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文軍

時間簡史

天蝎向左，獵戶向右

文/黃文軍

1

午夜十二點，雙月斜照。我在火星A區(qū)第九大街潔凈的石階上盤腿坐下，思考著明天的行程。

隨著科技的突飛猛進，火星已經(jīng)由一個沒有淡水和大氣的死星變成了一個連地球都自嘆不如的藍星。而且，新一代的超能飛行器已經(jīng)讓太空遠航變得十分舒適便捷，就跟坐按摩椅一樣。像我這樣的小學生，只須積攢三年的壓歲錢，便能到火星旅行。

只可惜，科技的突飛猛進并沒有推動文化與藝術前行。我不久前吃的那頓火星快餐簡直難以入口，薯條硬得跟石灰?guī)r似的；至于剛剛看的那場電影，更是令人崩潰，電影的名字叫《蜘蛛俠大戰(zhàn)蜘蛛精》，情節(jié)糟糕得一塌糊涂，電影剛開場五分鐘，我就睡著了。

更令人頭疼的是，我們從兩歲開始就要學習無聊的物理和化學。至于音樂、美術和體育課，學校里一節(jié)都沒有開設。（物理、化學很無聊嗎？大概是作者的個人偏見吧！）這個時代的地球人已經(jīng)達成了一種共識：科技是人類前行的唯一動力，其他都是小把戲！

一想到三天后就要回地球參加《大統(tǒng)一宇宙論》的考試，我的心情就糟透了。我抬起頭，期待夜空中的星星能讓我平靜。

忽然，遙遠的天邊出現(xiàn)了異動。先是一個細微的光點，緊接著是一個大一點的光圈，最后則是一次明亮得連超新星爆炸都會汗顏的閃光！若不是火星外有一層輻射保護膜，所有在這里工作和旅行的人眼睛都會被亮瞎的。

“怎么了？”我嗖地一下站起來，直奔最近的新聞中心。量子屏幕上正在滾動播放這起突發(fā)事件。事件的內(nèi)容令我震驚：冥王星和卡戎星發(fā)生了撞擊。

冥王星和卡戎星都有各自的軌道，怎么會突然相撞呢？

數(shù)小時后，根據(jù)數(shù)百個天文臺和數(shù)千枚空間衛(wèi)星觀測得出的數(shù)據(jù)，天體物理學家們分析出了此次兩星相撞的原因：由于宇宙的突然收縮，星系與星系之間的距離正在變小，天體與天體之間的距離也相應變小，就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碰撞。不僅如此，碰撞將由星系外圍蔓延到星系內(nèi)部，一百天之后，地球將與水星發(fā)生碰撞。

難道人類的末日真的到了？

我不信，我還沒活夠呢。我飛奔到火星一號天文臺求證。當我接連看到數(shù)百個星系竟發(fā)生了藍移現(xiàn)象時，我不得不信了。（紅移表明星系正在遠離，藍移表明星系正在接近。）

可就在我準備轉身離開時，我忽然又發(fā)現(xiàn)了兩個依然紅移的星系。

為什么紅移和藍移會同時出現(xiàn)呢？不僅僅是我，所有的天體物理學家對此都大惑不解。

2

我忽然想到了女巫，不禁掏出了中微子手機。女巫是我姐姐的綽號。

雖然女巫只比我大兩歲，卻比我多了至少兩百年的智慧。與她相比，我這個平凡的男孩一下子成了白癡中的白癡。于是，父母總是更寵愛她。我妒忌她，叫她女巫，還常常和她作對。我弄壞過她的光能卡丁車，偷藏過她的意念八音盒，也抓過半米長的帝王甲蟲嚇唬她。每次她都被我成功地嚇哭，而我總免不了挨一頓臭罵和責打。我的性子很倔，始終不曾向她道歉。

后來，父母離婚了。我隨了父親，她跟了母親。

雖然從小與她不和，但我必須承認，她是天才中的天才。我堅信即便全世界的科學家都弄不懂這個曠世難題，她也知曉其中的原因。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給她打電話，她的電話卻先來了：“詹姆斯，兩天后千萬別回來！”

“別回來？為什么？”

“一切觀察表明，碰撞加速了！如果我計算得沒錯，地球在七十二小時后就將與水星發(fā)生撞擊?！?/p>

“不是外圍的星體先發(fā)生碰撞嗎？如果地球和水星會在七十二小時后發(fā)生碰撞，那火星豈不是早已與土星相撞？”

“你不是也注意到紅移和藍移同時存在了嗎？你知道這說明了什么嗎？其實，宇宙根本不是收縮了，而是發(fā)生了振蕩。這種振蕩就像一個裝滿水的氣球落在地上，當它彈起來時，它各個部分的伸縮變化都是不規(guī)則的。宇宙現(xiàn)在就處于這種不規(guī)則的振蕩中，因此一切的科學演算都是錯誤的，只有我用我的特殊方法推算得出的結論，才是正確的?！?/p>

我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因為我深信，女巫說的是對的：“那你們也會來火星嗎？”

“會！而且我已經(jīng)把我的觀點傳送到了全體三十億地球人的手機終端，通知他們盡快轉移至火星。至于他們信不信，我也無能為力了！”

“那火星能堅持多久呢？”

“火星……”

