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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曠野

        2016-04-21 20:13:44李慧萍
        延安文學 2016年1期
        關鍵詞:紅頭發(fā)阿九云霞

        李慧萍,女,浙江臺州人。魯迅文學院第27屆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理論與創(chuàng)作》《山花》等。曾獲百花文學獎編輯獎、小說選刊獎編輯獎、郁達夫小說獎編輯獎等。

        1

        那天何云霞在心急火燎地滿大街找人時,林海生正躺在鎮(zhèn)上一間小旅館里睡大覺。旅館房間逼仄得像個小型集裝箱,室內(nèi)只有一張床、一把椅子、一盞吊在天花板上裸露的白熾燈。原本白色的墻壁已經(jīng)泛黃,到處是星星點點的霉斑和不明不白的污跡。林海生頭上蒙著被子,像蝦米一樣蜷縮在床上。他其實睡得并不沉,前臺老板娘高門大嗓的說笑聲和隔壁旅客的哄鬧聲,把他的夢扯得絲絲縷縷斷斷續(xù)續(xù)。頭天夜里幾乎一宿沒睡,他身上綿軟得厲害,全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離出去了,昏昏沉沉中,他只想把自己的神志強摁在睡夢里,不要醒來不要睜眼,一直就這么蒙著頭天老地荒地迷糊下去。

        何云霞騎著一輛舊自行車,巡邏一樣在小鎮(zhèn)的大街小巷穿梭。她心神不寧地踩著腳踏,眼睛不停脧向兩側(cè)熙熙攘攘的行人,希望路上能出現(xiàn)那個熟悉的身影。自行車騎得歪歪扭扭的,何云霞滿心里都是不祥的念頭和聯(lián)想。林海生昨晚一夜沒回,三番兩次打他的電話,傳來的語音提示都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平時他在外面玩到半夜回家倒也是有的,但整夜不歸,這還是頭一次。何云霞和公婆焦心地等了一夜,待到天色大亮,便急急分頭查號碼,給平時與林海生有來往的親戚朋友打電話。一圈電話打下來,居然沒人知道林海生的下落。何云霞急了,和公公婆婆商量要打110報警,卻被婆婆張秀花制止了。張秀花遲遲疑疑地說:“也許海生是跟朋友喝醉酒了,半夜三更不方便回來,就睡人家那兒了呢。我們這么急三火四地報警,不是讓他丟人現(xiàn)眼嗎?”何云霞揚著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機說:“他睡在人家那兒一整夜不回家,也得打個電話回來讓家里人放心呀!”張秀花臉上的表情有點訕訕:“喝醉酒的人,哪會記得起這個???”何云霞想想也有道理,就沒反駁。張秀花見何云霞不響了,便提高嗓門吩咐勾著腦袋發(fā)呆的老伴林明才:“你吃完早飯快點把樂樂送到幼兒園,我們?nèi)齻€人上午出去找找海生看?!闭f完便到廚房盛出熬在電飯鍋里的粥,催促大家好歹喝一點對付一下肚子。

        何云霞沒有起身,還是一動不動地握著手機,愣愣地盯著張羅早飯的婆婆。婆婆的大嗓門和噔噔噔的腳步里有一種外強中干虛張聲勢的夸張,但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發(fā)虛。何云霞心里的疑慮和猜測像一滴墨汁掉在水里一樣一點點洇暈擴大開來。林海生以前并沒有晚上出去的習慣,除了加夜班和少得屈指可數(shù)地跟朋友打個牌吃個夜宵,晚上一般都是在家上上網(wǎng)看看電視,十點鐘左右也就睡了。林海生在村里一家眼鏡廠做電鍍工,就是把金屬鏡架外層鍍上防銹層,這也算是個技術活。鄉(xiāng)鎮(zhèn)里的工廠,還是遵循著日出而作的習慣,早上七點就要開工了,一天要上十多個小時班,不早點睡第二天頭昏眼花,手里的活容易出錯??墒沁@兩個月以來,林海生老是吃過晚飯后就出去,到半夜才回來。有時候,林海生回來時看起來心情不錯,甚至還有點興奮,推醒何云霞折騰一番,然后東拉西扯談天說地,盡憧憬些沒影兒的事,夢想著攢錢把房子裝修一下,買輛車,有一次還計劃著啥時候有錢了也像村里好多人一樣,到市區(qū)買套房,把孩子送到高檔幼兒園里。兒子樂樂現(xiàn)在上的那個村里的小幼兒園,那能叫幼兒園嗎?就是幾個初中還沒畢業(yè)的農(nóng)村婦女,把孩子們?nèi)υ谖葑永?,看管住不讓出事就行。她們自己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沒啥東西會教,就成天讓一群四五歲五六歲的孩子趴在小桌子上認字寫字,不聽話則拿作業(yè)本打、拿筆抽,甚至關進黑屋子。村里大凡有點錢的,都把孩子送到鎮(zhèn)上幼兒園或者市區(qū)幼兒園去了,在村里上幼兒園的,基本上都是村里家庭條件不好的或是租住在這附近的外地民工子女。有錢了,咱也買市區(qū)商品房,送樂樂上最好的學校。林海生唱獨角戲一樣滔滔不絕地說著,直到聽得打瞌睡的何云霞不耐煩地低喝一聲:“夠了,別做你的大頭夢了……快點睡,明天還得上班呢!”但更多的時候,林海生回家后總是顯得疲憊不堪,木著臉悶悶地倒頭便睡。何云霞和他吵過也鬧過,叫他晚上不要老出去玩,有空多在家陪陪兒子。剛吵過那陣子,林海生也會老老實實地像以前一樣待在家里,但過不了幾天,一不留神,他又溜出去了。

