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 鵬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 4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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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基本問題思考
商 鵬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 401120)
2010年以來,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經濟的迅猛發(fā)展將帶來經濟犯罪的高發(fā),經濟犯罪逐步成為當前社會的主流犯罪。但在經濟犯罪偵查認識活動中卻存在案件定性不準確、法律適用不當、執(zhí)法不規(guī)范甚至偵查插手經濟糾紛等問題,影響了對經濟犯罪的打擊效能。這一問題產生的根源在于經濟犯罪偵查認識主體缺乏對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問題中基本規(guī)律和基本方法的正確認識。從認識論和方法論兩個維度來看,即從科學論證經濟犯罪偵查認識有限性、理論闡述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周延性來看,對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基本問題進行基礎性論述,可以修正經濟犯罪偵查認識主體的認識偏差,樹立正確的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基本問題理論概念。
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基本問題;有限性;周延性
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我國經濟始終保持較快速度的增長,根據(jù)2011年2月14日日本內閣府公布的有關數(shù)據(jù)顯示,日本在2010年度中名義國內生產總值(GDP)折合美元為5.4742萬億美元,比中國同期名義GDP少大約4000億美元,這是日本自1968年以來第一次出現(xiàn)讓出“第二經濟大國”之位的情況[1],中國由此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一直保持至今?;诜缸锸巧鐣l(fā)展的伴生物這一基本規(guī)律,經濟的迅猛發(fā)展必將帶來經濟犯罪的高發(fā)。2010年公安部指出,“當前我國誘發(fā)經濟犯罪的因素不斷增多,經濟犯罪形勢較為嚴峻,并逐步成為主流犯罪”,“經濟犯罪案件總量持續(xù)攀升,2000年以來年均增幅達9.2%”[2]。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2014年我國共立經濟犯罪案件20.1萬起,涉案金額達10.8萬億元。面對日益嚴峻的經濟犯罪形勢,司法機關特別是公安機關經濟犯罪偵查部門始終保持嚴厲打擊的勢頭,取得了巨大的工作成績。但由于經濟犯罪不斷呈現(xiàn)“職業(yè)化特征明顯、復合化形態(tài)突出”,“經濟犯罪與經濟糾紛、行政違法等交織,表現(xiàn)形態(tài)更加復雜”的突出特點[2],部分經濟犯罪偵查部門和偵查認識主體在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的理解上尚存在一定偏差,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經濟犯罪打擊的效能。因此,有必要對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問題進行研究,以修正偏差。
原理是一套理論中最基本的規(guī)則?!霸怼币辉~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解釋是“帶有普遍性的、最基本的、可以作為其他規(guī)律的基礎的規(guī)律;具有普遍意義的道理”[3],“原理”相對應的英文“principle”在《美國傳統(tǒng)詞典》中的解釋是“A rule or law concerning the functioning of natural phenomena or mechanical processes”,意指:與機械運動過程或者是自然現(xiàn)象相關的法則或規(guī)則。相比較而言,《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將社會現(xiàn)象、心理現(xiàn)象等規(guī)律也納入原理的范圍之中,比僅包含了自然現(xiàn)象與機械運動的解釋更為全面與具體。本文命題中的“原理”即采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為便于論述的展開,對“原理”進行必要的層次劃分,第一層次的原理為最基本的客觀規(guī)律。人類對世界的作用分為認識世界和對世界有目的地施加影響[4],而認識世界也有兩個層面,即發(fā)現(xiàn)、感受具體的事物和探索掌握各種各樣的普遍規(guī)律,本文的原理即為后者,屬認識論。經濟犯罪偵查原理就是經濟犯罪偵查認識活動中最基本的、最具普遍性的規(guī)律。第二層次的原理為根據(jù)基本規(guī)律制定的基本方法,是對具體問題進行判斷、認識的方法,屬方法論。
