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榮俠

石緣

◎杜榮俠

城北的魏陽山，我經(jīng)常去。置身山中，使人如入清澄透明之境，身心了無雜塵，會覺得莫名輕松。

在山中逗留一兩個時辰，回到山腳下，喜歡坐在那石階上歇腳。那石階像女人的一條玉臂，娉娉婷婷向遠(yuǎn)處舒展，把魏陽山輕擁入懷。我喜歡這石階，其實(shí)是喜歡石階邊大大小小的石頭，大的才如拳頭，小的僅如拇指，形狀不一，看似隨意，卻也錯落有致，如影隨形隨玉臂似的石階向前延伸。小石頭乳白色為主，石階和小石頭結(jié)伴給蓊郁青翠的魏陽山滾了一道白色的花邊。

這石階，這小石頭，我是熟悉的。我喜歡沿著長長的石階，弓著腰尋寶似的往前尋，終相中兩塊心儀的小石頭，帶了回來，與千萬塊小石頭中，我一眼認(rèn)定了它倆，冥冥之中，我們注定是有緣的。

回家，清水洗凈，坐在書房，仔細(xì)端詳這兩塊光滑清涼的小石頭，愛不釋手。拿出畫筆和毛筆，依石頭原有紋理和形狀在上面勾畫。一塊像扇面，上面有幾條紅褐色的細(xì)紋，似扇骨，用小楷在上面題王維《山居秋暝》中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古樸而典雅；一塊鵝蛋型，玉潤白皙，有個小小的黑點(diǎn)，怎么洗也洗不掉，勾勒了一幅古典仕女圖，那黑點(diǎn)恰成了一顆炫目的美人痣，風(fēng)情畢現(xiàn)。

加繆說：“我們希冀透過人的面孔得到的秘密和狂喜，也可以從石頭那兒得到?！背聊氖^不說話，它遇到了人，人傾注以感情，石頭活了，有了靈性和靈氣。

那個夏天，和女友去青島，在一家酒店吃飯。有一道招牌菜，美其名曰：雞蛋滾石頭。雞蛋怎么滾石頭？很好奇，對于都沒見過的東西，我們總懷有好奇之心。服務(wù)生現(xiàn)場展示：一個黑色的大碗，里面放了三個滾燙的黑色鵝卵石，服務(wù)生把調(diào)好佐料的雞蛋攪勻倒進(jìn)黑碗，筷子輕撥，黑碗里嗤嗤作響，頓時香氣直沖味蕾，很快金黃锃亮的嫩雞蛋便熟了。朋友的女兒貝貝五歲，興奮得大呼小叫，吃得不亦樂乎，一盤不夠，嚷著還要吃。讓服務(wù)生又做了一次，喜歡索性吃個盡興。回到賓館，我們還津津樂道談?wù)撨@道“滾蛋”菜，沒想到貝貝一下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鵝卵石，在我們眼前晃。女友哭笑不得，這鬼精靈啥時把滾燙的小石頭藏口袋里了？小丫頭說回家后還要吃雞蛋滾石頭。

現(xiàn)在想來，那小石頭滾出來的雞蛋，真的是美味，鮮嫩酥軟，油而不膩，小小的光滑的鵝卵石功不可沒！

記憶里一直有一塊石頭磨滅不掉，小時候祖屋的屋后右墻角立著一塊大石頭。我還發(fā)現(xiàn)村子里好多人家的屋后右墻角邊也立著一塊大石頭。腦袋里藏了問號，問母親屋后怎么放著石頭？母親告訴我陰陽先生說石頭能避邪、保平安。

現(xiàn)在暫且不論這說法迷信與否。那時，一塊堅(jiān)硬的石頭被淳樸老實(shí)的祖輩和鄉(xiāng)鄰寄予厚望，虔誠地立于屋后，石頭成為鎮(zhèn)宅之寶，祈求它能保一家老小安順。如今，石頭成了連接我與故鄉(xiāng)的一條線，沿著它，我回到兒時，追憶清晰又模糊的那段舊時光。

行走在湖邊、河邊、山中時，我的目光會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石頭絆住，想象它們的前世和今生。春夏秋時節(jié)，人們一般會忽視這些石頭，因?yàn)橛懈赖木爸略谖麄兊难矍?，到了冬季，萬物蕭條，蒼涼荒蕪，孤傲堅(jiān)硬的石頭一下子凸顯在人們眼前，讓人不得不多看它幾眼。其實(shí)石頭才不在乎你看不看它呢。它像修煉千年的佛，你看與不看，它都端坐于那兒，不增不減，不悲不喜。

三毛是極愛石的，她在《石頭記》中寫到：“夜來了，荷西睡了，我仍然盤膝坐在地上，對著石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要看出它的靈魂來，要它自己告訴我，藏在它里面的是什么樣的形象……”在三毛的眼里，每一塊她精心淘來的石頭都是會說話的，當(dāng)然，只有三毛能聽得到，只因她懂一塊石頭的悲喜。

白居易亦把石頭當(dāng)寶貝來著，他曾撿到兩石，作《雙石》詩：“人皆有所好，物各求其偶。漸恐少年場，不容垂白叟。回頭問雙石，能伴老夫否。石雖不能言，許我為三友?！眱蓧K山間的石頭，遇到香山居士，亦是其幸。因白居易視其如友，溫柔以待，厚愛有加。

看著眼前的兩塊小石頭，它在柔和的燈光下，溫潤如玉。我堅(jiān)信，自然界中，萬物皆有靈，冰冷的石頭也不例外。于山川育化而來的石頭，或棲身荒郊野嶺，或成為城市建筑物的一部分，而這兩塊沉默的小石頭穿越千山萬水與我相遇，成為我書房中的一寶，我能不珍惜否？

靜默的石頭，見證了世間萬象。當(dāng)你獨(dú)處城市一隅，靜對一塊石頭，你會明白“心系一處，守口如瓶”是人生最高的境界，你會領(lǐng)悟偉力常棲身于卑微低調(diào)之中。 試想，世間若能多幾個人靜默如石，世界便少了許多聒噪！

原刊《林中鳳凰》2015年第六期

（責(zé)任編輯 季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