        找了整整一個上午,村里鎮(zhèn)上都轉(zhuǎn)遍了,根本沒有林海生的人影,手機也還是關機。何云霞實在不知道該上哪兒找了,下了自行車,扶著車把茫然地站在街邊發(fā)呆。這天上午何云霞其實是和人臨時調(diào)了班才騰出空來的。她在鎮(zhèn)上一家服裝店做營業(yè)員,上班時間從上午八點到晚上十點,做一天休一天。今天本來輪到她上班,為了找林海生,她央求今天休息的同事替她頂班,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敢跟老板告假——當然不好意思說因為自家老公夜不歸宿失蹤了,只說家里有急事,實在抽不出身,老板才不情不愿地答應了。眼下時間已過了中午十二點,林海生還是遍尋無著。何云霞的胃有點隱隱作痛。昨晚擔驚受怕一夜沒睡好,早上又沒顧得上好好吃飯,上午馬不停蹄地找人找了大半天,現(xiàn)在一停下來,才發(fā)覺這胃老早就抗議了??墒撬緵]有心思回家吃飯,只是駐足愣愣地望著街頭。滿大街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汽車的喇叭聲、小商販的吆喝聲、路人的談笑聲、街邊商店播放的流行歌曲聲……各種各樣嘈雜的市聲匯成高分貝的噪音交響曲。雙林鎮(zhèn)原來只有一橫一豎兩條街,整個鎮(zhèn)從東到西,不過一華里多一點。而近二三十年,和中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千千萬萬個小鎮(zhèn)一樣,雙林鎮(zhèn)像吃了激素似的迅速發(fā)酵龐大起來,高樓林立,鱗次櫛比。到處是人流,到處是工地——這些工地包括施工在建的樓盤、廠房,包括拆遷舊屋圈地騰地,包括隔三差五開膛破肚挖挖掘掘的馬路。鎮(zhèn)上還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工廠,有占地數(shù)千畝、員工上萬的大型企業(yè),同時也不乏只靠一臺機床和兩三個人支撐的小作坊。外省的務工人員像潮水一樣涌進來,本地人口不過區(qū)區(qū)兩萬,而外來的暫住人口都快超過十萬了。街頭入耳的講話聲中,各種口音的普通話多過了雙林鎮(zhèn)的本土方言。無數(shù)像螞蟻一樣忙碌的工人連軸轉(zhuǎn)般地勞作著,打出了雙林鎮(zhèn)這些年燈紅酒綠流金淌銀的天下,也為自己賺取些養(yǎng)家糊口的血汗錢。如今的雙林鎮(zhèn)像個城市一樣,熙熙攘攘人口密集,不要說一個人,就是把一個連的人混入街上的人流中,也立即會消失在車水馬龍中找不出來。

        何云霞貼著馬路牙子低頭推著自行車,出了鎮(zhèn),慢吞吞茫茫然地往自家村子的方向走,有氣無力地。胃不舒服,身體又疲憊不堪,她似乎連跨上自行車的力氣都沒了。平常騎自行車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她今天竟推著車走了一個多小時。到家的時候,一進門,她看到公公婆婆一個東一個西地坐在一樓堂屋里,耷拉著腦袋,她就明白,他們跟她一樣,一上午白找了,林海生肯定還沒回家。一看到她推門進來,屋里兩個人的腦袋像裝了彈簧一樣迅速抬起來,齊齊問:“找著了嗎?”何云霞搖搖頭。他們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那有沒有打電話回來過?”何云霞還是一言不發(fā)地搖了搖頭。兩個人的腦袋旋即又耷拉了下去。公公林明才自言自語地嘟噥了一句:“到底會到哪里去了呢?”張秀花白了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聲音里已沒了早上的爽利和鎮(zhèn)定,卻明顯地帶了愁悶的哭腔。

        初冬日短,天說黑就黑了。一家人在茫然的等待中索然無味地吃過晚飯。把樂樂送到樓上臥室哄睡,何云霞掏出手機,又一次撥打林海生的電話。手機里還是那句千篇一律的“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何云霞的心揪成一團,她想不管什么丟臉不丟臉,無論如何要報警了。卻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雜亂的響動,繼而是婆婆張秀花驚喜的叫聲:“海生回來了,海生回來了?!焙卧葡既讲⒆鲀刹?jīng)_下樓。林海生頭發(fā)亂蓬蓬的,蒼白著一張臉,木然地立在堂屋。何云霞劈頭蓋臉地埋怨道:“你到底去哪里了?失蹤一天一夜,電話也聯(lián)系不上,你知道一家老小有多擔心嗎?”張秀花連忙截住話頭:“海生還沒吃飯吧?快先吃了飯再說!”林海生低著頭裝聾作啞地隨了母親去廚房,一碗飯下肚,空癟的肚子總算有了些許充實感。

        那一晚,無論何云霞如何軟硬兼施地查問他之前一天一夜的行蹤,林海生就是蒙頭裝睡閉口不言,十足是一個堅貞不屈的受訊者。何云霞惱了,一拳捶過去,林海生還是無聲無息地側(cè)身躺著,靜默得像一只沉重的麻袋。

        林海生那不知所蹤的一天一夜,從此就像一塊巨大的毛玻璃,橫亙在他與何云霞之間。透過這塊毛玻璃,何云霞突然覺得越來越看不透他。作為丈夫,他對自己的那次失蹤,連個最簡單的解釋和交代都沒有給她。何云霞一次又一次地旁敲側(cè)擊伺機詢問,他只是裝聾作啞閉口不談。但自那天起,林海生晚上再也沒有外出過,下了班就老老實實地回到家,吃飯、看電視、陪孩子,日子過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在這規(guī)規(guī)矩矩的日子中,何云霞還是品咂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這種氣息來自于同床同枕的林海生。何云霞發(fā)覺,林海生變得有些沉默寡言心神不寧,哪怕在陪兒子樂樂玩玩鬧鬧時,扭過頭去,愁容瞬間就能泛起。何云霞看到這些蛛絲馬跡,聯(lián)想起林海生這大半年來的種種反常之處,以及公公林明才時不時的長吁短嘆和婆婆張秀花飄忽著的憂慮眼神,她心中疑竇叢生。

        2

        時間不知不覺又過了半個多月。冬至那一天,何云霞正好休息,在家里和婆婆一起張羅著祭祖用的菜肴和供品。這一帶的風俗,冬至是大節(jié)日,家家需做糯米圓子,祭祀祖宗拜謝天地,隆重熱鬧的程度不亞于過小年。幾個陌生人開著一輛吉普車來到村里,一路打聽著林海生的家,說是林海生的朋友,今天來做客。鄰居指了路,吉普車徑直開到林海生家門口,下來幾個吊兒郎當?shù)哪贻p男子,為首的一個頭發(fā)染成棕紅色,操著帶外地口音的普通話問:“林海生在家嗎?”

