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春元

摘要：《聊齋志異》以寫狐寫鬼著稱，達到最高的藝術(shù)境界，所塑造的狐鬼形象具有歷史上所有同類作品難以企及的藝術(shù)魅力。其重要原因之一，是作者以生花妙筆寫出狐鬼形象的多種情趣，使其具有豐富多彩的情趣美。狐精形象的情趣美表現(xiàn)在率真之趣、巧計之趣、寶物之趣、應(yīng)對之趣、閨房戲語之趣、滑稽行為之趣；鬼形象的情趣美表現(xiàn)在詭異之趣、野性之趣、嘲戲之趣、助人之趣。狐鬼形象的情趣增強了作品的娛樂性，產(chǎn)生了獨特的情趣魅力和無比豐富的美感與無窮的藝術(shù)生命力。

關(guān)鍵詞：聊齋志異；狐鬼形象；情趣美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志怪小說誕生以來，多以狐鬼為描寫對象，鬼狐題材源遠流長。但只有《聊齋志異》的狐鬼形象達到最高的藝術(shù)境界，產(chǎn)生了同類作品難以企及的藝術(shù)魅力。因而《聊齋志異》問世以來風(fēng)行天下，萬口傳誦，一直受到讀者的喜愛。郭沫若評價：“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濒斞冈u價：“獨于詳盡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而又偶見鶻突，知復(fù)非人?！?[1] 146是說狐鬼花妖形象的特點，是人非人，亦真亦幻，因而魅力無限。我們再深入考察狐鬼形象魅力的原因，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狐鬼形象充滿趣味性，有豐富的情趣。有了情趣，藝術(shù)作品才有吸引力、誘惑力，才會妙趣橫生，引人入勝。

情趣，即情調(diào)趣味，是情與趣的有機統(tǒng)一體。趣是文學(xué)魅力的重要因素，是鮮活的審美吸引力。情趣是一種美，朱光潛認為美就是情趣的表現(xiàn)。他說：“情趣與意象恰相契合，就是藝術(shù)，就是表現(xiàn)，也就是美。” [2] 135 自明代一些學(xué)者很重視藝術(shù)情趣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地位。明人李贄說“天下文章，當(dāng)以趣為第一” [3] 797 ，李漁提倡唱詞要“重機趣”，他認為：“機者，傳奇之精神，趣者，傳奇之風(fēng)致；少此二物，則如泥人土馬，有生形而無生氣?！?[4] 清代學(xué)者黃周星說：“今人遇情境之可喜者，輒曰‘有趣，有趣，則一切語言文字，未有無趣而可感人者。” [5] 可見文學(xué)的本質(zhì)和作用最主要的就是趣味。藝術(shù)大師曹雪芹在寫作《紅樓夢》時宣稱，要寫得“深有趣味”“適趣解悶”（見庚辰本《石頭記》第一回）。脂硯齋在他對該書的批語中，也一再稱贊“處處是世情作趣”“觸處成趣”“有趣之至”。他們都把情趣美歸結(jié)為文學(xué)魅力的重要要素，說明文學(xué)的審美性與趣味性是密不可分的。蒲松齡性格“蘊藉詼諧，一著紙而解人頤”（蒲箬《清故顯考歲進士候選儒學(xué)訓(xùn)導(dǎo)柳泉公行述》）?！读凝S志異》的創(chuàng)作有“自娛娛人的心理”，?！耙晕臑閼颉?，用“游戲筆墨”，有較多的“談諧調(diào)笑”內(nèi)容 [6] 80 ，因而《聊齋志異》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寓賞罰于嬉笑” [7] 317 ，說明蒲松齡對情趣美的不懈追求。《聊齋志異》是一部十分注重“趣味”的小說，表現(xiàn)出十分獨特的情趣之美。如有論者所言：“情趣是《聊齋志異》的一個十分重要的藝術(shù)特質(zhì)，是小說人物之間的一種獨特的審美內(nèi)涵?！?[8] 1

《聊齋志異》的鬼狐形象是情趣生成的重要因素?！读凝S志異》的情趣美主要體現(xiàn)在狐鬼形象身上。英國經(jīng)驗主義美學(xué)家愛笛生在《論洛克的巧智的定義》中說：“凡是新的不平常的東西都能在想象中引起一種樂趣，因為這種東西使心靈感到一種愉快的驚奇，滿足它的好奇心，使它得到它原來不曾有過的一種觀念?！?[9] 97還有論者指出：情趣生成指一種有意味，有意思，有新奇感的美，指一種有趣的美，引人生“趣”的東西，在審美表現(xiàn)上一般都具有新穎生動的特征，蘊含藝術(shù)陌生化審美機制。趣會產(chǎn)生鮮活的審美吸引力，有趣的對象往往是形象生動、反常合道和豐富多樣的 [10] 89 。“‘趣是機智、機靈、活潑、天真，具有自由品性、游戲精神，不拘滯任何現(xiàn)成觀念與功利的表現(xiàn)；或者說，它是以游戲（而非嚴正）的態(tài)度、搖曳的姿韻、天真的格調(diào)打破規(guī)范、格套、俗情，從而表現(xiàn)出來的新鮮活力和自由創(chuàng)造。” [11] 100馬瑞芳指出：“小說中的情趣很多時候都是虛構(gòu)生成的” [12] 78 ，上述說法對我們探尋《聊齋志異》形象情趣美的生成有相當(dāng)重要的啟示?！读凝S志異》在所描寫的狐鬼身上或隱或顯、程度不等地表現(xiàn)出不同情趣，形成令人賞心悅目的情趣美。增強了作品的娛樂性，產(chǎn)生獨特的情趣魅力和無比豐富的美感與無窮的藝術(shù)生命力。下面對《聊齋志異》中的各類形象所表現(xiàn)的情趣美進行探析。

