境、大氣場。
正是這種纖塵不染的娓娓道來,童子稚氣般的來去無痕,風雨初霽天邊彩虹的圣光乍現(xiàn),形成了李炳智詩歌中某種“道場”的巧妙設置。于是,淡淡的禪意伴著悠悠的哀思,浸潤著他的詩歌一步一步走向故鄉(xiāng)浩渺蒼涼的高原。那里既是詩人的故鄉(xiāng),又是養(yǎng)育、培植詩歌的天堂。李炳智的詩歌沿著塬上的溝壑紛紛涌進現(xiàn)實社會的在場,諸多心靈的感受和個人的喜怒哀樂幻化為行走的詩行,于是就有了詩人對于《一方水土的愛戀》轉化為《受困的美人魚》的奇妙想象的延伸。
“我喜歡這樣的詩:憂郁、典雅、高貴、真誠。語言嗆啷作響,充滿了古典漢語的節(jié)奏、韻律感和美感。那抒情的口吻則是徐緩的,有一種戴著白手套的貴族式的憂郁,像一位拉著管風琴邊走邊唱,從高原上一路走來的行吟歌手?!边@是著名作家高建群先生為李炳智詩集《受困的美人魚》所做序言的一段話,很精彩也很形象。而高先生對李炳智詩歌的表述,就是我所言的纖塵不染的娓娓道來,童子稚氣般的來去無痕,風雨初霽天邊彩虹的圣光乍現(xiàn)的另一種表達,而最終的目的,還是探究詩歌中那個時而有形時而無形的“道場”的設置。用作家楊葆銘的話說,就是:“語言的精粹和意向的唯美?!保ā对娚钭屓顺领o自安》——讀李炳智“一方水土的愛戀”)。而楊葆銘先生進一步提到的“能從鴿子翅膀干澀的抖動聲中聽到起飛的艱難”(《小詩有味似連珠》——李炳智詩集“受困的美人魚”序),則是對以上命題的合乎理性拓展和延伸,并以此昭示了詩人對于過往路途坎坷經(jīng)歷的感悟和歷練。
詩人是成功的,有以下作品足以證明這種成功是真實存在的:
捧一掬溪水/洗盡市井沉積的鉛華/乘一彎新月/尋找遙遠而夢寐的牽掛//久別的路/延伸在匆忙的腳下/村口的老樹/用月影婆娑出一地暗花//小河里高歌的/似乎還是童年的那只青蛙/挑水的小黑哥/月光漂白了滿頭的烏發(fā)//火紅熱鬧的老宅院/讓荒廢代替了喧嘩/洞房里嬌羞的新娘/已笑掉了兩排白牙//山歌里走出的大叔/長眠在老柳樹下/曾一起捉迷藏的兄弟/以一口老礦為家//路旁的小伙子/容顏上寫滿驚詫/盤問我這陌生人/你要去誰家
——《尋找遙遠的牽掛》
一雙狗眼/在大十字中央/射出兩束不屑一顧的光芒/矯健的臥姿/讓飛逝的車輪/凝固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恐慌//紅綠燈/間或明示/人來人往/冷漠的目光/從狗眼里射出/流浪者對生的悲涼//任司者的鳴笛/形成此起彼伏的聲浪/那穩(wěn)坐泰山的心境/遜色了人世的膽量//把藐視交規(guī)的舉止/異化成無謂的迷茫/莫非是/寵愛與遺棄的交替/成就了這羸弱的昂揚
——《蹲在十字街上的那條狗》
走了這么久/誰解我的鄉(xiāng)愁/綿綿的秋雨/彌漫了我相思的路//情越衰草洲/身偎故墻頭/用一雙杏眼/望斷天涯路//童年那棵老樹/記憶著曾經(jīng)的相守/擁著我柔弱的身子/勸我別淚流//寄回的新衣/一層層纏裹/怎抵這/孤獨冷清秋/別慕我的錦繡/莫羨我今天的所有/孤獨的郊外/冷風嗖嗖//古宅煙繚霧鎖/愛巢香艷炫目/孤衾怎抵那/相擁的溫柔//拎著一箱思念/踩著孤單的清秋/收獲前所未有的酸楚/我要登上一葉舟//任寒氣封喉/融煙雨心頭/陽光會在/明天的聚首
——《鄉(xiāng)愁》
在這些作品中,無論是尋找遙遠的牽掛,還是講述蹲在十字街上的那條狗的身世,更不用說中國文人寫了幾千年的鄉(xiāng)愁,詩人都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平靜地站在詩歌之外,然后又平靜地用鋪敘的方式去完成詩歌文本的創(chuàng)作的。這就是李炳智的獨特的方式,他讓詩歌中種種大的情感波動和意向的跳躍舒緩、平和了許多。我們幾乎見不到那種或金剛怒目或多愁善感,或坐臥不寧或仰天長嘯式的大起大合的情感沖突,隨之而來的確實一縷浮云一樣的安詳與靜穆。