        張秀花一見他們,不知怎么就有了不祥的感覺,反問道:“你們找他有事嗎?”棕紅色頭發(fā)的小伙子抖了抖腿說:“當然有事啊,不然找他干嗎?”張秀花警惕地說:“他上班去了,不在家?!奔t頭發(fā)小伙子口氣里有了些不耐煩:“那他在哪兒上班?”張秀花感覺來者不善,留了個心眼,說:“他上班的地方很遠,廠里業(yè)務緊,天天要加班,今天可能不回家了。”“紅頭發(fā)”斜著眼說:“不回家?今天他會不回家?”說完回過頭對跟隨的三四個同伴做了個鬼臉,“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看他們家的這棟三層小洋樓,倒造得不錯?!甭牭絼屿o的何云霞從屋里出來,“紅頭發(fā)”的這句話完完整整地刮進她耳朵里,她的心不禁一沉,狐疑地插嘴問:“你們找林海生到底是什么事?”

        染著棕紅色頭發(fā)的小伙子流里流氣地打量了何云霞一眼:“什么事?要錢的事唄!這小子借了我們十萬塊錢,到現(xiàn)在一分錢利息都沒付過,連本帶利都十一萬了,連人影都不露一下,手機還關機。”

        何云霞聽得膽戰(zhàn)心驚,忍不住沖“紅頭發(fā)”嚷道:“你們肯定找錯人了,借錢的事我可從來沒聽海生說過?!?/p>

        “紅頭發(fā)”不急也不惱,嬉皮笑臉地從包里掏出一沓紙片,遞了過來:“沒找錯,是石橋村的林海生。借款協(xié)議復印件和他本人的身份證復印件都在我這里揣著呢,不信,你拿過去瞧瞧!”

        何云霞接過那沓紙片,一旁的張秀花把頭湊近,兩人一起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凹t頭發(fā)”笑嘻嘻地抖著腿,一副篤定的樣子。何云霞和張秀花一眼就看到了身份證復印件上那林海生的照片,雖然是黑白的,又經(jīng)過了復印機的再加工,但還是一眼就能認得出那確實是林海生的正面照。再看那姓名、身份證號、家庭地址,也都準確無誤。而那張借款協(xié)議書上,明明白白地寫著:甲方林海生,向乙方財茂融資公司借款人民幣十萬元,日利息5‰,即十萬元本金需每日繳息500元;利息必須十日一付,如有滯納,則利上滾利;借款期限:三個月。落款處林海生的親筆簽名,真的是何云霞熟悉的筆跡。算了算協(xié)議簽署的時間,剛好是林海生夜不歸宿的那一天。

        何云霞急了,把拿著的那沓紙遞給旁邊呆若木雞的張秀花,然后騰出手慌慌張張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機,試圖向林海生問個究竟。好不容易撥出了那一連串號碼,手機里傳出的又是那句“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何云霞有點六神無主,抬眼去看婆婆張秀花,卻見平日里精干利落的婆婆早已面如土色。何云霞掃了一眼“紅頭發(fā)”他們,強作鎮(zhèn)定地說:“我老公電話打不通,我得問問他自己才行。這年頭騙子滿天飛,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這個事我不相信?!?/p>

        “紅頭發(fā)”扯了扯嘴角:“你相信不相信隨便。打不通你老公電話,你帶我們到他上班的地方,當面去問個明白?!?/p>

        張秀花這才像剛被驚醒似的,搶在何云霞前面連連擺手說:“不不不,海生的工廠離這里很遠,我們也沒去過,不知道具體地點?!闭f罷悄悄拉了一下何云霞的衣角。

        何云霞遲疑地看了看張秀花,又看了看“紅頭發(fā)”,一時沒有反應。張秀花又拉了一下何云霞的衣角,沖“紅頭發(fā)”說:“今天海生也不在廠里,他好像說過要出門跑業(yè)務去。你們急也急不得一時,今天冬至,我們家忙著要祭祖,你們先請回吧?!?/p>

        “紅頭發(fā)”和他的同伴對了一下眼神,正了正臉色說:“你們既然不愿帶我們?nèi)ニ麖S里,那我們就在這里等他回來。錢見不著,人總要見一面吧,否則這算什么事兒?”

        說罷從兜里掏出了香煙,分發(fā)給同伴們,幾個人悠閑地抽起煙來,一副打持久戰(zhàn)的架勢。

        吵吵嚷嚷中,左鄰右舍聽到嘈雜聲,圍觀了過來。這些年村里宅基地緊張,新建的房子都是左右聯(lián)排的,房間距也窄,幾乎像城里的住宅區(qū)一樣密集,一有些吵鬧,前后排鄰居就能聽到。林海生的遠房堂兄弟林海波就住在隔壁,畢竟也是常年在外面混的,一見這陣勢就看出了點端倪,猜到林海生肯定是惹上高利貸公司了。他悄悄地退回屋里,壓低聲音往林海生車間的座機打了個電話,讓他下班后別回家,先在外頭避一避。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凹t頭發(fā)”他們還是沒走。鄰居們看看他們只是立在門口等著,并沒出什么紛亂爭斗,于是都散開各自忙去了。林海生自然還是聯(lián)系不上,張秀花和何云霞再也沒了過節(jié)的心情,兩個人欲哭無淚地靠著門站著,仿佛兩尊門神,下意識地擔心著討債的“紅頭發(fā)”他們強行闖入。堂層擺的祭祖供桌上,菜涼透了,香燭已經(jīng)燃盡,只在桌上留下一串暗紅的燭淚。

        在鞋廠打工的林明才下了班,順路去幼兒園接了孫子樂樂,騎了電動車興沖沖地往家趕,全然不知道家里所發(fā)生的一切。還沒到家,遠遠地樂樂就扯著嗓子喊:“爸爸、媽媽、奶奶,我回來了?!币焕弦恍∠铝穗妱榆?,看到幾個陌生人守在門口,愣了愣?!凹t頭發(fā)”見到樂樂,陰陽怪氣地說:“林海生的兒子倒養(yǎng)得不錯,虎頭虎腦的?!焙卧葡夹囊痪o,本能地張開雙臂,撲上去像老母雞護崽般一把將兒子抱進懷里。

        村里都燈光一片了,林海生還是沒有出現(xiàn)。等在門口的融資公司的幾個人明顯地有些不耐煩,湊在一堆竊竊私語了一陣,“紅頭發(fā)”把手里的煙蒂狠狠地扔到地上,不停地來回踱著步。何云霞不愿意讓樂樂面對那幾個人,也擔心五歲的樂樂問東問西,就找了個借口把他帶到樓上去了。張秀花和林明才老兩口木然地守在堂屋里,連大氣也不敢出。