一、狐趣之美

在《聊齋志異》的精怪形象中，狐精是一大門類，有數(shù)十個之多，這些狐精大致可以分為祟人害人之狐，亦正亦邪之狐，風(fēng)情之狐，與人為善之狐。蒲松齡對于善良助人的狐女有著一種偏愛，將其稱為狐仙，她們有天仙般的美貌，風(fēng)情萬種，個性鮮明，形象多姿多彩，生動豐滿。其中有俠肝義膽的紅玉；勇于反抗的鴉頭；天真爛漫的嬰寧；智勇率真、慧黠過人的小翠；脫人困厄、自我犧牲的辛十四娘；品德高尚、秀婉寬宏、重情重義的蓮香；柔骨俠情且醫(yī)術(shù)高超的嬌娜；反抗勢利風(fēng)氣，以倩影來督促愛人讀書上進的鳳仙；多次救人于危難、真情無私的舜華；善良溫婉重恩義的青鳳；樂于成人之美的阿繡。這些狐精是《聊齋志異》中最具魅力的、新奇獨特的藝術(shù)形象，幾乎每一位狐女都具有自己獨特的個性特征，形成最具魅力的女性形象系列。她們有異于常人的神秘力量和法術(shù)，比人世間的女子更具有女性的柔美；較之仙女、鬼女更多了一份獨特的魅力，在性格方面或慧黠、或機敏、或滑稽、或詼諧，或幽默、或怪異、或天真、或癡癲，或荒唐，或巧言、或奇思、或悖理，生發(fā)出多姿多彩的情趣美，帶給人不同的審美享受。

率真之趣

率真，是對性格不加掩飾的表現(xiàn)，是人的真性、真情自然本性的表露。封建社會中婦女依附于男人，地位低下，世俗禮教“閨訓(xùn)”對女性有嚴格束縛，要求女子要嫻靜、矜持，“目不斜視，笑不露齒”，出入要端莊穩(wěn)重持禮，不能輕浮隨便。女子往往因禮教的約束而形成了含蓄內(nèi)向的性格特征，很多女性低眉順眼、唯唯諾諾、毫無生氣，已近乎木偶?！读凝S志異》中的狐女恰恰相反，她們沒受到世俗常規(guī)的污染，具有一種與世俗女子截然不同的性情。狐女小翠（《小翠》）嫁到王家，完全不知閨中少婦的規(guī)矩，她就是天真活潑的孩子，特別貪玩，全然不顧禮節(jié)，玩出了格。她以花布縫制成球踢球取樂，讓公子及婢女汗流浹背地追逐奔躍，偶然間竟然將球踢到公公的面門。游戲中流露出孩子的天真爛漫，這種娛樂性場面充滿諧趣。小翠遭夫人責(zé)備時，她也不介意，只是低頭微笑，用手指在床沿劃來劃去，玩小動作，然后“憨跳”如故。踢球闖禍后，不能在外面瘋玩，改在室內(nèi)游戲。她“以脂粉涂公子作花面如鬼” ① “女闔庭戶，復(fù)裝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艷服，束細腰，婆娑作帳下舞；或髻插雉尾，撥琵琶，丁丁縷縷然，喧笑一室，日以為常”。她的這種無拘無束的盡情嬉鬧，表現(xiàn)出孩童般嬉戲玩鬧的天性，天真無邪的真率。狐女嬰寧（《嬰寧》）性格與小翠相近，她一直生活在遠離人類社會的山野中，養(yǎng)成天真、純潔、活潑的天性，猶如一朵盛開在山野的山花，天真爛漫，嬌憨活潑，樂觀開朗，無拘無束，在她身上具有鄉(xiāng)野清新氣息的自然之美，沒有任何偽飾的表現(xiàn)。她率真愛笑，生活中充滿笑聲，笑得千姿百態(tài)，有捻花而笑、倚樹狂笑、掩口猶笑、莞爾微笑、縱聲朗笑、孜孜憨笑……笑是她生活的主旋律，她的笑是最率真的人性的自然流露，如果說林黛玉是世上最愛哭的女子，那么嬰寧就是世上最愛笑的女子了。她可以稱得上古代小說中絕無僅有的一位“笑仙”。她在與人交往中也表現(xiàn)出天真率性，不拘禮節(jié)，在陌生男子面前大方開朗，不忸怩作態(tài)。當(dāng)王生對其注目不移之時，她笑罵王生“個兒郎目灼灼似賊”便遺下梅花，嫣然一笑自去，甚至在長輩、生人、男子面前也敢隨心所欲地哈哈大笑，就連拜堂成親也無法按正常程序進行下去。她的率真還表現(xiàn)在單純天真近乎癡憨的程度，對人情世事了解不多，分不清親戚之愛與夫妻之愛，講出許多令人噴飯的趣語，是《聊齋志異》最有趣的形象之一。如果說《狐諧》中的狐娘子是以諧語生趣，那么嬰寧則是以率真的天性生趣。她笑得有趣，動作有趣，可以像野小子一樣爬到樹上摘花；語言有趣，與王生關(guān)于愛的對話，句句令人捧腹，是一個最具卓異色彩、最令人傾倒的、最天真爛漫的趣人。在她身上完美地保持著人類活潑潑的自由天性與率真，表現(xiàn)了充滿生機的天性之趣與天性之美，給人以無窮的審美愉悅。

