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涵今
多位受訪對象都對《捉妖記》的衍生品開發(fā)表示遺憾。該片票房逾24億元,按好萊塢標準,其衍生品銷售額也應為幾十億元,實際情況是只賣了幾百萬元
如何形容電影《瘋狂動物城》的火爆?在售賣正版電影周邊產品的時光商城,主角兔子朱迪形象的手機殼已經斷貨。
這是2016年的又一個“爆款”。從內容有些“生僻”的《星球大戰(zhàn)7:原力覺醒》到第三部《功夫熊貓》,近4個月來的每一部好萊塢電影,無論票房表現怎樣,都可以在時光商城產生一兩個“爆款”。
一個數字被反復提起:美國電影行業(yè)的盈利只有30%至40%來自票房,其余都來自電影衍生產品和版權出售。相比之下,中國電影收入的80%以上依靠票房。
2016年2月,在《美人魚》帶動下,國內影市以69億元人民幣(約合10億美元)的票房收入,首次超越北美(7.97億美元)。外媒預測,中國可能最早會在2017年超過北美成為全球第一大電影市場。然而,票房33億元的《美人魚》,在周邊產品上并未有太多作為。
國產電影衍生品的最近一個成功案例可能要追溯到2015年的《大圣歸來》:由衍生品運營方“娛貓”和天貓聯合運行眾籌,產品上線首日銷售額便突破1180萬元。
然而,像孫悟空這樣既叫座又叫好的國產IP實屬稀缺。國內衍生品從業(yè)者不僅面臨“無米之炊”的尷尬,從產品研發(fā)、生產到銷售,每一環(huán)節(jié)都期待著自己的突破。
衍生品成了“宣發(fā)品”
產業(yè)內互斥性競爭現象普遍存在,嚴重的資源不對等、信息不對稱導致各利益方缺少驅動力——這是許多受訪從業(yè)者對國內電影衍生品行業(yè)現狀的共同感受。
“電影衍生品市場的開發(fā)單純靠一方的力量是做不起來的,必須對整個產業(yè)鏈條進行重新整合分工,從產業(yè)格局上創(chuàng)造一個適合電影后產品消費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這個市場的活力才能被釋放出來。”時光網CEO侯凱文曾這樣總結。
2015年起,阿里影業(yè)、中影股份、微信電影票、貓眼電影、時光網等影業(yè)公司或電影票電商平臺都將電影衍生品作為布局影視全產業(yè)鏈的重要一環(huán),有的已進行實質性推進。
一個例子是由中影與北京電影學院協(xié)作共建的中國電影衍生產業(yè)研究院,擬于2017年起招收全國首個“電影衍生品計劃”專業(yè)全日制本科生。
該院院長尼躍紅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華誼方面說,你們這邊的人來一個我們要一個?!?/p>
但要解決的問題仍很多。在尼躍紅看來,衍生品行業(yè)發(fā)展起來仍需要三五年時間,“重要的不是設計出一個產品,而是這么多領域如何關聯到一起,形成產業(yè)集群?!痹搶W院目前接收的數位研究生全是跨專業(yè)出身——有學動畫的、學油畫的、學多媒體產品的,對衍生品設計缺乏基礎,老師們只能從頭教起。
相比之下,票房的誘惑簡單明了。阿里旗下娛樂寶市場總監(jiān)陸歡為《瞭望東方周刊》進行了比較估算。
按照行規(guī),如今一部票房收入為三四億元的電影,制片方約可拿到1億元,除去制作和宣發(fā)成本,純收入在兩三千萬元左右。
如果做衍生品,就算售價較高的每件產品平均200元,片方只能賺到一二十元,這樣要賣出5萬件才可能獲得1000萬元。考慮到普通消費者的購買欲和盜版的沖擊,要達到這個數目并不容易。
現在,片方普遍把衍生品作為推廣工具,以贈品的形式送給相關從業(yè)人員。考慮到成本,大部分此類衍生品做工都比較粗糙,不適合銷售。
福州漫品文化創(chuàng)意有限公司CEO谷佳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們公司多與漫畫作者合作開發(fā)衍生品,很少直接與電影片方合作。因為大多數片方不重視衍生品研發(fā),往往跳過產品研發(fā)公司,直接找生產企業(yè)生產。但后者很少有專業(yè)的設計師,導致產品粗糙。
在有足夠研發(fā)投入并注重產品質量、銷售渠道等情況下,“我們做過賣得最好的產品,賣了十幾萬的量?!惫燃呀榻B。
傳統(tǒng)商業(yè)模式之下,利益鏈條無法達到充分整合,也降低了各方把衍生品作為產業(yè)進行推進的動力。
品牌廠商、銷售平臺等也有自己的考慮。摳電影衍生品事業(yè)部負責人遲浩對《瞭望東方周刊》透露,因為國內許多制片方對衍生品不重視,往往把IP拿去賣錢,期望以授權費來沖抵影片的宣發(fā)費用,然而衍生品開發(fā)和銷售方更希望免費獲得授權,這就導致“各方都談不攏”。
國產IP短板
“這一行得靠內容吃飯?!卑⒗镉皹I(yè)衍生品業(yè)務負責人董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衍生品是否能火,最終還是取決于IP本身。
人們購買衍生品更多是購買一種情懷或一種文化附加值。
電影網市場負責人宋炎烜近兩年開始籌備衍生品業(yè)務,他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國產電影更像是快消品,單純追求快投入、快產出使國產IP難成體系,影響了衍生品的開發(fā)。很多小型衍生品公司更多是在賭某個IP的票房前景,“東抓一把,西抓一把”。
由于國產IP 缺乏積淀,衍生品黃金售賣期相對短暫。中國電影從院線上映到視頻網站付費期,生命周期一般只有幾個月,隨著電影熱度褪去,衍生品也將滯銷。
有些IP往往面臨“叫好不叫座”的尷尬。金庸先生92歲壽辰之際,淘寶網曾拍賣過一批金庸道具的形象復刻版。一把1:1未開鋒的屠龍刀,制作工藝十分精良,但陸歡發(fā)現最高報價僅500多元,遠未達到開發(fā)商對它的預期。
國產動畫電影的薄弱也制約了衍生品行業(yè)的發(fā)展??傮w而言,動畫電影比真人電影更容易推出衍生品。
一方面,做真人形象的衍生品須獲得演員本人的授權,難度很大,而動畫電影既少了這一層障礙,又更容易提煉具象元素,比如鋼鐵俠的面具、美國隊長的盾牌。遲浩說:“要是真人電影,就要費腦子去想你要去做什么,這個過程很痛苦?!?