        林海生的堂兄林海波吃完晚飯,透過窗口,看到那幾個要債的還在,于是手里掂了一條“硬中華”,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他把香煙往為首的“紅頭發(fā)”懷里一塞,滿臉賠笑地說:“兄弟們辛苦了,大過節(jié)的,這么晚了連口熱飯都還沒吃上。林海生在外面跑業(yè)務,今天不一定回得來,他的事,你們跟他家里的女人和老小也說不清。行有行規(guī),你們這次是第一回上門,點到為止就夠了。天黑了,還是先請回吧?!?/p>

        “紅頭發(fā)”抬手看了看表。等了幾個小時,又累又渴的,見有人出來打圓場,就沉吟了一下說:“這位兄弟說得也有道理,那我們這次就先回去。你給林海生帶個話,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別指望躲躲藏藏著賴賬!”說完,沖同伴做了個手勢,幾個人魚貫鉆進吉普車,一溜煙走了。

        林海生回到家,已經(jīng)將近凌晨了。何云霞僵坐在床沿,沉默成一座雕塑。床頭柜上的時鐘像一個步履匆匆的夜行人,咔嚓咔嚓的走動聲在寂靜的暗夜里顯得又響亮又倉促,讓人聽得心里發(fā)慌。何云霞的思緒仿佛是火山爆發(fā)前翻滾得要沸騰的巖漿,左奔右突找不到出口。林海生躡手躡腳心虛地擰開臥室的門,摸向雙人床的時候,冷不防撞到靜坐著的何云霞,嚇了一哆嗦。他心里直喊:完了完了,捂不住了。

        其實在接到堂兄林海波打到廠里的電話時,他就有了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個事,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了,開始是父母,現(xiàn)在是妻子、孩子,終于都被他拖下去了。他下了班,不敢回家,騎著車躲到村外的小樹林里,心里一邊充滿憂懼愧疚,一邊又自我開脫:他這般刀口舔血,無非是想走捷徑幫自己,從而幫這個家過上更好的日子罷了。但沒想到走錯了道,把家人也一起帶上了麻煩之路。他打小就知道這個家日子的艱辛,從懂事起就暗自咬牙要改變生活。在他的心里,這個經(jīng)濟拮據(jù)捉襟見肘的家就像茫茫滄海中一條千瘡百孔的爛木船,任何一場稍大的風浪,就可以把這條爛木船打得左搖右擺直至粉碎。父母老實巴交,像牛像馬像騾子像一切牲口一樣苦扒苦做一輩子,種地種菜做苦力做小販子,只要他們能想得出的賺錢的活路,他們都嘗試過,但又怎么樣?仍然一輩子都沒有擺脫拮據(jù)。一場大病,一間娶媳婦必備的新房子,就可以讓他們耗盡畢生的積蓄打回貧困的境地。在他父母人生里,并沒有可供他學習和借鑒的奮斗成功的版本,所以他只能自己胼手胝足走出一條路,一條通向康莊大道的路,不問對錯,也無暇考慮對錯。

        林海生在黑暗中大氣也不敢出,何云霞啪地撳亮床頭燈,突如其來的亮光刺得他們一下子睜不開眼,兩人都本能地偏了一下頭。本來內(nèi)心七上八下充滿疑竇、急于想向林海生質(zhì)問求證的何云霞,此時卻不知從何問起。只有那只右手,在她定下神的一剎那間,作出了最及時的反應,表達了她的懷疑和憤怒。她重重地推了一把林海生,推了一把又一把,像在做機械運動似的。幾分鐘后,她的大腦和語言才跟上了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說!你說!你給我說!”

        林海生一邊在趔趄中努力站穩(wěn)身子,一邊在快速地運轉(zhuǎn)大腦,思考如何對付何云霞。幾分鐘的權(quán)衡足以讓他作出決定:不說不行,但不能全說,他還得給自己留一個打翻身仗的機會。他用一種嘟嘟噥噥含混不清求饒的語氣和聲音回答何云霞:“對不起對不起,連累你們了,我是借了人家錢了,我要派用場?!?/p>

        何云霞睜大眼睛瞪著林海生:“你要派用場,你派什么用場,要去惹那些放高利貸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林海生繼續(xù)嘟噥:“我真的是要派用場,真的。你就別多問了,好嗎?”

        何云霞看著林海生手忙腳亂地草草脫下外套,快速鉆進被窩,把頭像鴕鳥一樣埋起來,一時火起,一把掀開被子,吼了起來:“你仔細說,到底是派什么用場,需要你去招惹放高利貸的?你到底干了些什么?你說不說?你說不說?”

        林海生往里縮了縮,把身子重新蜷起來,背對著何云霞。何云霞推推他的脊背,他不予搭理,閉上眼裝睡。何云霞想把他拉起來,可費盡吃奶的力,折騰半天也拉不起來,一時有點黔驢技窮,眼淚不知不覺涌了上來,越涌越多,從眼眶里成串地漫出來,伴隨著抽泣的聲音??闪趾I褪遣粸樗鶆樱┝艘粯域樵诖采?,一聲不吭。

        何云霞整整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那張薄薄的借款協(xié)議像一把鋒利的刀片,把她之前強撐的平靜劃得七零八落,她茫然地盯著黑暗的天花板,疑問和擔憂風起云涌卻又找不到落腳點。結(jié)婚五六年來,這個枕邊的男人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陌生和難以捉摸過。她不知他在外面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這個家到底面臨著什么,從他的口里,掏不出一點答案?;橥馇??賭博?投資失敗?被詐騙?……到底是什么讓林海生不得不借高利貸?他在外面到底捅了什么婁子?在他的不哼不哈難以啟齒的沉默背后,還隱藏著多少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3

        林海生其實也幾乎一夜沒睡,但他不得不以假裝的酣睡來躲避何云霞的所有質(zhì)問。他僵臥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把自己拘束得腰酸背痛。直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瞇了一會。在恍恍惚惚的淺睡中,他覺得自己似乎躺在一艘漂浮在大海里的小舢板上,周身是無邊無盡沒著沒落的茫茫煙波,叫人不由自主地眩暈和慌張。