巧計之趣

很多狐女足智多謀，冰雪聰明，在才智上她們遠遠超過人間女子，具有令人驚嘆的才智美，她們善于用巧計解決生活中的難題。《三國演義》中的計策大都在密室中策劃，安排得力的人去實施，非常鄭重其事，《聊齋》中狐女的計策則帶有很強的游戲性，如同兒戲。狐女小翠（《小翠》）嫁到王家后，得知王給諫要對公爹圖謀陷害，就用奇詭計謀，來破除公爹政敵的加害，最后徹底扳倒政敵。她較量的對象是朝廷高官，她無法進入朝堂，與公公政敵的較量有極大的難度。但她用孩童游戲的可笑方法就輕松地作弄斗敗了對手。她非常善于用孩童假扮他人演戲的有趣方法，第一次是她親自出馬假扮宰相，靠的是她高超的化妝技術(shù)和演技；第二次是讓傻丈夫假扮皇帝，靠的是扮演皇帝的行頭——皇冠、龍袍的高度逼真。她為實施奇計做了充分的鋪墊和預(yù)演，她與傻丈夫整天戲鬧不止，給人一個“顛婦癡兒”的印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人們也不會在意，便于后面行動的實施。他們一會兒裝扮成西楚霸王、虞姬，玩“霸王別姬”；一會兒扮匈奴人、王昭君，玩“昭君出塞”，她剪了白絲貼到嘴上作濃密的胡須，扮成當(dāng)朝權(quán)傾一時的宰相模樣，讓兩婢女扮作“虞候”，跨馬走過王給諫門前，大事張揚：“我謁侍御王，寧謁給諫王耶！”向王給諫傳遞宰相與王侍御交好的訊息。演得天衣無縫，打消了王給諫陷害王侍御的念頭。在宰相失勢去職后，王給諫抓住王侍御一個把柄，以此上門要挾王侍御拿出“萬金”，小翠趁此機會，巧設(shè)機關(guān)，誘敵上當(dāng)。她把身穿龍袍假扮皇帝的公子從門內(nèi)推出，直接推到王給諫面前，故意讓王給諫看見元豐穿戴皇帝的服飾，給王給諫創(chuàng)造一個誣告的機會。王給諫果然上當(dāng)，見了王元豐身上的皇冠和龍袍如獲至寶，哄他脫下皇帝的服冕，急忙向皇上去告發(fā)?；噬峡戳送踅o諫交來的物證，竟然是用高粱秸做成的皇冠、破包袱皮做的龍袍，與原來王給諫見到的反差大了。皇上派人到王元豐的四鄰調(diào)查，都證明他們夫妻是傻子和癲婦，皇上怒其誣告，將其充軍云南。王給諫栽贓陷害王太常的陰謀不但沒有達到，反而自招其禍。小翠以癲癡玩笑的方式挫敗了誣告陷害王家的宿敵，她的做法并非政治家那樣“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是在戲笑頑鬧中完成的，可以稱為趣味倒敵法。嬉鬧巧計有諧趣，妙不可言。狐仙舜華（《張鴻漸》）為試探書生張鴻漸對己是否有真心，用的巧計也很有趣。在張鴻漸要她幫忙送自己回家看看時，她竟開了個玩笑，幻化出張家景象，自己化成方氏，把竹夫人幻化為兒子，使張鴻漸輕而易舉地就回到家里，并試探張鴻漸：“君有佳偶，想不復(fù)念孤衾中有零涕人矣！”這種試探，使張鴻漸不得不吐露真情：“不念，胡以來也？我與彼雖云情好，終非同類；獨其恩義難忘耳?！笔钦f他對妻子的想念是出于真正的愛情，而對舜華的感情卻僅僅是出于感恩。舜華這時立即現(xiàn)出本相，弄得張鴻漸頓時傻了眼，十分慚愧。這種幻化的試探方法很有心計，也趣味無窮。

寶物之趣

《聊齋志異》中的狐女大都有超人的法術(shù)，而且有神奇的寶物。這些寶物與一些神魔小說中的寶物不同，像《西游記》中的寶物主要是武器，用于戰(zhàn)斗，以此來制服對手。如太上老君的金剛硺，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大鵬雕的陰陽二氣瓶等?！读凝S》中狐女的寶物是生活用品，不是用于制服人，而是用于助人，用于解決生活中的難題。這些寶物的功能很有妙趣，使用的方法也很有奇趣。《鳳仙》中的狐女鳳仙，在家宴上因夫婿卑寒受奚落，拂袖而去，回家后給丈夫劉赤水一面鏡子，這面寶鏡不是用來照妖，也不同于《紅樓夢》中出現(xiàn)骷髏形象的“風(fēng)月寶鑒”用于警告，而是用于情感激勵。凡夫婿刻苦讀書時，就可在鏡中看見鳳仙的正面，盈盈欲笑；每當(dāng)廢學(xué)，鏡中鳳仙便慘然若涕，以背對之。其后夫婿中榜，鳳仙翩然從鏡中下來團聚。寶鏡作用主要是傳達鳳仙對丈夫的殷殷企盼之情，因其讀書態(tài)度不同而表現(xiàn)的悲喜之情不同。寶鏡并不能顯現(xiàn)考題和答案，也并非能提高其智商，而是好像監(jiān)視器，起督促激勵作用，鳳仙用寶鏡治好了劉赤水的“厭學(xué)癥”。寶鏡另外的神奇有趣的功能是穿越功能，劉赤水中舉，鳳仙馬上從鏡中現(xiàn)身，夫妻團聚。寶鏡通過情感的教育激勵功能，在古代小說的寶物中是絕無僅有的，堪稱千古之奇，具有奇情妙趣?！段湫⒘分械氖吃诟熬┩局兄夭∨P舟，奴仆攜金逃亡，資糧乏絕。狐女在此時救了他，用一丹丸治好了石某，石某發(fā)誓不會忘記她的恩情，狐女出金讓石某進京求官，石某得官后，嫌棄狐女年老色衰，另娶她人為婦，對找尋而來的狐女拒而不見。最后，當(dāng)狐女醉酒露出原形時，石某竟然想把她殺了。被逼無奈的狐女，一氣之下毅然決然用仙術(shù)索回了當(dāng)年救他性命的丹丸，負心的石某最終因病去世。這丸藥太神奇了，一是有奇效，藥到馬上病除，一丸就解決問題；二是固定在石某腹中，永不消失，還時不時發(fā)揮作用；三是此丹丸好像寄存在武某體內(nèi)的一個物品，可以隨時取出。狐婦一旦發(fā)現(xiàn)石某變心，恩將仇報，立即把藥提取出來，并且完好如初，未被銷蝕一絲一毫。始亂終棄的負心郎最終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而死去?！段饔斡洝分刑侠暇慕鸬け粚O悟空吃了，太上老君就干瞪眼無法取出。狐女這丹丸比太上老君的金丹神奇有趣多了，既能治病，又能懲治忘恩負義的惡人，特別有趣味，令讀者開心。

