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沐

一只不存在的熊

文/沐沐

1

冬天的晚上，天總是黑得很早。

黃昏的時候，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樣陰冷的晚上，應該不會有病人來了吧？

我躺在壁爐旁邊的搖椅上，隨著像小溪流水一樣舒緩的音樂，慢慢地搖晃著那把祖父留下來的藤搖椅。

我是一個心理醫(yī)生，每天都會接診很多奇奇怪怪的病人，幫他們排解心理問題。但更多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垃圾桶，裝著人們傾倒的垃圾。當垃圾桶裝滿的時候，我也需要把它們倒掉。

“也許，我該給自己放個假，好好輕松輕松了。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都要去看心理醫(yī)生了?！蔽視r常這樣想著。

壁爐里的火把家里烤得很溫暖，這樣的溫暖把瞌睡蟲也招來了，我慢慢地閉上眼睛。

“咚咚咚，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不僅把瞌睡蟲嚇跑了，而且也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這樣急而重的敲打聲仿佛是敲擊在我的心上。

“誰呀？”

“是大三醫(yī)生家嗎？我是來找您看病的?！?/p>

“您今天好像沒有預約吧？現(xiàn)在都這么晚了，還是改天再來吧?！?/p>

“可是，可是醫(yī)生，我的心好痛好痛呀!”

很多病人，不想讓別人看到他們來找心理醫(yī)生看病，所以專門挑晚上的時間來。像這樣深夜拜訪的病人，我接待過很多，我把那個人讓進屋里來。

“屋里真暖和呀！”那個人把手放在嘴巴邊哈著氣說。

“像您這樣沒有預約的人，我一般是不看的。”對于他這個時候的拜訪，我有點不高興。

“謝謝了，醫(yī)生。我可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趕來的。不停地趕，還是來晚了，不好意思呀?！?/p>

這個看上去非常魁梧，有著一臉絡腮胡子顯得有些兇狠的男人，說話倒是很有禮貌，這讓我對他有了些好感。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

“醫(yī)生，我的心好痛，好痛呀。痛得都不能呼吸了?！?/p>

“哦？”

我拿出聽診器放在他心臟的位置聽了一會兒。心臟跳動得非常有力，就是太快了。

“您的心臟一直都跳得這么快嗎？”

“不，不是的，醫(yī)生。我的心臟不總是跳得這么快。您現(xiàn)在聽到‘咚咚咚”非?？斓奶?，是因為我一刻都沒有停歇，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趕來?！?/p>

“哦，是嗎？那是什么地方呢？”我沒有在意，隨意問了一句。

“北邊的那個深山里?！?/p>

“哦，那么遠呀，難怪。您開了幾天的車？”

“不，我是跑過來的。您看，我現(xiàn)在還在喘氣呢。”他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北邊的那個深山，就算是開車也要三天三夜呀。

不過，我對他的話并沒有在意。很多病人在我這里說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話，我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您心痛這個毛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具體是什么時候，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現(xiàn)在是越來越重了?！?/p>

“您做過什么檢查沒有？”

“做過了很多檢查，醫(yī)生都說沒有問題，還說我的心臟壯得像牛一樣呢。”

“都做了哪些檢查?！?/p>

“做了B超、CT、透視……哎呀，好多好多呢！我也說不清楚。不過醫(yī)生說該做的檢查都做了，就是沒有找出原因。”

“可是，醫(yī)生，我的心真的很痛很痛。痛得都不能呼吸了。”

聽了他的話，我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很多病人由于心理原因也會引起心痛。

“您這個疼痛通常在什么情況下發(fā)生？”

“說出來，您可不要笑話我呀。我一想到阿嬌，就會覺得心痛?！?/p>

果然，我的猜測沒有錯！是由于感情引起的心理問題?！鞍伞?，一聽就是一個女子的名字。

“是嗎？您很喜歡她，而她不喜歡您？”

“哎喲，您怎么一聽就知道呀，真不愧為是有名的醫(yī)生呀！看來我這趟沒有白來?！蹦莻€男人的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

“您說得沒錯，她不喜歡我?！?/p>

“她不喜歡我，我可以接受。可是，她居然喜歡一頭熊?！?/p>

“她喜歡一頭熊，也就算了，只要她喜歡就行?？墒牵尤幌矚g一頭不存在的熊。”