        一陣嘈雜的爭吵聲,從緩到急從低到高地喧嚷起來。林海生從恍恍惚惚的淺睡中醒來,身邊的何云霞早已不知去向。林海生的太陽穴有些發(fā)脹,來自四肢和腰背的酸痛讓他懶洋洋地不愿起床。他重新閉上眼,又渾渾噩噩地躺了幾分鐘。一聲女童的尖利哭叫蓋過嘈雜聲飆了出來,林海生這才起身下床,趿著鞋子拉開窗簾。聲源果然來自于前一幢的李景龍家。正對著林海生窗戶的李家的那個門口,幾個男人在互相推推搡搡地吵架,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游離在人群外,驚恐地嚎哭著,正是李珍珍的女兒姍姍??吹娇藿械膴檴櫍趾I偷叵肫鹆死钫湔淠菑垐A圓的蘋果臉,心里突然一陣刺痛,急忙離開窗前。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才想起因為這一陣子訂單青黃不接,今天工廠里停工休息。現(xiàn)在他們這一行也越來越不景氣了。林海生返回床邊,頹然地躺回被窩,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可是睡意像日上三竿后海面的晨霧一樣裊裊散去了,李珍珍的臉龐越來越清晰地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林海生把被子拉上來蒙住腦袋,試圖把從他心底一點點漂浮到眉宇間、神情上的痛楚蒙住。

        李珍珍的名字和她的容顏,打林海生有記憶開始,就已經(jīng)儲存在他的腦海里了。從小一起玩泥巴玩糖紙?zhí)褡?,到一起上同一座小學同一座中學,他們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青梅竹馬吧。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學齡前他們幾乎天天廝混在一起,你扮新郎我扮新娘訂親結(jié)婚過家家的游戲也不知玩了多少回。到了“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的青春期,李珍珍便是他憧憬未來時夢想中的那個姑娘。要不是這個窘迫的家境,現(xiàn)在和他共同生活的女人,說不定就是李珍珍。

        窗外大人的爭吵聲和孩子的哭叫聲還在持續(xù)著。自從李珍珍前年意外去世之后,這樣的吵鬧幾個月就會有一次。李珍珍是在一次進貨途中遭遇車禍去世的。和光頭阿九離了婚的李珍珍獨自撫養(yǎng)著女兒姍姍,她沒有固定工作,就用離婚時分到的一部分錢作為創(chuàng)業(yè)資金,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鞋店。她長相甜美,能說會道,腦子活絡,沒過兩年時間,鞋店經(jīng)營得風生水起。李珍珍本來是自己一個人管這家店,又是當老板又是當營業(yè)員又是當搬運工,辛苦得很。在生意紅火起來后,她雇了幾個營業(yè)員,但進貨的事基本上還是她自己一個人操持。那一次,李珍珍開著小皮卡進貨回來,被一個酒駕的司機開著逆向行駛的越野車撞翻,傷勢嚴重,在醫(yī)院搶救了沒兩天就咽氣了。她家也是禍不單行,在她出事前一年,她那強勢了一輩子的母親因為心臟病亡故了,父親患有輕度老年性失憶癥,神志一時清楚一時糊涂。李珍珍是獨生子女,沒有兄弟姐妹,她一去世,這個家真是算垮了。女兒姍姍那年才七歲,而李珍珍的老父親年過花甲,精神時好時壞癡癡呆呆。當初一聽醫(yī)生開了病危通知,宣布李珍珍傷勢太重可能無力回天,李珍珍家的堂兄弟表姐妹,全一窩蜂爭先恐后跑到她家里和店里,砸箱子撬保險柜,翻箱倒柜翻查盤點李珍珍的金銀細軟現(xiàn)金存折。他們知道,李珍珍前些年離婚時,前夫光頭阿九家工廠還正生意興隆,付了李珍珍一大筆錢。而這兩年,李珍珍的鞋店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收入肯定不菲。這一群翻查盤點李珍珍財產(chǎn)的近親中,其實人人各懷心思,有的是想渾水摸魚,有的是唯恐別人占了便宜而自己被落下,也有的,確實是真心實意擔憂李珍珍錢財被人趁亂偷偷侵占,因此過來當眾盤點代為保全。林海生聽到李珍珍出了車禍危在旦夕的消息,跑到她所在的醫(yī)院探望時,急救室門口冷冷清清的,只有李珍珍的老父親和女兒姍姍守在那里。急救室的大門緊緊地關閉著,李珍珍在里面生死未卜。林海生看著糊里糊涂的老人和年幼懵懂的孩子,眼眶發(fā)熱,心酸不已。

        李珍珍出殯那天,林海生向廠里請了假,一個人獨自跑到幾公里外的大海邊,淚如雨下。自從一大早哀樂聲響起,壓抑了幾天的悲痛就像要決堤的潮水一樣,讓他幾乎失控。他無法在家里待下去,怕悲傷的神色和淚水引起何云霞的懷疑和醋意;也無法在位于村里的廠子里待下去,那無孔不入的哀樂聽得他心如刀割。他坐在空曠無人的海邊灘涂上,在颯颯的風聲和轟轟的潮聲掩護下,豎起衣領遮住臉,痛哭失聲。童年時的李珍珍、少女時的李珍珍、成年后的李珍珍,各種音容笑貌像默片電影一樣,一幕幕交替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林海生從小到大,從沒有像那天一樣撕心裂肺地痛哭過。要不是這該死的貧窮,說不定李珍珍的母親當初不至于那樣趕盡殺絕四處追堵地反對他們的戀愛,李珍珍也就不會嫁給鄰村暴發(fā)戶家那個該死的渾二代,或許也就不至于這么年紀輕輕地慘遭橫禍。掩面痛哭中,林海生像許多年前聽到李珍珍訂婚消息的那一刻一樣,又悲又恨,他恨透了自己的懦弱和貧窮,恨透了這個貧富差距巨大的社會。