應(yīng)對之趣

《聊齋》中的狐女的神異之處是都有過人的才學(xué)和智慧，她們有的能詩會詞，才華橫溢；有的幽默詼諧，能言善辯?！逗C》中的幾個輕薄文人以為自己有才學(xué)，有文詞方面的優(yōu)勢，不斷地戲謔狐娘子，拿她尋開心。狐女不僅美貌可人，而且風(fēng)趣善謔。她機智應(yīng)對，與淺薄書生唇槍舌劍，斗智斗口，她出語精警，妙語連珠，出口成章，大玩文字游戲，痛罵無聊之客，淋漓酣爽，令人絕倒。她與淺薄書生的較量，表現(xiàn)出三個特點：其一，反擊迅速、有趣。表現(xiàn)出一種急智。當(dāng)孫得言說對狐娘子相思時，她馬上說你是想為你老祖母畫一幅行樂圖嗎？接著又借講狐典，用一個故事來進行漂亮的后續(xù)式再次回擊，說戲弄她的人是狐孫子，令拿她開玩笑的人顏面大失。其二，巧妙利用自嘲，講故事時繞著彎兒罵人，在眾人聽得入神時不經(jīng)意間巧妙地罵到挑釁者頭上。狐女講一個罵狐的故事：“從前，有個大臣，出使紅毛國。這個大臣戴一頂狐皮帽子去見國王。國王見了帽子很驚奇，問：‘這是什么皮？皮毛這樣厚實溫暖。大臣告訴他是狐皮。國王說：‘這種東西，我生平從沒聽說過。那狐字怎么寫？大臣在空中用手比劃著說：‘右邊是一大瓜，左邊是一小犬！”在座的人哄堂大笑。狐娘子的故事十分巧妙地把坐在她左右的人奚落了一通，說他們一個是大傻瓜，一個是小狗。其三，奇思妙對，反擊有力。狐女笑罵中隨機應(yīng)變，語言亦雅亦俗，生動有趣。備受狐娘子嘲弄的孫得言不甘心失敗，又出一個很刁鉆帶有侮辱性的上聯(lián)：“妓女出門訪情人，來時萬福，去時萬福?！弊屓f福對下聯(lián)，使萬福難堪。狐娘子巧妙地對出了下聯(lián)：“龍王下詔求直諫，鱉也‘得言，龜也‘得言?！睂O得言說萬福是妓女，狐娘子就說孫得言是鱉龜。對仗工穩(wěn)，令人捧腹，像打排球一樣一下將其“扣死”，使其再無反唇的余地。本來洋洋得意的孫得言，聞后狼狽不堪，卻又無可奈何，生動地表現(xiàn)了狐女的機智和敏捷，全篇妙趣橫生?！斑@種才情美是在人間女子及其他異類女性身上所表現(xiàn)不出來的，在口舌玩笑中盡情表現(xiàn)自己的聰明才智，將秀才名士戲弄于自己的股掌之間，使人忍俊不禁” [13] 174 ?！逗?lián)》中兩個聰明狡黠的狐女聯(lián)語的才能也非同一般，她們不是與男子斗口，而是欲與焦生同歡，焦生不解風(fēng)情，她們出一上聯(lián)：“戊戍同體，腹中只欠一點?！弊悦甯叩乃^名士焦生卻無法對上，她們代為對下聯(lián)：“己巳連蹤，足下何不雙挑？”幽了他一默一笑而去。她們自拉自唱、自出自對的表演，別有情趣，巧用兩組形近字，作下了一幅令人稱絕的對聯(lián)，嘲笑焦生沒有男人氣概，不能雄起，又暗喻對方為何不同時擁有我們二人？充滿了性挑逗的意味。表現(xiàn)了其聰明、多智、爽利而開放的性情，顯示了充滿勃勃野性的風(fēng)流女子放蕩任性的生命追求。