對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基本問題的研究既強調“最基本的客觀規(guī)律”、“可以作為其他規(guī)律的基礎的規(guī)律”的客觀存在性,又強調人的思維對客觀規(guī)律進行概括和反映的主觀能動性,建立科學的理論思維邏輯形式、掌握科學的思維方法。
(一)馬克思主義哲學視野下的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可知性問題
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是對經濟犯罪偵查認識活動客觀規(guī)律的高度集中概括。經濟犯罪偵查是偵查活動之一,屬于人類認識活動的范疇。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指出,世界統(tǒng)一于物質,物質都處于運動之中,而一切事物的運動變化都是有規(guī)律的,并且其運動變化的規(guī)律并非不能為人所認知,所以推導出客觀世界是可知的(否則將會犯機械唯物主義或唯心主義的錯誤)。偵查活動是典型的認知性活動,犯罪活動是客觀物質世界的運動之一,所以是可知的。基于經濟犯罪是犯罪活動之一,所以經濟犯罪是可知的。
我國著名的偵查學家武漢教授在其重要著作《刑事偵察原理》中也指出:“運動著的物質必留痕跡的規(guī)律,以及同一認定的理論,就成為刑事偵察中,犯罪行為必留痕跡,而且可以被認識的這一論斷的立論依據(jù)”,進而他歸納道:“犯罪行為與整個世界的物質運動一樣,以一定的形態(tài)按照一定的客觀規(guī)律產生與發(fā)展。因此,犯罪行為具有可知性。”[5]其他學者也提出了類似的觀點,如馬忠紅教授指出:“犯罪行為可知性的本質依據(jù)是其物質性和客觀實在性,這也是偵查原理的根基和出發(fā)點?!盵6]由此可見,偵查認識原理中的可知論有著堅實的哲學基礎和廣泛的學理支持。
但是,熟悉辯證唯物主義的人會發(fā)現(xiàn),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同時也認為人的認識活動總是處在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下的,這種認識是具體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是受客觀物質所限制的,其可知性是不確定抑或是有限的。如此來講,不加區(qū)別地全面肯定偵查認識活動的可知性,又與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本身相違背。對經濟犯罪偵查認識而言同樣如此,如,記載犯罪證據(jù)的會計賬簿、憑證被銷毀后,犯罪信息所依附的物質載體已完全滅失,其自然是不可知的,至少這部分證據(jù)是不可知的。由此可見,將唯物辯證法和認識論的基本原理簡單套用到偵查認識原理中,而未使認識論的基本原理與偵查認識活動所具有的個體屬性相結合起來研究將產生難以解釋的悖論。
所以,近年來有學者也提出了“部分可知論”或“有限可知性”的觀點。劉品新老師在批評可知性的觀點時指出:“這種觀點同人類追求真理的良好愿望一樣,只能期望絕對真理是可以無限接近的。事實上就人類歷史長河中某一特定時期而言,人們永遠不可能到達絕對真實。從司法活動的歷史來看,自犯罪現(xiàn)象出現(xiàn)至今,人類對犯罪案件從來就不可能達到百分之百的偵破。”[7]
馬克思主義哲學固然是絕對正確的,問題產生的根源在于照搬哲學原理至偵查認識領域,忽略了哲學推理的邏輯性和偵查認識主體的客觀性。
1.忽略了哲學推理的邏輯性
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物質是第一性的,意識是第二性的,物質決定意識。對偵查認識主體的偵查活動來說,刑事案件就等同于客觀世界,客觀世界具有物質屬性,偵查認識是人的意識活動,所以案件先于偵查認識的產生而存在,偵查認識受案件的具體物質性所限制,是一種單向度的邏輯推理關系。而不具有偵查認識(意識)一定可知(決定)案件(物質)的逆向邏輯,否則將陷入唯心主義的漩渦。所以,偵查認識可知性的理論來源雖然是“客觀世界是可知的”這一哲學命題,但該命題強調的一是客觀世界的物質本源性,二是客觀世界可知的應然性,其應然性絕不等同于具體的實然性。通過這個命題,我們能夠了解到的僅限于刑事案件與刑事偵查的認識主體之間存在著認識與被認識的關系以及刑事案件的可認識性,但無法得出偵查認識主體對其必然認識的結論,即認識的絕對性。在無視偵查認識主體的認識活動不具逆向邏輯關系的情況下,做出可知性判斷是缺乏邏輯合理性的。