        林海生和李珍珍從小學一直到初中、高中,一直在同一所學校上學。早些年,整個石橋村就一所小學,整個雙林鎮(zhèn)就一所初中、高中。中學畢業(yè)時,李珍珍沒過高考分數(shù)線,林海生倒是考上了大學,但不過是一所由中專升格的大專學校。其時大學已經(jīng)擴招,教育產(chǎn)業(yè)化正被如火如荼地提倡,二本三本畢業(yè)的大學生都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這張大專錄取通知書對林海生和他的父母來說如同雞肋。父親林明才不久前剛動了一次大手術,家里積蓄用盡,連日常的開支都捉襟見肘。那時的農(nóng)民還沒有資格享受一分錢的醫(yī)保,一場大病足可以讓一個家庭傾家蕩產(chǎn)徹底返貧,甚至債臺高筑一世不得翻身。林海生的父母一輩子胼手胝足省吃儉用,本來也積蓄了一筆錢,計劃著這一兩年再攢點錢,實在不行就再湊湊借借,把家里的房子翻蓋一下。家里的兩層舊房子建造于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還是林海生的爺爺作主造的,為了給林海生的父親林明才說門親事容易些。如今一晃二三十年,這房子已經(jīng)顯得很破敗了。尤其是同一排的左鄰右舍賺了錢,都重造了高大漂亮的三四層樓的新洋房,把林家的老房子映襯得愈加灰頭土臉低矮破舊,連林海生和他的父母自己看了都覺得自慚形穢。但人算不如天算,林海生父親林明才的一次大手術,讓林家辛辛苦苦幾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這個時候林海生再去讀這個自費的什么大專,對這個家庭來說實在有些吃力。猶豫再三,權(quán)衡利弊,林海生和父母經(jīng)過多次艱難的商量,還是放棄了這次上大專的機會,從此踏上了社會。工作以后,他和李珍珍正兒八經(jīng)地談起了戀愛。但林海生打了好幾年工,林家的家境毫無起色,李珍珍的母親斷然出手,棒打鴛鴦。

        4

        把頭蒙在被窩里的林海生思緒紛亂,盡管四肢發(fā)軟,但睡意全無,干脆套上衣服下樓去了。父母正帶著樂樂坐在餐桌邊吃早飯,卻不見何云霞的身影。林明才和張秀花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神情委頓愁眉苦臉,兩顆花白的頭顱像霜打過的蔫白菜??吹搅趾I聵牵瑥埿慊⒘似饋?,三步并作兩步地沖過去一把拉上了餐廳的窗簾,又去把大門的鎖轉(zhuǎn)了幾圈上了保險。林海生知道母親是怕融資公司要債的人一大早來把他逮個正著,不由得越發(fā)慚愧,低低地垂下頭,不敢正面去看家里的老老小小。胡亂舀了一碗稀飯,匆匆忙忙唏哩呼嚕地喝了下去,解釋一樣嘟噥了一句:“今天工廠休息。”就踢踏踢踏地回到樓上。

        對面李景龍家門口的爭吵聲已小下去了,但人群還沒散光,李景龍和李珍珍的前夫光頭阿九還在理論著什么。姍姍已經(jīng)不哭了,呆呆地仰著小臉和外公木立在一旁。

        李景龍是李珍珍的堂哥,本來和李珍珍家一向不和,許多年都不相往來,但在李珍珍去世后,他摻和各種事情摻和得異常熱心,甚至執(zhí)意要當李珍珍女兒姍姍的監(jiān)護人,扣留了李珍珍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遺產(chǎn),并把姍姍轉(zhuǎn)移到親友家藏起來,不讓光頭阿九找到帶走。光頭阿九為此和李景龍鬧得不可開交,兩人不但在石橋村打了一架,還把架打到了鎮(zhèn)法庭上。光頭阿九畢竟是姍姍的生父,法庭最后還是把孩子的監(jiān)護權(quán)判給了光頭阿九。但在李珍珍的遺產(chǎn)問題上,法庭處理得相當謹慎和穩(wěn)妥。雖然財產(chǎn)的繼承權(quán)屬于李珍珍的父親和女兒姍姍,但是鑒于李珍珍父親的精神狀況和姍姍未成年沒有管理能力的現(xiàn)狀,而李家親戚對姍姍的生父光頭阿九缺乏信任質(zhì)疑頗多,最后法庭采納了李家親戚的部分訴求,判定在姍姍滿十八周歲之前,她和外公的所有財產(chǎn)由李景龍、光頭阿九雙方共同輔助監(jiān)管,另外,姍姍和她外公的戶籍所在地和居住地石橋村村委會作為第三方見證人,介入見證、協(xié)調(diào)。這種監(jiān)管形式既有法律依據(jù),又符合鄉(xiāng)風民俗,已經(jīng)算是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方法了。當年光頭阿九在和李珍珍的婚姻存續(xù)期內(nèi),包小三打老婆,還沒離婚就和小三兒招搖過市,李珍珍氣不過說幾句,他就飽以老拳,有一次還伙同小三把李珍珍的肋骨打斷了好幾根。農(nóng)村和城市里不一樣,在農(nóng)村,一點小事情就能傳得滿村風雨,因此光頭阿九的劣跡,在他自己村和李珍珍娘家的石橋村,幾乎家喻戶曉。同李珍珍離婚、和小三結(jié)婚后,光頭阿九繼續(xù)劣性不改,吃喝嫖賭花天酒地,那個現(xiàn)任老婆也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主兒,兩人折騰了沒多久,就把光頭阿九從父親手里接過來的工藝品廠敗光了。一家?guī)讖堊?,總是要吃要喝要過日子的吧,光頭阿九先還是好吃懶做,但漸漸地借騙無門,只好放下他以前做慣富二代的身段,去鎮(zhèn)上一家工藝品公司當了業(yè)務員,賺點薪水養(yǎng)家糊口。李珍珍身故后,肇事司機的家屬賠償?shù)乃氖嗳f,加上李珍珍自己留下的一百多萬,光動產(chǎn)加起來就有一百五十多萬。姍姍的監(jiān)護權(quán)判給了生父,如果把姍姍連人帶錢一起交給光頭阿九,那誰也說不準光頭阿九會怎樣處置揮霍那些錢。李家的親戚尤其是李景龍百般反對把姍姍的錢交到光頭阿九手里,法庭想要作調(diào)解,多次去光頭阿九村里和李珍珍的石橋村調(diào)查情況,從鄰居和村委會那里也了解到了光頭阿九的一些劣跡,因此對李珍珍遺產(chǎn)的監(jiān)管判決采取了多方監(jiān)管的方案。