閨中戲語之趣

《聊齋志異》中的狐精有些是獨自飄蕩，但很多狐精是有家庭的，兄弟姐妹生活在一起。如青鳳（《青鳳》）、鳳仙（《鳳仙》）、嬌娜（《嬌娜》）、狐家姐妹（《狐夢》）。狐精的家庭有豐富的人情味，姐妹間常常打趣嬉戲，家庭中常常洋溢喜悅的浪花，蕩漾出多番情趣?！逗鼔簟分袑懏呪峙c胡家四姐妹聚會時酒宴間姐妹的戲謔。宴會上性格最為開朗的二娘子一直對三娘子夫婦進行多方戲謔取笑：見面戲問“妹子已破瓜矣，新郎頗如意否”？然后抓住畢公子的胡子和體態(tài)大做文章，因畢怡庵多髭，胡子又多又硬，大概好像張飛的胡子。她回憶姊妹之情，敘說那些饒有風(fēng)趣的往事來對三娘子打趣：“記兒時與妹相撲為戲，妹畏人數(shù)脅骨，遙呵手指，即笑不可耐。便怒我，謂我當(dāng)嫁僬僥國小王子。我謂婢子他日嫁多髭郎，刺破小吻，今果然矣?！崩^而她又笑話畢公子體態(tài)頗肥，四妹坐在她膝上，她又說：“婢子許大，身如百鈞重，我脆弱不堪。既欲見姊丈，姊丈故壯偉，肥膝耐坐。”還說：“小妹子歸休！壓殺郎君，恐三姊怨人?！彼砍鲆徽Z，必有諧趣，還不忘捎帶三娘子。當(dāng)二娘子設(shè)計勸畢生酒時，三娘子則在旁提醒：“勿為奸人所算?！倍镄λo夫：“何預(yù)汝事！三日郎君，便如許親愛耶！”她成為這場姐妹嬉戲的主角。她是調(diào)笑型人物，時時揶揄他人，戲語成趣，弄得滿堂情趣四濺。這里穩(wěn)重的大娘子的提醒勸告，雖非戲語，也很有情趣，當(dāng)二娘子戲謔三娘子時，她則提醒責(zé)怪二娘子：“無怪三娘子怒詛也！新郎在側(cè)，直爾憨跳！”勸告她不要胡鬧過火。四妹戲弄貓，大娘子則提醒她：“尚不拋卻，抱走蚤虱矣！”是人間家庭主婦的口吻，很有生活趣味。這些戲謔韻味雋永，趣味盎然，將故事變得更具游戲娛樂色彩。馮鎮(zhèn)巒、但明倫評點狐女二娘子話語幽默有趣，言：“閨房戲謔，都成雋語”“喁喁小語，戲而成趣” [14] 935 ?！秼赡取分械膵赡纫灿袑憬愫⒆拥膽蛑o之語，松娘與孔生結(jié)婚生子后與嬌娜相見，嬌娜“抱生子掇提而弄曰：‘姊姊亂吾種矣?！闭{(diào)笑姐姐松娘與孔生人狐結(jié)合所生的孩子已不是純粹的狐了，而是半人半狐。小說的趣味性得到了很大的增強，這種戲謔給人以輕松快樂的審美愉悅。作者常常涉筆成趣，使很多故事充滿了喜劇色彩和詼諧氣氛，帶給人們輕松一笑。

滑稽行為之趣

前面所談是善良狐女形象的情趣，有些品行中亦正亦邪的狐男不光彩的行為也很有趣。一些有不良行為的狐精，為了自己不正當(dāng)?shù)挠蟛捎梅浅？尚Φ氖侄?，不僅事情沒有辦成，結(jié)果更適得其反，徒留笑柄，成為引發(fā)滑稽審美效應(yīng)的人物形象。《胡氏》中狐精變成的秀才，向東家之女求婚，東家未允，他心中不滿，自恃有法力就發(fā)動狐兵興師動眾地前來報復(fù)，人狐之間展開一場有趣的戰(zhàn)爭。東家反擊打退狐兵，發(fā)現(xiàn)狐兵棄下的刀槍卻是高粱葉子；當(dāng)東家翁如廁時，狐兵張弓搭箭又來襲擊，亂箭齊發(fā)，都射到了主人屁股上，眾人打退狐兵后，主人把箭拔下來一看，都是蒿子桿兒做的，其場景令人噴飯。主人的臀傷雖然不重，但這種無賴行為很可惡，既可氣又好笑。求婚不成，“賠了夫人又折兵”。狐精虛張聲勢，演了一場令人可笑的鬧劇?！肚帏P》中的狐叟為阻止耿生與青鳳的愛情，把臉涂黑，披頭散發(fā)扮作厲鬼來嚇唬耿生。扮鬼臉嚇人是兒童常玩的把戲，但是年紀已幾十歲老頭再玩兒童的把戲，未免滑稽可笑。并且結(jié)果也非常有趣，被嚇者耿生毫不害怕，竟然用手指蘸著墨汁涂黑自己的臉，目光灼灼地和鬼對視，兩個假扮的鬼四目相瞪，出現(xiàn)非?？尚Φ南矂鼍啊：乓姶朔ú⑽醋嘈?，很羞慚地走了。上面兩個男狐精為達目的用自以為有效的可笑方法嚇唬對方，行為滑稽，富有滑稽美。