“哦？”聽到這里，我來了興趣，身體向前傾了傾。

“那您是怎么知道那頭熊不存在的？”

“我們住的那個深山，我非常熟悉。我陪著她找遍了山里的每一個角落?？墒?，連一根熊毛也沒有看見?？粗臉幼?，我很心痛，我又一個人在山里一遍遍地尋找?？墒?，還是一無所獲?！?/p>

“那么，她喜歡的那頭熊是從哪里來的？”

“我不清楚，而且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只說是在她心里面的一頭熊?！?/p>

“哎！就是搞不清楚，所以才會那么心痛呀。看著阿嬌為著一頭不存在的熊日益消瘦，我就覺得心痛。而且，越來越心痛了?！?/p>

我同情地看著那個魁梧的男子，又是一個被感情折磨得心力交瘁的人呀。

“醫(yī)生，您知道的，如果她喜歡的那頭熊是存在的，我還可以幫阿嬌找到它?？墒?，可是……哎?！蹦莻€男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是呀，遇到這種事情，誰都會覺得無能為力的。”我安慰著他。

“阿嬌找不到那頭熊，心里面總是覺得空蕩蕩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粗荒穷^熊折磨得憔悴不堪，您說我能不心痛嗎？我們已經(jīng)找過無數(shù)遍，可是連一根熊毛都沒有找到。阿嬌越來越憔悴，我看著她也就越來越心痛?！?/p>

“這就是引起您心疼的原因？”

“是呀，我多么希望能找到那頭熊。但是，現(xiàn)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醫(yī)生，您說怎么辦呀？我不能痛死，我要是痛死了誰來照顧阿嬌呀？”

眼前的這個男人讓人覺得暖和，我不由自主地非常想幫助他。我對他說：“您愿不愿意試試催眠術(shù)，這樣或許對您有些幫助？”

“哦，要是有幫助，我是很樂意嘗試的?！?/p>

我拿出自己的水晶球，在他的眼前晃悠起來。

“看好了，您盯著這個水晶球看。注意力集中，慢慢放松?！?/p>

……

2

看到了，我看到了……深山里有兩只熊，它們正在一起嬉鬧玩耍。

“阿呆，把你拿到的蜂蜜給我?！?/p>

“我才不給你了，想吃自己爬到樹上去掏?！?/p>

“哼！你給不給？不給我可生氣了，誰稀罕吃你的蜂蜜?！?/p>

“別，阿嬌，你別生氣，我是跟你鬧著玩的?！?/p>

看著阿嬌開心地吃著蜂蜜，我也很開心。蜂蜜很甜，阿嬌吃了一定會口渴的，我得去給她打點水來。

我來到小溪邊，用人類丟下的一頂帽子給阿嬌舀水。小溪很清澈，呵呵，我看見一條大肥魚在一個淺水洼里蹦騰。

我“撲騰撲騰”跳到水里，一下子就把魚撲住了。

阿嬌最喜歡吃魚了，我看著還在手里擺動著尾巴的魚，想到阿嬌一副饞嘴樣就覺得開心。

我拿著魚和水去找阿嬌。

突然，一陣山風吹過來，我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那種味道我非常熟悉，終身難忘！我的父親就是被一個散發(fā)著那種味道的動物打死的。那是一種香煙、汗臭、火藥混合在一起的臭味。

“不好！”我大叫一聲，丟下手中的魚和水向阿嬌跑去。

果然，在一棵樹后面，一個人正端著槍。

順著他瞄準的地方，阿嬌那個好吃佬正坐在一個樹樁上，全神貫注地吃著蜂蜜，她身體最脆弱的地方完全暴露在槍口下。

我離阿嬌有十步，離那個人有二十步。

于是，我不顧一切地跑向阿嬌，把她推向一邊。

“砰”的一聲槍響。

我倒了下來，血從我的肚子里涌了出來。

阿嬌大吼一聲，那個人看見有兩頭熊，嚇得丟下槍跑了。

阿嬌把我扶到山姥姥那里。

山姥姥氣得暴跳如雷：“跟你們說了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們就是不小心?，F(xiàn)在我的山里就剩下你們兩頭熊了。你們要是再有什么閃失，我怎么對得起山神的重托呀？”