2.忽視了偵查認識主體的客觀性
首先,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通過對人類總體認識能力的無限性與具體偵查認識主體的認識能力有限性的假設推導出“世界是可知的”這個結論。哲學思想是普遍性的,因此,在探究世界與人的時候,如果想要使其結論具有高度概括性就必須將渺小的人類投射到漫長的歷史時間和寬廣的物質空間之中。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之所以認為世界是可知的,就在于它提出了一個假定前提,人的認識能力隨著時間的推移會不斷完善與發(fā)展,那些曾經不能認識的事物,在現(xiàn)在或將來是可以認識的。但是,在具體的刑事案件偵查中,偵查認識主體的認識是有限的,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大幅度的發(fā)展。
其次,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的認識主體是非特定的,而偵查認識主體是特定的。將普遍性主體作為認識主體以無限數(shù)量的主體面對客觀世界,客觀世界中作為認識對象的事物都有被認識的可能,因為無限數(shù)量的認識主體的認識能力是無限的。但偵查認識主體是特定的,具體到每個案件的偵查活動中,則偵查認識的主體數(shù)量尤其有限。
第三,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的認識方法是非特定的,但偵查認識方法是特定的。哲學在建立認識論的時候,不會限定認識方法,因為哲學假定了人類所有的認識方法都是可以接受的,哲學的認識論只考慮認識方法的有效性。但是,偵查活動是一項法律活動,偵查認識主體所運用的認識方法必然受到嚴格的法律限制(包括各種司法監(jiān)督),同時也要受到社會倫理的限制和社會輿論的監(jiān)督。
第四,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考察的是人類在無限時間中的認識能力,但偵查認識主體的認識能力不能放在無限時間中去考察。偵查活動必須有時間限制,這是任何一個國家的刑事訴訟法律都必須要加以明確的。我們不能指望偵查人員可以利用無限的時間去偵辦每一起刑事案件,這是法律所不允許的[4]18-20。
一言以蔽之,運用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的科學方法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可知是具體的、現(xiàn)實的,偵查認識是有限可知的,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具有有限可知性的屬性。
(二)實證分析視野下的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可知性問題
發(fā)現(xiàn)案件的“事實真相”從而實現(xiàn)所謂的“公平正義”,是我國幾千年來根深蒂固的刑事訴訟活動的最高追求。雖然這一追求在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階段和時期呈現(xiàn)不同的特點,但這一核心追求從未發(fā)生大的變化。由于巨大的歷史慣性,這一司法傳統(tǒng)對我國當代刑事訴訟制度和偵查活動也曾產生重大且深遠的影響,兩者的契合點在司法傳統(tǒng)上集中體現(xiàn)在有罪推定司法思想,在司法手段上突出表現(xiàn)在刑訊逼供上。刑訊逼供制度和刑訊逼供現(xiàn)象是有罪推定司法思想在偵查手段上的充分表現(xiàn)。
1.古代刑訊制度下冤獄叢生現(xiàn)象對偵查認識有限性的有力反證
從哲學認識論的角度而言,所有的認識活動預先都設有想要達到的效果,如果沒有完成就是所謂的失敗,在這個過程中所有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而采取的手段、方法都處于附屬的地位。古代的刑事司法活動致力于對案件“事實真相”的探究,其假設的前提為任何事實真相都是可發(fā)現(xiàn)的,這一點倒具有樸素唯物主義認識論的因素。為了發(fā)現(xiàn)事實真相其必然要發(fā)掘一套行之有效的手段和方法,并自然地認為該手段和方法具有天然的正當性,因為目的正當。中國古代地方上行政司法不分,行政官員兼理司法職務,斷案(抑或偵查)采用糾問的方式,經過長期的實踐經驗總結,逐步發(fā)現(xiàn)并有效獲取被告人的有罪供述,既是偵查破案的捷徑,也是發(fā)現(xiàn)案件事實真相的可靠保證,即“由供到證”的偵查進程*指先獲取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再以口供獲取其他客觀證據(jù)(如兇器、犯罪現(xiàn)場等)的證明方式,而現(xiàn)代刑事偵查和刑事訴訟制度強調“由證到供”或“不供”(即零口供),是對傳統(tǒng)偵查模式的顛覆。,而有效獲取被告人有罪供述的方法即刑訊逼供,進而不斷發(fā)展完善成為刑訊制度。