二、鬼趣之美

《聊齋志異》中寫鬼的故事有100余篇，形形色色，有善鬼、惡鬼、男鬼、女鬼、老鬼、幼鬼、強鬼、弱鬼、美鬼、丑鬼、文雅的鬼、粗豪的鬼，地位高的鬼、地位卑賤的鬼，堪稱寫鬼的集大成者。從鬼的行為來看，《聊齋》中有追求愛情的鬼、行善助人的鬼、成神的鬼、感恩圖報的鬼、勇于復(fù)仇的鬼、癡迷于某事的鬼、以及害人的鬼。這些鬼有強烈的七情六欲，有著人的生活欲求，在他們身上發(fā)生人世間所沒有的神奇有趣之事。蒲松齡寫鬼高人一等，就高在把世間不存在的鬼寫活了。寫鬼具有人的情感、人的思維方式，還有與人相同的形體。用鬼故事寫各種世情、人情和愛情，寫出了鬼性、鬼情、鬼的情趣?！读凝S》的鬼趣美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詭異之趣

鬼趣的來源首先來源于鬼的詭異性，有一種詭異之美。鬼是人死后所變，是人死后的形魄的延續(xù)，鬼是人自身的另一種存在方式。鬼有奇幻、怪異、神秘的特征，鬼主要活動在陰間，一般在夜晚出現(xiàn)在人間，在荒郊野外、古墓、廢宅與人交往。鬼沒有像人一樣的實體，是一個虛體，有形無質(zhì)。它們身體很輕，行動虛飄，畏懼陽光、火焰，身體冰涼，沒有影子，并且行走不受時空限制，飄忽不定，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現(xiàn)或消失?！哆B瑣》中連瑣的出場是“有女子珊珊自草中出”“楊微嗽，女忽入荒草而沒”“方坐，忽見麗者自外來”“拉坐，瘦怯凝寒，若不勝衣”；《魯公女》中張生抱女鬼行走時“如抱嬰兒，殊不重累”。鬼的身體有輕、飄的特性，即飄忽來，轉(zhuǎn)瞬逝?！渡徬恪分械呐砝钍系幕顒酉褚还汕酂?，“隨風(fēng)漾泊……晝憑草木，夜則信足浮沉”。輕飄如煙的形態(tài)是一種美，人們常形容煙為輕煙裊裊，鬼的這種形態(tài)蘊含著無盡的陰柔美?！段榍镌隆分袑懳榍镌陆鑹襞c王鼎歡合，“飄忽若風(fēng)”，有一種飄逸的美。鬼的這種特殊的形態(tài)使他們的行動神出鬼沒。鬼還有人所沒有的本領(lǐng)，具有神秘的超自然性?！渡徬恪分械睦钍吓谏Ｉ幌Κ氉畷r翩然而入，以繡鞋為信，桑生每出此履，李氏就應(yīng)念而至，“李聽雞鳴，彷徨別去”；《魯公女》中，“一夕，挑燈夜讀，忽舉首，則女子含笑立燈下”；《湘裙》中的湘裙“裂紙作數(shù)畫若符”，就將鬼女威靈仙招至；女鬼連瑣（《連瑣》）在陰間被一齷齪鬼所逼，便求救于楊于畏，把楊于畏與其友一起招入自己的夢中，來到陰間共同殺死了欺壓自己的齷齪鬼。鬼的神秘莫測，撲朔迷離，又蘊含一種怪異的虛幻美，讀者能獲得一種奇異的美感，越是詭異的東西越能引起人們的好奇心，越想探個究竟；越是不同于尋常的東西，越能引起人們的興趣。王充《論衡·奇怪篇》曰：“世好奇怪，古今同情。”《聊齋志異》中鬼形象的“異”太多了，因此表現(xiàn)出不盡的情趣，有一種異趣美、詩意美和虛幻美，因而富含獨特的魅力和審美價值。

野性之趣

《聊齋志異》中的很多鬼表現(xiàn)出濃濃的野趣。野是指的野性，是不馴服之意。性格活潑，行為出格，野趣即為野性之趣。野趣與雅趣相對，雅趣是文雅之趣，野趣是野性的體現(xiàn)。鬼生活在陰間，脫離了陽間封建禮教的束縛，不遵守什么禮儀規(guī)范，是另一種形式的人，是人最自然的本性在鬼身上得到發(fā)展。鬼來到陽間與人交往時，與現(xiàn)實中人的行為大異，他們天真活潑，任性所為，無所顧忌，沒有一絲禮教的陳腐氣息，無一毫閨秀的矜持，表現(xiàn)出最鮮活的野性和野趣。漂亮的女鬼小謝、秋容（《小謝》）對陌生男子陶生毫無顧忌地嬉戲作弄。秋容“翹一足踹生腹”，小謝則掩嘴而笑，用左手去挼陶生的胡須，而右手輕拍其臉頰，啪啪作響。陶生驟起，叱曰：“鬼物敢爾！”二女駭奔而散。半夜時分又用以細物穿陶生的鼻子，弄得他奇癢大嚏，“生暴起訶之，飄竄而去。既寢，又穿其耳”。這種無休止肆無忌憚的作弄嘻鬧，完全是生活中淘氣的孩子的惡作劇，非常調(diào)皮，稚氣未泯，一刻不停息地蹦跳撒野。她們以此為最大的樂趣，來發(fā)泄青春的無處消遣的精力。她們的調(diào)戲弄得陶生火冒三丈，卻捉不住，只能大罵。她們和陶生嬉鬧時，顯露出一種鮮活的野性、野趣，別具鄉(xiāng)野清新氣息的自然之美。在語言上，她們對陶生的戲謔也未脫野性，給陶生送飯時說：“飯中溲合砒鴆?！眴柶渖硎溃≈x反問：“作嫁娶耶？”也是充滿野性的戲謔和打趣。這些行為使故事?lián)u曳生姿、鬼趣洋溢、妙趣迭出。