山姥姥邊說，邊在她的瓶瓶罐罐中到處翻。終于，她拿出了一個粉紅色的玻璃瓶。

“快，快，阿嬌，把這個藥給阿呆敷上去?！?/p>

山姥姥的藥真是神奇，敷上去后，傷口就不流血也不痛了。

由于失血過多，我十分虛弱。

山姥姥一邊幫我包扎傷口，一邊搖著頭說：“這不行，這不行，這樣下去怎么行喲。我得想想辦法?！?/p>

山姥姥對我們說：“你們倆給我記住了，就待在我這里，直到我想出好辦法?！?/p>

“山姥姥，您要是沒有想出好辦法，我們是不是就要在這里待一輩子？”

“那當然！”

“可是，那樣我會被憋死的?！卑煽粗嚼牙讶鰦傻卣f。

“不會的，我會想出辦法的?！?/p>

“您要是有辦法，現(xiàn)在也不會就剩下我們兩只熊了。”阿嬌撇撇嘴說。

“什么？！”山姥姥聽了阿嬌的話氣得跳起三米高，“你再說一遍！”

阿嬌知道說錯了話，吐吐舌頭，不敢再出聲。

“哼，我現(xiàn)在就開始想辦法！”

于是，我和阿嬌就看著山姥姥在洞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時而露出笑容，時而皺起眉頭，時而發(fā)出一聲驚喜的尖叫，時而又唉聲嘆氣地搖頭……

在我和阿嬌被山姥姥轉(zhuǎn)得眼睛發(fā)花、腦袋發(fā)暈的時候，終于聽到山姥姥的歡呼聲：“太好了，太好了，有辦法了，有辦法了。”

“什么辦法？”我和阿嬌異口同聲地問道，我們被山姥姥轉(zhuǎn)得發(fā)出一道道光圈的眼睛終于解脫了。

“我怎么這么聰明，這樣的辦法也想得出來？”山姥姥在那里自鳴得意起來。

“什么辦法呀？”我和阿嬌又異口同聲地問。

“我想，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山精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了?！鄙嚼牙堰€繼續(xù)自我陶醉著。

我和阿嬌徹底無語，看著山姥姥。

過了一會兒，山姥姥終于從自我陶醉中清醒過來了。

“變成人，把你們變成人，變成兩個守護山林的人！”

“雖然你們還流著熊的血，雖然你們還有著熊的膽，但是你們卻是人?！?/p>

“變成人，變成人，變成兩個守護山林的人。我也可以睡睡懶覺，走走親戚，到處逛逛……不用每天再提心吊膽了?！?/p>

“對，真是個好辦法！”

“不過，人可是非常精明的。你們一定要忘了自己是頭熊，忘了自己是頭熊，忘了自己是頭熊……”

3

聽了那個人在睡夢中給我描述的情景，我張大的嘴巴忘記合在一起了。

“醫(yī)生呀，找到治療我心痛的方法了嗎？”那個人清醒過來后問我。

“哦，哦，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p>

“是嗎，那太好了?！?/p>

“忘了問您，您叫什么名字？”

“阿呆。”

“是干什么工作的?！?/p>

“山林守護人?！?/p>

“您的肚子上是不是有一處槍傷?！?/p>

“啊！醫(yī)生，您怎么連這個都知道呀！真是不可思議，我自己都不知道那處槍傷是怎么來的呢?！?/p>

聽了這個叫阿呆的男人說的話，我盯著他看了幾分鐘，把阿呆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回去吧，回去把這個傷口給阿嬌看，告訴她其實是有兩頭不存在的熊，他們不孤單。讓他們?nèi)ミ^他們的日子，你們來過你們的日子?！?/p>

“哦，就這樣？”

“是呀，就這樣，回去吧。”

“嗯，也許答案就是這么簡單呢。醫(yī)生，太謝謝您了?！卑⒋裟樕下冻鏊赜械暮┖竦男θ?，向我鞠了一躬。

我把阿呆送出門去，對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彎下了自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