問題是,在重度依賴明星的國產電影市場上,“國產動畫片票房過億元就很不錯了?!边t浩感嘆。比如《小門神》系列衍生品的推廣,就受制于電影本身——由于IP積淀不夠,影片票房和影響力有限,衍生品雖然制作不錯,銷量仍然不佳。
目前市場上最受歡迎的還是《熊出沒》《喜羊羊與灰太狼》這類動畫片的周邊產品,主要面對低齡化群體。當然,它們大多缺乏收藏價值,只是嬰童玩具。
如今不少國內片方和品牌廠商也嘗試從本土經典動畫中挖掘IP、開發(fā)衍生產品,然而,“激活經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擁有葫蘆娃、哪吒、黑貓警長等經典IP的上海美影廠于2013年初就成立了衍生品部門。但現下青少年多被美漫和日漫“俘獲”,單純靠懷舊情懷難以帶動大市場。
“我們都在期待爆款電影的出現?!敝袊娪把苌a業(yè)研究院副主任吳國強對本刊記者說,由于缺乏可持續(xù)運營的國產電影IP,現階段國內衍生品從業(yè)者更多是引入國外成熟IP,但昂貴的版權費用讓大部分小生產商退而卻步。
不過,如時光網CEO 侯凱文的觀點:“從長遠看,國產影片衍生品才是中國電影產業(yè)的藍籌和支撐?!?/p>
正版和盜版的差別在哪
衍生品行業(yè)面臨的另一大挑戰(zhàn)是盜版的侵蝕。一些適合衍生品開發(fā)的現象級國產電影,往往因制片方沒有先見之明而錯失良機,反而讓盜版商鉆了空子。
比如《讓子彈飛》中的麻匪面具,并非是制片方策劃的衍生品,而是盜版商自行根據電影形象制作。據估算,制片方因此錯失了約3000萬元收入。
問題是,當做工、設計相近,只有價格和一些似乎不太重要的標簽成為辨別正版盜版的標準時,普通消費者很難選擇正版。
“正版不光是說你這個名分,而是你要比盜版的東西好,人家才會埋單。你覺得你是原配,但是你長得很難看,也沒有辦法?!倍秸f。
《捉妖記》出品方安樂影業(yè)總經理張晗就曾對本刊記者坦言,他對首批開發(fā)的毛絨“胡巴”不甚滿意,因為電影中的“胡巴”是通身光滑的萌物。
多位受訪對象都對《捉妖記》的衍生品開發(fā)表示遺憾。該片票房逾24億元,按好萊塢標準其衍生品銷售額也應為幾十億元,實際情況是只賣了幾百萬元。
遲浩對本刊記者說,這是由于片方“缺乏衍生品意識”,直到上映前一個月才決定做衍生品,設計、生產等周期很緊迫。電影上映后一些盜版商、小公司乘虛而入,制作了大批“胡巴”玩偶趁熱撈金,而制片方為了奪回市場趕工制作,結果卻因為“缺乏銷售渠道,壓了幾十萬的貨”。
此外,在尼躍紅看來,這類“胡巴”只是直接將電影形象生產出來,根本談不上衍生品設計。
陸歡則總結:國內廠商目前對衍生品的理解局限于“貼標”,一個抱枕、一頂帽子或者一個數碼產品,貼上IP形象標志,就算是衍生品,并未巧妙融入IP精髓。
目前,衍生品主要分兩種:面向少數高端消費者的收藏型衍生品;貼合普通人群的功能性日用衍生品。前者人群較為垂直、小眾,但購買力更大、黏性更強;后者輻射的人群則更為廣泛。
衍生品收藏其實在中國已有一段歷史,只不過囿于渠道,海外購買極不方便。陸歡回憶,國內很早就有了專門進口、售賣變形金剛衍生品的商店,上世紀90年代末,一個變形金剛最高就能賣到2萬元,依舊受到資深粉絲追捧。
如今,由于消費能力的提高,2000元左右的人偶也經常被買空。但尼躍紅認為,衍生品只有成為老百姓日常消費的東西,進入大多數中國老百姓的生活中,產業(yè)才能發(fā)展壯大。
至于偏高的正版衍生品價格,在遲浩看來,還有待于國內版權保護機制和市場機制的健全,由此多元商業(yè)模式便可以展開,成本也會降下來,形成良性循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