        早在李珍珍躺在急救室還沒咽氣的那天,她的親戚在她家里翻尋出了好幾張存折和保單,還有三十多萬的現(xiàn)金。誰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把這筆大額的現(xiàn)金放在家里,也許是為了派什么用場,也許是來不及存進銀行。李珍珍大伯家的兒子——堂哥李景龍當場就把這筆錢放進了自己的提包里,說是由他來保管。李珍珍的姑表姐帶著疑慮說,這么大一筆現(xiàn)金放在李景龍手里不安全,應該拿上李珍珍的身份證,大家?guī)椭岳钫湔涞拿执娴姐y行去。李景龍立馬翻臉道:“你這是不相信我?你一個外姓人,憑什么在這里搞七捻三的,你有資格管我李家的事嗎?”一聽這話,姑媽生氣了,給女兒幫腔說:“她是外姓人,那我總是姓李的吧?按我說,這現(xiàn)金不能交到哪一個人手里,要管也得給換成存折大家一起管。”李景龍梗起脖子兇姑媽:“你沒聽說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嗎?這事也輪不到你做主!”死死抱緊提包,就是不松手。李家的人丁并不旺,李珍珍就一個大伯一個姑媽,到李珍珍他們這一輩,計劃生育政策已經(jīng)實行了,大伯家就一兒一女,而姑媽家是兩個女兒。也就是說,這一輩里就李景龍一個是男丁,所以李景龍在家里從小被寵溺得驕橫自大說一不二。后來經(jīng)法院判定,李珍珍留下的動產(chǎn)平均分配到她的父親和女兒姍姍名下存進銀行,如果要取用,在姍姍成年以前,需得雙方監(jiān)管人也就是李景龍和光頭阿九一致同意,并由石橋村村委會蓋章見證。但李景龍以李珍珍父親年高體衰,需要留筆錢以備不時之需為由,遲遲不交出那筆現(xiàn)金。在他代管那筆現(xiàn)金幾個月后,他家在鎮(zhèn)上按揭買了套房子。所以村里人私下里多有非議,說李景龍無非在鎮(zhèn)上一個超市里當當保安而已,他和他老婆兩個加起來每月最多不過五六千元收入,哪有那么多錢買房子?八成是挪用了李珍珍留下的那筆現(xiàn)金作了房子的首付了。他之所以要死要活扣下姍姍,和光頭阿九爭搶姍姍的監(jiān)護權(quán),十有八九也是看在錢的份上。

        光頭阿九怎能就這樣任著李景龍管著那筆錢?所以隔幾個月,就要帶上女兒來鬧一鬧,又是請法庭強制執(zhí)行又是找小混混來威逼,鄰居們常常能聽到李景龍門口的吵嚷聲。

        5

        林海生透過窗戶,看著李景龍門口沒完沒了伴隨著手勢爭論的兩個男人,覺得胸口直發(fā)堵。老話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又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這世上,每天圍繞著錢財發(fā)生多少悲劇喜劇?。″X財確實是好東西!雖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萬萬不能。他林海生,就是因為貧寒,以致人生很多東西變得可望而不可及;因為貧寒,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因為貧寒,失去了和李珍珍戀愛的資格;因為貧寒,經(jīng)常遭受冷眼和譏諷;因為貧寒,曾經(jīng)鋌而走險最后被送入牢獄……家庭經(jīng)濟捉襟見肘的窘迫滋味,他林海生從小到大已經(jīng)受夠了?,F(xiàn)在,父母一年比一年老去,孩子一年比一年長大,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上有老下有小的林海生肩上的壓力越來越沉重。他前所未有地焦慮和迫切,處心積慮希望改變家境。

        林明才走上樓,悄悄地推開門探進頭來。自從自己大病一場、兒子放棄上大學以后,在兒子面前,他一下子就變得察顏觀色小心翼翼的。再之后,林海生為了掙錢翻修新房,出去做了違法的事坐了半年牢,林明才更像矮了一個頭,自責愧疚得把一切起因都攬到自己和這個窮家頭上。他大病初愈不顧身體羸弱,就出去種地、賣菜、打零工,急于要把生病拉下的虧空填補上。他越發(fā)像牛馬一樣埋頭苦干地掙錢,也越發(fā)苛待自己,把一分錢都看得像斗笠那么大,省吃儉用得甚至在飯量上都對自己刻意克扣。林海生每次看到父親,看到這個被貧窮和自卑壓得直不起腰來的男人,就有種說不出來的心塞和難過。父親的臉上,永遠掛著一種卑微、拘謹、訕訕的笑容,習慣性地逢人就點頭哈腰,好像他對不起整個世界似的。林海生看到現(xiàn)在的父親,就像看到了他自己的未來。假使他林海生不想方設法改善家境,總有一天,他也會被這該死的拮據(jù)的生活摧殘成父親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一想到這里,林海生油然而生一種獸困籠中的絕望感和拼死掙扎的沖動。

        此時林明才看著林海生陰沉的臉,把頭探在門口半晌,不禁進退兩難,見林海生問了聲“你找我?”,才輕步跨了進來。

        林明才愁苦的臉上硬生生地賠著笑,先搭訕了一句:“我今天夜班,晚飯后才去廠里?!鳖D了頓,又討好一樣地說:“樂樂我已經(jīng)送到幼兒園了。”看看兒子林海生沒有接腔,他略有些尷尬地低聲說了句“你媽想找你”,就緩緩地轉(zhuǎn)身下樓。

        其實林海生已猜到了,父親想找他談談,問一問昨天的事,但似乎臨時沒了勇氣,于是又像以前一樣,面對林海生成長過程中出現(xiàn)的大大小小問題,懦弱的父親臨陣退卻,選擇當鴕鳥,而無數(shù)次把難題推給做母親的張秀花。

        果然不到一支煙工夫,張秀花就上來了。拉了把椅子坐在林海生對面,似乎要促膝長談的樣子。

        張秀花試探地問了第一句話:“何云霞昨晚沒跟你鬧吧?”

        “沒有?!绷趾I鷲瀽灥鼗卮稹?/p>

        第二句話,張秀花其實很想問:“你真的又向高利貸公司借錢了?是不是又去賭博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缺乏如此單刀直入的勇氣,心里還抱著一絲僥幸心理,寧愿這是高利貸公司的一個騙局,或者是一場誤會。

        林海生抬眼看看對面沉吟著欲言又止的母親張秀花。好久不曾這么近距離地打量過母親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左側(cè)顴骨邊,不知什么時候竟長了一顆銅錢大小的老年斑,年輕時那雙秋水一般的眼睛,如今顯得那么的混濁和疲憊。母親有些囁嚅地翕動了一下嘴巴,薄薄的嘴唇蒼白干裂,兩邊嘴角向下耷拉著,整張臉異常愁苦和老相。不同的生活,是會在人的臉上打下不同的烙印的。屈指算來,母親還不到六十呢。

        “媽,你放心,我會自己想辦法把債還上的?!绷趾IG訥地說。

        “那你是不是又向高利貸公司借錢了?”張秀花終于鼓足勇氣,向兒子問道。

        林海生蔫蔫地低下頭。

        “你是不是又去賭博了?”

        回答她的是林海生的沉默。

        “你真的又借了十萬塊高利貸去賭輸了?”