女鬼的野趣還表現(xiàn)在對性愛的追求上，愛得熾熱大膽，與人間的女子大不相同。龍宮中的女鬼晚霞（《晚霞》）鐘情于墮水而亡的少年男鬼阿端，兩人在龍宮的荷花池偷偷相會。他們在傾訴相思愛慕之情后，就以荷葉為幛，用荷葉與荷花為墊褥，實現(xiàn)最火熱、最純情、最浪漫的野合。他倆敢于沖破龍宮的條規(guī)嚴法，表現(xiàn)出一對真心相愛的青年男女不顧禮法燃燒起愛情之火的野性。景美、情美，是一種野合之美，具有無限的野趣；巨型蓮花的蓮花池成為他們訴相思、表愛意的美好場地，也有自然環(huán)境之美的野趣，二美兼具。鬼女巧娘（《巧娘》）在性愛追求方面表現(xiàn)出更強烈的野性。她生前嫁給性無能的丈夫，遺恨而死，“生有約束，死無禁忌”，為鬼的巧娘大膽追求性愛，在與傅生同床時，“生不得已，遂與共榻，而惶恐不敢自舒。未幾，女暗中以纖手探入，輕捻脛股。生偽寐，若不覺知。又未幾，啟衾入，搖生，迄不動。女便下探隱處”。她大膽的行為表現(xiàn)出渴求性愛的熱切，是人類原始性愛本能的天然展露，是“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禮記·禮運》）的自然之性的直率表現(xiàn)。在二人性愛活動中，傅生在巧娘的主動勾引面前卻十分被動，這樣一反常情的情景令人感到十分好笑。兩者的行為相映成趣。

嘲戲之趣

《聊齋志異》中的很多鬼對可笑、可悲、可鄙、荒唐悖謬之人進行嘲諷，這些鬼具有很高的才學(xué)情趣，用戲謔的方式對可鄙的對象進行諷刺，把諷誡性與娛樂性結(jié)合起來，用令人解頤的調(diào)笑、逗趣、幽默的方式戲謔所要諷刺的對象。很多鬼常常講出詼諧多情、陶神怡性的謔語，妙趣橫生。蒲松齡是用有趣而巧妙的方式來揭露丑、諷刺丑，從而達到對社會一切病態(tài)丑類的否定，以吸引人們的閱讀興趣，寓諷于樂。

《聊齋志異》中的鬼嘲諷的對象都是人間的荒唐之人。他們的嘲戲方式之一是把嘲戲?qū)ο蟮幕闹囇赞o集中起來進行重新組合，我們稱之為“集謬再現(xiàn)式”。對嘲諷對象進行戲謔諷刺，這是才學(xué)之鬼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極有風(fēng)趣?！都纹焦印返墓砑藴丶П伙L(fēng)儀秀美的嘉平公子所吸引，便主動向公子求愛，愿侍奉終生。后溫姬看到公子寫的“諭仆帖”中竟然把“可恨”寫成“可浪”、“花椒”寫成“花菽”、“生姜”為“生江”，錯字連篇，無法卒讀。為此溫姬寫下了打油詩一首：“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為娼！”調(diào)侃一番飄然而去。溫姬把白字先生的錯字重新組合之后，原來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錯字錯詞組合入詩就發(fā)生了因果聯(lián)系，“花菽生江”很“可浪”，生出諧趣，致使其做出棄其“為婿”而重新“為娼”的選擇，這種“集謬再現(xiàn)式”使可笑錯字更為可笑，增強了趣味性，增加了嘲笑的力度，對徒有其表、胸?zé)o點墨的紈绔子弟以尖銳的諷刺?！端驹簟分械乃驹粢卜浅Ｉ朴谩凹囋佻F(xiàn)”的方法。該篇說某游擊官，狂暴無理又有荒謬的忌諱。不能說“年”諱作“歲”，“生”喊作“硬”，“馬”叫做“大驢”，還忌諱“敗”字，叫做“勝”，“安”叫做“放”。司札吏由于一時用語疏忽，竟被游擊官用硯臺打死。司札吏成鬼后，送來一封信，說“馬子安來拜”，而寫的卻是“歲家眷硬大驢子放勝”，把他的忌語巧妙地連接起來。這種集謬組合更增加某游擊官忌語的荒謬和可笑，生發(fā)出新意，趣味更濃了。山東土俗稱驢馬陽物為“勝”，是說某游擊官是大驢的陽物，這種巧妙地運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尖銳地嘲弄了這個“暴謬之夫”，令人拍手稱快?！读凝S志異》中的鬼的另一種戲謔方式是以非常夸張的語言述說自身的某種特殊的感受。人們一般嘲弄劣質(zhì)文章是說其“狗屁不通”，如仙女綠云說王勉詩是：“狗腚響弸巴?！薄端疚睦伞妨肀脔鑿?，讓劣質(zhì)文章的作用使受害者“人屁急通”或者“鬼屁急通”?！端疚睦伞分袨楣淼拿ど杏帽亲勇劮倩恼录埢业臍馕毒湍鼙鎰e文之優(yōu)劣的特異功能。當(dāng)他聞到好文章焚化的味道就感到特別舒服，聞到劣質(zhì)文章所焚化的氣味就感到胸腹之中有翻江倒海般的難受，不可承受。他聞了一主考官的焚化文章的氣味的反應(yīng)是：“生焚之，每一首，都言非是；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嘔，下氣如雷。眾皆粲然。僧拭目向生（余杭生）曰：‘此真汝師也！初不知而驟嗅之，刺于鼻，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出矣！”他描述了氣味入鼻到腹、再到膀胱、最后到肛門的流走過程，惟妙惟肖地講述了氣味對身體各部位的強烈刺激，以及身體各部位對這一氣味的排異反應(yīng)和驅(qū)趕，使這種氣味化為如雷鳴一般的臭屁迅速排出體外。這一描繪之語再加之盲僧現(xiàn)場的雷鳴一般的屁聲，相映成趣，相得益彰。估計盲僧所聞到的味道是臭辣酸俱全，才能快速化作臭屁排出。這一嘲謔太辛辣了，也太好笑了。主考官的水平已不言自明，有眼無珠，連瞎子都不如！嘲諷達于極致。如果說“狗屁不通”這種斷語式的說法人們還是感到有些抽象，而盲僧的描摹自身感受之語太形象了，讀者會感同身受。其諷刺之力達到無以復(fù)加的程度，達到天下嘲戲的最高水平?！罢媸瞧嫠济钕?，奇情奇趣，奇絕妙絕” [15] 99 。

