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廣西·晴天
書法風格在心境
◎文/廣西·晴天
許多寫書法的人都有一種遺憾——遺憾現在社會進步太快,先是圓珠筆、鋼筆取代了毛筆,繼而打字輸入取代了書寫。書法在現代社會越來越邊緣化,古代尊崇書法的“美好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我倒認為這對于書法來說并非憾事,正是因為書法不再應付實用,所以終于可以完全回歸藝術,可以隨心所欲,也就更能夠體現書寫者的心境。
我練過篆、隸、行、草、楷,對歷代書法大家的作品都有一定的研究、臨摹。我練那么多種字體,為的是什么?
篆、隸、行、草、楷的練習,是為了掌握特定的技法或風格。然而,后來之所以練習那么多不同的字體,并非我要成為“書法大家”,而只是想要通過臨摹書寫的方式,嘗試體會出那些字體的背后所蘊含的美學意義。
比如,魏晉是中國歷史上所謂最“風流”的時代,那個時代文學藝術的發(fā)展燦爛無比。劉義慶以一部《世說新語》,記載了那個時代中六百多人的言行,為后世保存了一個難以想象的、風流瀟灑的文化盛世,然而,如果沒有王羲之、王獻之、王恂那一手流暢漂亮的書法,千年之后的我們就只能在文字的抽象描述中,去想象所謂的魏晉風流究竟是什么境界。而那種想象,將因沒有可以比附的視覺驗證,而顯得貧乏、蒼白與不實在。
如果沒有《寒食帖》,我們如何可能想象蘇東坡謫居黃州時生活的窘迫?第一年八月,他的乳母王氏卒于臨皋亭,自己戴罪于邊陲,連生活都成問題,雖然在友人幫助下得以躬耕自足,但心中苦楚,自是不言而喻。若不是《寒食帖》以一時的書寫凝固了當年蘇東坡的生命境界,詩是那樣的詩,字是那樣的字,心情是那樣的心情,我們又如何讀出“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的心境,而后體會出原來文采風流天下聞名的蘇東坡,其曠達瀟灑的背后,包含著多少流離顛沛的凄涼?也正是生命的困頓,才成就了一代文豪真正的曠達。這些復雜微妙的情境,全部都蘊含在《寒食帖》的筆畫中,這是書法的神妙,在無意的書寫中顯露了它的威力。
書法是今人唯一可以看到的古人親手寫的東西,他們的思想、情緒通過文字,化為線條,成為永恒的心情。臨摹古人的作品,讓我可以感受到為什么結構不穩(wěn)、筆畫生澀的魏碑,其集體成就竟然可以在書法史上與二王系統相提并論,那是因為書法在這個時候不只是書法,而是在魏晉南北朝那樣兵荒馬亂、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中,對亡逝親人的懷念,對慈悲佛法的無邊向往。于是在樸拙的筆畫中,魏碑凌厲的筆法便蘊含了最虔誠的書寫方式,那是用生命雕刻出來的線條。
也只有用這種方式,通過臨摹與想象,或許我們才可能讀出弘一大師晚年書法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境界。他淵深的佛學修養(yǎng)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那“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的境界,更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體會了解的。當時光消逝,弘一大師的音容法像也隨之而散,但他親自寫的書法代替了錄音影像,讓我們從中了解大師生活中無處不修行的法門。
對我來說,寫字的時候,功力只是基礎,心境才是決定當時書寫風格的根本,于是一時之書便是永恒,無法復制,無法重現,就像《金剛經》有名的四句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碧K東坡說,“我書意造本無法”,應該也是這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