刑訊逼供是采用肉刑或變相肉刑乃至精神刑等殘酷的方式折磨被訊問人的肉體或精神,以獲取其供述的一種極其惡劣的刑事司法審訊方法[8]。關于刑訊逼供的起始時間并沒有具體的歷史記載。從秦朝開始,對于案件審理中有關刑訊的記載較為詳細。“據(jù)溫舒無所言,考囚之酷秦為最甚。”[11]唐以前,雖然各個朝代的刑訊制度具有各自的顯著特點,但仍然不能抹滅其殘酷的本質。歷史滾軸滑動到唐,中國封建法制制度趨于完善,有關刑訊的適用前提也創(chuàng)造性地出現(xiàn)于《唐律》中,對于刑訊的實施也有明文規(guī)定,同時規(guī)定了禁止刑訊的特殊對象。唐代雖然對刑訊制度做了較為嚴格的規(guī)定,但在高宗時期和武則天登基后刑訊又趨于嚴酷。再到兩宋時期,宋太祖對刑訊制度進行了制度性規(guī)制,南宋時刑訊制度出現(xiàn)了反復的情況卻又向嚴酷的方向發(fā)展。直到元代開始刑訊制度的殘酷性才逐漸趨緩,但非法刑訊(超出刑訊范圍,超出刑訊種類)的現(xiàn)象仍較為普遍,在中國法制史上首次對刑訊的命令禁止一直等到1908年清政府擬定的《大清現(xiàn)行刑律》時才正式出現(xiàn)[12]504。
可見,封建時代的偵查活動的主要方式就是刑訊逼供,刑訊是偵查的工具,逼供是偵查的最終歸宿。在封建時代,雖然有人對這種野蠻、暴虐的審判方式持反對的意見,但刑訊逼供并沒有因此廢止,甚至可以說不能廢止。因為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之下,專制的審判程序與刑訊逼供是共依共存的統(tǒng)一體,兩者缺一不可[11]。
在刑訊制度發(fā)達的古代中國,官員為探究案件的“事實真相”在有專門法律制度的情況下大肆運用刑訊這一合法有力手段,但結果往往是不僅不能探求到真正的真相反而制造了大量冤假錯案,歷史事實恰恰說明了偵查認識的有限性。
2.現(xiàn)代刑事訴訟理念轉變和制度的日臻完善使刑事偵查認識的有限性成為必然
新中國成立以來直至21世紀的前幾年,我國的刑事訴訟工作特別是刑事偵查工作,仍然受到探究絕對“事實真相”的傳統(tǒng)思想影響,刑事偵查主體往往不自覺地將自己扮演成“正義的化身”,過分依靠個體的主觀積極努力而非整體的法律制度去發(fā)掘客觀事實,呈現(xiàn)出刑事偵查認識絕對可知化的理念傾向,在“依法辦案”的口號下,恰恰舍棄了依法辦案的實質,即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究其原因,大家普遍認為與司法作風不正、責任心不強甚至是追求不正確的政績觀有很大關系。但這僅屬于表層的價值論范疇,其深層次原因則在于認識論上的絕對認識錯誤,一味強調偵查認識可知性而忽略或非理性對待可知的客觀性、具體性屬性,把普遍性哲學原理直接移植運用于具體刑事個案中。
正如陳瑞華教授所言:“凡是在法庭上有證據(jù)支持的視為真實的”,“那些沒有證據(jù)支持的則應被視為不存在”。這就告訴我們,可以被證據(jù)所證實的事實就是所謂的真相。但從認識論的角度來分析,這種思想與基本的認識規(guī)律正好相反??梢哉f,當前認識論的肆意濫用,即為了發(fā)現(xiàn)案件事實而忽略訴訟程序公正性與合法性的做法已經成為今天中國證據(jù)立法的最顯著理論屏障。雖然從表面上看來,這使得合法的訴訟過程被人們理想的結果替代。但是,訴訟程序的合法性和公正性與事實真相的發(fā)現(xiàn)并沒有直接關聯(lián),這種對“客觀真相”的追求,從根本上掩蓋了國家懲治犯罪活動的隨意性,掩蓋了國家刑罰權的恣意濫用情況。他進一步強調:“從現(xiàn)在看來,很多學者都對所謂的‘法律真實’和‘客觀真實’進行激烈探討,也提出了形形色色的觀點。一時間,仿佛刑事訴訟研究者中突然出現(xiàn)了很多哲學家,也都力圖從哲學中尋找支撐自己論點的論據(jù)。但令人遺憾的是,很多人并沒有真正擺脫認識論的影響,還在將發(fā)現(xiàn)事實真相當作訴訟的基本目標。甚至一些年輕的學者也仍然套用認識論的立場分析問題。這些學者忘記了一個基本經驗和常識:事實真相也罷,客觀事實也罷,無非都是認識論范疇內的概念,而‘正義’、‘公正’則屬于價值論的范疇。我們今天所批評的那種任意追訴的情形,包括循環(huán)退回補充偵查、隨意地撤銷原判、發(fā)回重審、不受約束地撤回起訴、沒節(jié)制地提起再審等,難道不都是在探索事實真相、改正錯誤的名義下進行的嗎?而假如繼續(xù)堅持認識論的立場,這些任意和重復進行刑事追訴的情形,豈不就具有天然的正當性嗎?”[11]299-300所以,刑事偵查認識主體和其他刑事訴訟執(zhí)行者應當有一種“放手意識”,要正確理解偵查認識的有限性,坦然接受偵查認識活動的“有所為”、“有所不為”,“可為”、“不可為”??茖W的認識論前提下的“有所不為”、“不可為”恰恰是積極作為、依法作為的正確表現(xiàn)。