助人妙趣

《聊齋志異》中善良的鬼具有濃濃的人情味。他們亦人亦鬼，通曉人情世故，有情有義，對人對鬼都有極好的心腸，盡自己所能幫助他人。他們的身份是鬼，助人不便自己出面，便在特殊環(huán)境下來助人，或是以奇妙有趣的鬼的方法助人。女鬼宦娘（《宦娘》）是一個非常聰明的雅致之鬼，感念溫如春之情想促成溫如春與葛良工的婚姻，但此事有非常大的難度：葛父因溫如春家境貧寒，拒絕把葛良工嫁給他，宦娘無法找葛父勸說他同意這門婚事。她針對葛父勢利、專制、重名譽的性格，暗中做法葛溫兩家，制造關(guān)于溫、葛、劉三人的怪異神秘事件，步步推動溫葛關(guān)系的進展：良工在園中拾到了不知從何處飄來的一首抒發(fā)少女懷春之情的《惜馀春》詞，這首詞恰恰又被其父看到了，其父疑為女兒所作，欲急嫁之；葛父在為良工擇婿時，看中了劉公子，而劉公子離去后，座椅下卻發(fā)現(xiàn)了他遺落的女子繡鞋，葛父認為劉公子品行不端，打消了把女兒嫁給劉公子的念頭；溫如春在自家的花園中也拾到了那首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惜馀春》詞，而且園中之菊有幾株忽然變成了只有葛家才有的綠色菊花；葛父到溫家往觀菊變之異時，恰恰在溫如春的書齋里又看到了那首《惜馀春》詞，遂懷疑良工與溫如春已私自往來，誤認為是良工私傳家中綠菊，因怕丑事敗露而將女兒嫁給溫如春?；履锇抵兄说姆椒钤冢鹤屢皇住断р糯骸吩~飄來飄去，飛到葛良工的閨房和溫如春的書案，詞使情愫暗遞，起到情書的作用，又使葛父起疑心。在劉公子的椅下放繡鞋之事有些搞笑，卻非常有效，立即打消了葛父將良工嫁劉公子的念頭。她用法術(shù)讓溫如春家的菊花突然變綠，再次加重葛父的疑心，使其感到如不把良工嫁溫如春后果會很嚴重。在這個促婚事件中，宦娘是幕后的高級指揮家和高級魔術(shù)師，她導(dǎo)演的三次怪異事件，每次都對葛父形成一次心理沖擊，三次促動，終于沖破葛父的心理防線，使良工的婚事按自己設(shè)計的軌道運行，葛公最終同意了婚事。讀者始終被怪異神秘的事件所吸引，在真相大白后，不得不贊嘆：宦娘太聰明了，方法太奇妙了，幻術(shù)太美了，會感到無比開心愉悅?！断狡健分袃蓚€冥王府鬼衙役救助席方平的辦法也很巧妙有趣，席方平被冥王判為鋸解之刑，兩個鬼役知道席方平大孝無辜，不忍心加害，但又不能不執(zhí)行，他們在鋸解過程中暗做手腳，鋸到胸口時鋸鋒偏斜繞過心臟，雖然加重了受刑者的痛苦，卻保全了其心臟完整不受損。在將其身體鋸為兩半時，又送他一條奇妙的絲帶，把席方平兩半的身體捆起來，不光使身體復(fù)合，而且疼痛頓消，使席方平能夠繼續(xù)與惡官斗爭并最終取得勝利。這一情節(jié)中陰間把人當(dāng)木頭來鋸的酷刑極其慘烈怪異，二鬼救助受刑者方法很感人、很奇異，用鋸來鋸人是極幻之事，二鬼救助行為生成了奇幻之趣。讀者在欣賞宦娘、鬼役神奇有趣的助人方法時更感受到他們的良苦用心和心靈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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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eauty of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of Fox Ghost's

Image from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ZHENG Chun-yuan

（College Newspaper Editorial Department

Guangdong Peizheng College，Guangzhou 510830，China）

Abstract：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is famous for its images of fox ghosts and it has achieved the highest realm of art. The images of fox ghosts have the distinctive artistic charm which is so hard to surpass for all the other similar works in the history. One of the important reasons is the various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of fox ghosts under the vivid writing of the author. That's the colorful beauty of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The beauty of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of fox spirits is shown through the following aspects：frankness、wise schemes、treasures、responses、boudoirs' funny talk and antics. The beauty of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of ghosts manifests as weirdness、wildness、sarcasm and helping behaviors. The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of fox ghost's image enhances this work's entertainment and creates the unique charm of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extremely abundant aesthetic glamour and infinite artistic vitality.

Key words： 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fox ghost's image；beauty of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責(zé)任編輯：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