        還是沉默。

        張秀花明白了,這沉默的背后,就是默認。她覺得一陣天昏地轉(zhuǎn)。

        定了定神,張秀花抖著唇問:“你忘了,你在我和你爸面前發(fā)過誓的,從此不再碰賭?”

        林海生無言以對。

        張秀花眼淚刷地下來:“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們家靠打工攢點錢有多不容易?前些年造房子、給你訂婚、娶親,負下的債前兩年才還清。這兩年好不容易又攢了點錢,可上半年你賭博輸了八萬多元,家里掏空老底不說,還向大姨家借了兩萬。我和你爸一邊幫你還賭債,一邊還要幫你瞞著媳婦,你居然還敢去賭!”

        林海生垂著頭,盯著腳尖。

        張秀花伸出手,撫著兒子的肩頭,語速慢了下來:“兒子,我知道,你也壓力很大,你也是想讓父母妻小過上好日子??墒牵瑡尣幌肽阕鋈嗽儆袀€閃失了,媽不求你發(fā)財富貴,媽只求你,老老實實打份工,平平安安過日子。我們種點菜、打點工,也能有口飯吃……”

        “有口飯吃?做人有口飯吃就夠了嗎?”林海生突然一甩肩膀,掙開張秀花的手,瞪著兩只血紅的眼睛站起來:“光有口飯吃有啥用?這年頭,袋有三分銅,講話如洪鐘;袋無三分銅,講話如蠓蟲。有錢人橫行霸道,窮人家低頭喪氣。一輩子苦扒苦做就只能混口飯吃,窮二代窮三代地世世代代窮下去,我不甘心!”

        張秀花被蔫蔫的兒子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了一跳:“你不甘心,你不甘心也不能靠做違法的事靠賭博來賺錢呀!”

        “那靠什么?靠種菜、打工能發(fā)財嗎?這世道,有幾個人是靠老老實實干活發(fā)財?shù)??就像你們,一輩子老老實實當牛做馬地干活,你們發(fā)財了嗎?”

        張秀花目瞪口呆,張口結(jié)舌。

        “別的不說,就連這棟新房子,還是靠我,做違法的事情賣假發(fā)票掙來的?!?/p>

        張秀花一下子像被擊中了軟肋,啞口無言。

        林海生抱著頭,跌坐在椅子上。張秀花淌了一臉的淚,陪兒子坐了幾分鐘,最后不聲不響地推門走了。林海生這才感覺到了自己的歇斯底里和話里的過分。他有點虛脫,像是剛才的發(fā)泄把嚴重缺覺的他體內(nèi)殘存的一點力氣都用光了。

        6

        張秀花坐在廚房間,良久良久,眼前還是不停地浮現(xiàn)著兒子充血的眼睛和猙獰的表情。這孩子,真的是走火入魔了,十足一副賭徒的模樣。再這樣下去,這個家,真的要垮掉了。她悲從中來,眼淚簌簌而下,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傳的焦慮、彷徨、無助。這種感覺,甚至比林明才生病那年,他們夫妻倆茫然地窩在省城醫(yī)院邊的小旅館里等待床位時,還要焦心無力。

        那一年,林明才在當?shù)厥辛⑨t(yī)院查出腦瘤后,醫(yī)生建議他們到省城的大醫(yī)院再確診、治療,地方上的小醫(yī)院醫(yī)療條件和技術水準不夠。張秀花陪著他連夜趕到省城一家權(quán)威的大醫(yī)院求診。結(jié)果每日凌晨起來,連續(xù)蹲在醫(yī)院掛號處三天,連個號都掛不上,最后還是花了高價從黃牛手里買了張?zhí)枴at(yī)生主張盡快手術,但一時床位緊張無法安排住院,讓他們耐心等待。具體什么時候能等到?不知道,有床位了再通知你們,接到通知,你們當天在指定的時間內(nèi)入院。張秀花和林明才不敢先回家,雙林鎮(zhèn)離省城要六七個小時車程,說不定過兩天就排到了呢,來來去去豈不是麻煩?再說醫(yī)院要求接到通知當天就要趕到醫(yī)院辦理住院手續(xù),逾期視為自動放棄,床位和住院單將不再保留,回到雙林鎮(zhèn),萬一接到通知后沒法在當天趕到那兒就誤事了。夫婦倆只好在醫(yī)院旁邊的小巷里找了家小旅館住下,等待醫(yī)院的空床位。等啊等,盼星星盼月亮地,一等等了幾十天,都沒接到住院通知。張秀花和林明才心急如焚。一方面這么長時間住著,吃喝拉撒住,處處要錢,開支巨大,他們有些吃不消;另一方面,林明才的病越來越嚴重,腫瘤壓迫神經(jīng),頭痛欲裂,視力受損,下床都很困難。張秀花急得亂了方寸,每天跑到醫(yī)院的那個科室門口像乞丐一樣候著,看到有穿白大褂的人進出,拉住人就問,哪怕是醫(yī)院里的人驅(qū)趕、訓斥、冷漠,她不管不顧。好不容易問到答案,也幾乎是千篇一律的官方語言:床位緊張,不知道什么時候輪到你們,請耐心等待。有一次,張秀花哀求一般地向一個戴著燕尾帽護士長模樣的中年女人訴說林明才病勢日重,中年女人冷冷地說,這兒是醫(yī)院,到處是重病人,連快死的病人都多的是。張秀花一下子被她的話梗在那兒。夫婦倆束手無策,干巴巴地在省城等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每天心焦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等了一個多月以后,一個年輕的進修醫(yī)生看不過,趁著午休時間人少,悄悄出來把張秀花拉到一邊提示她:“這里床位確實是緊張搶手,你們這樣干等著也不是辦法,要不,去找找熟人托托關系看,找到關系事情就好辦了。有關系的病人,有些至多等個把星期,甚至就診當天就能住進來。”老實巴交的張秀花和林明才如醍糊灌頂,打電話給一個腦子活絡些的遠親,七轉(zhuǎn)八彎地求爺爺告奶奶,找到了這家醫(yī)院的一個工作人員,花了幾千塊錢送禮,最后才住進醫(yī)院做了手術。那時候農(nóng)村還沒醫(yī)保,林明才的這場手術,耗盡了他們家的所有積蓄。兒子林海生不得已輟學打工,后來又因為失戀受了刺激,出去賣假發(fā)票被抓坐牢。這個家禍事一連串,直到林海生結(jié)婚以后,日子才過得順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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