2004年3月14日第十屆全國人大第二次會議通過的《憲法修正案(四)》,將“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正式寫入我國憲法,從而確立了我國人權保障的最高法律地位。為切實保障人權,2012年3月14日第十一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表決通過關于修改《刑事訴訟法》的決定,自2013年1月1日起實施。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除將“尊重和保障人權”明確寫入總則外,在具體章節(jié)中還規(guī)定了完善的配套制度,尤其是“非法證據(jù)排除”制度,充分體現(xiàn)了“非法證據(jù)排除”的科學理念,彰顯了刑事訴訟程序的獨立價值,實現(xiàn)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刑事司法制度的重大突破。2013年1月1日實施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程序規(guī)定》進一步將非法證據(jù)排除制度落實在程序規(guī)定中,規(guī)范偵查認識主體的偵查行為,從源頭杜絕非法證據(jù)的產生。
非法證據(jù)排除制度的確立和有效執(zhí)行,必然造成部分客觀事實因取證過程被“污染”、賴以支撐的證據(jù)被排除而不能被依法認定的事實,正是這樣的事實結果充分證明了偵查認識的有限性。因為,只有被法庭采信的證據(jù)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jù),它所證明的事實才完成了由客觀事實向法律事實的轉化,對該證據(jù)所進行的偵查認識才實現(xiàn)了由哲學意義上的認識向法律意義上的認識的轉變,換言之,其偵查認識活動才是有效的。而這部分認識必定不是偵查認識的全部,產生未采信證據(jù)的偵查認識自然已被法律排除在有效性之外。有效偵查認識活動得到的法律事實總是無限地向客觀事實靠近,但永遠不可能完全與客觀事實重合。所以,包含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在內的偵查認識是有限的。
認識的周延性是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基本方法中的最突出部分,基于周延性的基礎認識,經濟犯罪偵查認識主體才可能運用其他學科原理、其他科學方法,從科學角度展開對具體經濟犯罪的認識活動。經濟犯罪偵查認識的周延性包括認識法理淵源的周延性和對經濟犯罪動態(tài)全面考察的視野的周延性。
1.民法、商法、經濟法等部門法原理是經濟犯罪偵查認識的法理淵源
對于“經濟犯罪”概念,國內外至今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實體法認識,只有學理概念。據(jù)資料顯示,經濟犯罪(Economic Crimes)由英國學者希爾在1872年英國倫敦舉行的預防與抗制犯罪的國際會議上首次提出,他在會議中進行了題為“犯罪的資本家”的演講,在演講中首次使“經濟犯罪”一詞進入世人的眼簾。此后,國外學者從不同角度對經濟犯罪的概念進行研究,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觀點:
第一,以犯罪對象為標準進行確定。認為經濟犯罪是違反市場規(guī)律,損害經濟貿易的商貿關系,破壞市場經濟的整體秩序的違法獲利行為。
第二,以犯罪行為所破壞的法律規(guī)范為基點,認為一切破壞有關國家調控經濟和保護個人合法財產權利的法律規(guī)范的行為屬于經濟犯罪。
第三,根據(jù)經濟犯罪的主體來定義經濟犯罪?!杜=蚍芍改稀穼⒔洕缸锒x為“從事經濟管理或者其他有關專門職位的人員,利用其一定地位而實施的職業(yè)犯罪”。
第四,以經濟犯罪的行為和方法為基礎進行定義。如日本學者藤木秀雄指出:“經濟犯罪是活動于正常的經濟往來場合人員利用其在履行職務中的便利,為了自己或者他人利益而實施的違反有關經濟刑法、法則的行為”。
我國目前仍然沒有形成關于經濟犯罪的統(tǒng)一概念,這一概念的出現(xiàn)始于國家的立法活動,1982年3月8日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二次會議通過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嚴懲嚴重破壞經濟的罪犯的決定》,以列舉方式對經濟犯罪進行了闡述?!稕Q定》中列舉了入套匯、盜竊公共財物、走私、盜賣珍貴文物、投機倒把和索賄受賄等經濟犯罪的種類,這是我國對經濟犯罪的首次立法界定*《決定》所列舉的犯罪現(xiàn)在已分別屬于“經濟犯罪”、“侵財犯罪”和“職務犯罪”的研究領域。。
我國學術界對于經濟犯罪概念這一問題的討論一直十分激烈,目前為止雖然產生了很多的學說但是尚未形成統(tǒng)一的定論。學界主要有以下觀點:
第一,“主觀圖利目的說”認為經濟犯罪是以貪圖利益為特定目的的主觀故意的犯罪。
第二,“經濟領域和客體混合說”認為經濟犯罪是破壞經濟領域中刑法所保護的社會關系的行為。
第三,“經濟關系說”認為經濟犯罪是以社會主義經濟關系為侵犯對象的犯罪。
第四,“經濟領域說”則認為經濟犯罪是有關經濟或者發(fā)生于經濟領域里的犯罪。