這是一種古典式的或貴族式的雍容與華貴,在配以古詩詞意境中所特有的情感架構和書寫句式,形成了一種古今融合、感情縱橫、現(xiàn)代自我意識濃烈的審美復合之意蘊,其形式的美與內容的充實、飽滿不言而喻。上文所引的《鄉(xiāng)愁》,可謂此類詩歌的代表性作品。
下面再看一首鏗鏘、悲憤的近乎于控訴、聲討的作品:
我想逃離/逃離掩埋30萬冤魂的屠場/我想回避/回避陳列室利刃之上的血光//我想忘卻/忘卻70年前山河破碎的彷徨/我想撫平/撫平那場劫難/留給中華民族的傷//可是/他們不讓//他們給殺人如麻的惡魔/帶上血跡斑斑的勛章/他們用靖國神社的鬼火/年年歲歲把我們的包容性考量//他們霸占我們的島礁/他們搶奪我們海洋/他們企圖/陷我們于四面夾擊的恐慌//面對賊寇的囂張/挑在刺刀上嬰兒慘叫聲/又在耳畔回響/遙望武裝到牙齒的豺狼/機關槍掃射同胞的幻影/又從腦海播放//我似乎看見那些被活埋的同胞/至今站立不躺/我依稀見得那些被燒殺搶掠的村鎮(zhèn)/殘垣和焦土依然黑亮//歷史悲劇豈容重演/祖國河山怎容再一次橫行餓狼//看啊/勿忘國恥/這四個字閃現(xiàn)死難者白骨里/燃起的磷光/聽啊/倭寇軍演的炮響/企圖施展70年前/亡我之心的伎倆//記住啊,記住/賊寇獰笑/那是他們獲得獵物得意洋洋/海岸那邊張牙舞爪/那是他們預演圖財害命瘋狂//醒來吧,醒來/把刀槍擦亮/將子彈上膛/侵略者膽敢來犯/定要他們/把70年前欠下的血債/一并清償
——《勿忘——寫在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
這是一首質感非常沉重的作品,也是李炳智不多見的一種金戈鐵馬式的悲憤、憂郁的詩歌創(chuàng)作。全詩的表現(xiàn)形式極盡控訴、聲討之能勢,一種民族之痛、精神之痛躍然紙上,體現(xiàn)了詩人難以抑制的家國情懷和高尚情愫。
我始終認為,詩歌寫作是個人化的、情感化的藝術,是心靈世界的諸多感受借助于詩性的文字表述而達到釋放、發(fā)泄的一種愉悅和快感。所以詩歌是個體化的東西,它也承擔不了重大的歷史或現(xiàn)實的負荷,更不能對于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起到任何的改變、拯救或顛覆作用。詩人峭巖曾說:“詩歌不能改變什么,但它一定能夠證明什么?!蔽艺J為它所能證明的,只是詩人內心的、深層次情感的在某一時期所留下的痕跡。
李炳智的詩歌,完全擯棄了那種假、大、空的所謂“主流”的時代傳聲筒式的粗鄙、輕浮寫作。他讓詩歌回歸于心靈世界的同時,將真善美的優(yōu)雅情懷訴諸于生命的年輪之上。他堅信詩歌就是自己的上帝,沒有什么力量和意志可以改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的初衷。而詩歌將要證明的,則是浮華背后的空空蕩蕩的寧靜,以及時間的繩索捆綁著一群墮落的靈魂走上歷史審判臺的悲壯。
從詩歌本體上的意義而言,或許李炳智應該意識到在保持和發(fā)揚業(yè)已形成的創(chuàng)作風格的同時,如何面對創(chuàng)新和突破自己的命題。這一點不應該是炳智一個人所面臨的問題,而是所有有良知、有擔當、有才氣、有魄力的詩人所共同面臨的課題。況且,我們所面臨的是一個無序的、混亂的甚至是淫邪的丑陋不堪的詩壇。
從大的人文環(huán)境與歷史時期來看,當代的中國文壇需要的是斗士的正義情懷,需要的是猛士的殉道情懷,需要的是魯迅精神的延續(xù)和發(fā)揚。信念和信仰,正義和正氣,才會使詩歌喬木郁郁蔥蔥。
責任編輯:高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