由高銘暄、王作富教授主編的《中國懲治經濟犯罪全書》中關于經濟犯罪概念的界定較為準確,即:經濟犯罪是指在商品經濟的運行領域中,為謀取不法利益,違反國家法律規(guī)定,嚴重侵犯國家管理制度、破壞社會經濟秩序,依照刑法應受刑罰處罰的行為[12]。由于經濟犯罪是經濟社會發(fā)展的伴生物,所以我國對經濟犯罪概念的研究是伴隨國家經濟體制改革進程這一社會主線而發(fā)展的,在認識上有著明顯的階段性特點。最初曾出現(xiàn)過將經濟犯罪和“職務犯罪”混同的現(xiàn)象,如有學者曾提出“經濟犯罪的主體只可以是國家工作人員、集體經濟組織工作人員以及其他從事公務的人員”、“經濟犯罪分子獲取非法的物質利益一定利用了職務上的便利”和“從總體上看,經濟犯罪是一種腐敗行為”等觀點,現(xiàn)在看來這些觀點都帶有明顯的混淆性和局限性,沒用突出反映經濟犯罪的獨有特性。
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真正建立,特別是“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的市場經濟核心理念確立的當今時代,結合打擊經濟犯罪司法實踐工作的總結,筆者認為將經濟犯罪定義為“發(fā)生在經濟領域中利用經濟手段,為實現(xiàn)不法經濟目的,嚴重危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依照刑法應受刑罰處罰的行為”較為妥當。國內外專家學者對經濟犯罪的定義由于時代的差異和關注視角的不同而各有不同(自然也各有不足,本文不再詳細分析),但總的來看,認為經濟犯罪具有發(fā)生在經濟領域、違反經濟規(guī)律或經濟法律規(guī)定的基本特性的認識較為統(tǒng)一。
經濟犯罪發(fā)生于經濟領域,而經濟領域是民事活動領域的特殊部分,其必然首先受民事法律體系的調整和規(guī)范,進而受經濟法律如商法、經濟法等特殊法律的規(guī)制。經濟犯罪首先表現(xiàn)為運用經濟手段的“經濟活動”,經濟活動演變?yōu)榻洕缸锉厝幌冗`反經濟法律,具有違法性,之后超出經濟法律規(guī)制,達到刑法(或經濟刑法)的犯罪構成要件而成為經濟犯罪。換言之,經濟犯罪必然違反經濟法律,經濟法律來源于民事法律,其也一定違反民事法律的原則或原理,所以考察是否構成經濟犯罪時需要從源頭考察其民事違法性,若存在則具有刑事犯罪的基礎,可進一步考察其違反刑法的具體情節(jié),若不存在則需要慎重甄別避免誤入民事糾紛中。比如,合同詐騙犯罪在民事法律上其必然具有合同違約或民事詐欺的情節(jié)。
一言以蔽之,經濟犯罪具有民事(經濟)違法性和刑事犯罪性的雙重特征,違反兩重法律,考察經濟犯罪一定要從其民事違法性的源頭切入,而民事違法性則是由民法、商法和經濟法等部門法所規(guī)定,所以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必須將上述法律作為認識的理論淵源,否則將會出現(xiàn)偏差易產生執(zhí)法錯誤。
2.經濟犯罪行為的漸進性認識
經濟犯罪發(fā)生在經濟領域、運用經濟手段,以“經濟活動”面目呈現(xiàn),其具有天然掩飾性,不易被事前發(fā)覺或及時發(fā)現(xiàn),尤其在合同詐騙、非法集資犯罪中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更因為案件受害人的個體差異而出現(xiàn)“主動被侵害”的“積極”行為,為認定案件實體是否構成犯罪造成一定干擾。正是由于經濟犯罪掩飾性的存在使其呈現(xiàn)出漸進性的特征,即民事合法(或貌似合法)——民事違法(如違約)——經濟犯罪的發(fā)展演化過程,行為具有連貫性,前行為為后行為提供鋪墊、后行為以前行為為基礎和條件,在沒有產生犯罪后果前很難被輕易識破,特別是犯意后產生型的經濟犯罪其迷惑性更強。對犯罪結果產生前的某一階段或某一點孤立地考察反而往往會呈現(xiàn)民事合法性的特征,比如合同簽訂規(guī)范、擔保程序完備、小額履約及時等,如果一直只機械地盯住這一點來考察則很難得出構成經濟犯罪的結論,從而放縱了犯罪。我國現(xiàn)行《刑法》第224條第(三)項明確規(guī)定“沒有實際履行能力,以先履行小額合同或者部分履行合同的方法,誘騙對方當事人繼續(xù)簽訂和履行合同的”為合同詐騙罪的情形之一,為修正這種錯誤認識路徑提供了堅實的法律依據(jù)。所以,必須充分認識經濟犯罪漸進性的特點,以全面的視野、連續(xù)的思維來考察分析案件,不能被某一點所迷惑或牽制。
綜上所述,經濟犯罪偵查認識的周延性既包括法理上認同和尊重民事法律作為法理淵源的理論周延性,又包括正確認識經濟犯罪漸進性特點以全面的視野和思維考察的方法周延性,兩者相互結合才能實現(xiàn)對經濟犯罪案件的科學認識,不可偏頗。
本文所討論的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基本范疇既包括肯定經濟犯罪偵查認識有限性的辯證唯物主義認識論內容,又包括對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基本方法即認識周延性的方法論內容。經濟犯罪偵查認識有限性是認識論范疇內的最基本規(guī)律,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周延性是方法論范疇內的基礎方法。經濟犯罪偵查認識論和方法論的有機統(tǒng)一,是經濟犯罪偵查認識主體對經濟犯罪依法開展偵查認識活動的理論基礎,正確運用經濟犯罪偵查認識原理是有效打擊經濟犯罪的根本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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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責任編輯:周玉芹
Think on Cognition Problem Of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SHANGPeng
(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Chongqing 400020, China)
Since 2010, China has become the second largest economic entity,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booming economy; it must bring the high incidence of economic crime, and economic crime has gradually become the mainstream of the current social crime.However, in the investigation of economic crime awareness activities, there exists the situation of the case qualitative inaccurate, improper application of law, as well as law enforcement is not standardized and even get involved in the economic dispute. All of these had influenced the efficacy of fighting economic crime.The root of the problem is that cognitive subject of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is lack of the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basic law and basic methods in the basic category of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and understanding theory.This article is from the two dimensions of epistemology and methodology, which means scientific proof of the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limited knowledge, theoretical explanations of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understanding circumspect, to make the basic building of the category of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and understanding theory. So we can correct the deviation of conception in the cognitive subject of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and set up the correct concept of the basic category theory of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understanding principles.
Economic crime investigation; Understanding principles; Basic category; Finiteness; Circumspect
1008-4355(2016)01-0106-07
2015-11-01
商鵬(1976),男,山東巨野縣人,重慶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總隊副總隊長,西南政法大學經濟法學專業(yè)博士生。
DF73
A
10.3969/j.issn.1008-4355.2016.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