連接突然斷了，電話那頭是“嘟嘟嘟”的忙音。

發(fā)生什么了？我第一次為女巫感到擔心。

很快，數(shù)以百萬計的飛船從地球心急火燎地趕了過來。往日寧靜恬淡的火星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根據(jù)計算機的精確統(tǒng)計，在這三天里，共有十二億地球人來到了火星。

可是爸爸媽媽呢？女巫呢？

正當我在人群中費力地尋找他們時，地球出事了。并不是地球去撞了水星，而是水星反過來撞了地球……

更強大的爆炸引起了更炫目的閃光，更近的距離也產(chǎn)生了更劇烈的沖擊。要不是火星的雙月此時正好橫亙在地球與火星之間，恐怕火星的一半表面也會被這恐怖的沖擊波毀滅。

夜晚時分，大爆炸停止了。

我們抬頭看向天空，雙月已經(jīng)不見了，它們化成了數(shù)億顆小石頭，你追我趕地墜入了火星的大氣層。剎那間，夜空里盡是一道道五彩繽紛的光線。如此壯美的流星雨，恐怕在全宇宙也是第一次上演。

這個時候，我終于看到了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女巫，爸爸媽媽呢？”

“他們沒來?！?/p>

“他們沒來？難道他們不相信你說的？”

“不，他們相信。但他們更知道，火星承載不了那么多的人。為了其他人的順利遷徙，他們選擇留守地球。”

剎那間，我們倆都放聲大哭起來。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哭，以前不是我笑她哭，就是我哭她笑……

3

以往，火星只是一個用來遠游散心的勝地，如今，它開始履行第二個地球的職責。它規(guī)規(guī)矩矩地自轉和公轉。由于它是獨立板塊，連地震都不用擔心會發(fā)生。

經(jīng)歷了“冥卡”和“地水”的兩次撞擊后，太陽系又變得十分平靜，甚至平靜得有些詭異。因為在目睹了五分之三的同胞在瞬間消亡，我們的內(nèi)心實在無法平靜下來。

為消除人類內(nèi)心的傷痛，文藝開始全面復興。一篇篇感人肺腑的小說、一部部震撼心靈的電影接連出現(xiàn)，給了我們不少慰藉。

最不可思議的是，五十年前就消失的紙質(zhì)書籍居然重新出現(xiàn)了。爺爺說得沒錯，書本是永遠不會消亡的。

一年后，大家終于走出了傷痛的陰霾，開始迎接新的生活。可就在這個時候，海王星突然不見了！

“海王星去哪里了？”在火星一號天文臺的主控室，我問女巫。她雖然只有十三歲，卻已經(jīng)是火星首席科學家了。

“海王星被半人馬星座的恒星系捕獲了。你仔細去看看那個星系，是不是多出了一顆大行星？”她指了指量子屏幕。

“哦！還真的是呢，它不僅捕獲了海王星，還把織女星的三顆小行星也擄走了。這意味著什么？”

“這表明，宇宙大振蕩還在繼續(xù)，而且將會愈演愈烈。你看過一百年前的彩票抽獎嗎？幾十個塑料空心小球被放在一個密封的透明容器里，任由底部氣孔噴出的氣流將它們吹得胡亂跳躍。如果你把那些小球看成一個恒星系，那你就能理解宇宙振蕩的可怕之處了。不僅是太陽，所有的行星和小行星都會跟著劇烈搖擺，不知何時開始，也不知何時終止?！?/p>

“劇烈搖擺？那我們?nèi)祟愡€能生存嗎？”

“當然不能生存！”

“那該怎么辦？坐以待斃？”

“唯一的辦法是用線把整個太陽系固定住?！?/p>

“這怎么可能？”

“這當然可能！我們已經(jīng)有了強大的飛行器，也有了完備的納米技術。只要我們用超級強韌的納米材料將太陽系整體包圍住，然后用數(shù)百億光年長的納米絲在宇宙中左右一拉，不就能把整個太陽系固定住了？”

“可太陽系那么碩大，如何整體包圍住，又如何去拉動？它可不是一個乒乓球?。　薄鞍鼑栂档拿孛苋蝿?，我們父母早就完成了。只不過限于財力，當時沒把海王星包圍進去，不然它這次也不會被半人馬星座的恒星吸引過去了?！?/p>

“難道，我們的太陽系周圍已經(jīng)擁有了一個以太陽為圓心，以太陽和天王星的距離為半徑的球形透明保護膜？”

“你猜得沒錯，這層透明的膜無比堅硬，即便別的星系撞過來，也不會對太陽系造成什么傷害。所以，只要我們能再用一根線將其固定住，太陽系便能保全了。”

“我還是不明白?！蔽业陌装V本質(zhì)暴露無遺。

“我已經(jīng)研制出了兩架能利用宇宙暗物質(zhì)合成燃料并能無限噴吐出強力納米絲的飛行器——蜘蛛精號和蜘蛛俠號。只要我們開著這兩架飛行器繞太陽系外圍的保護膜轉三圈，將其纏住，然后一個往左開，一個往右開，便能將其整體固定，太陽系的所有行星就能在數(shù)百萬年內(nèi)避免發(fā)生這種振蕩?！?/p>

“往左去哪里？往右去哪里？”

“我去天蝎座，你去獵戶座，當然，我們的生命很快將走到盡頭，但飛行器不會，它的內(nèi)置芯片會一直運轉。它將不停地飛翔，穿越百億光年，直到宇宙的盡頭。只是這么做，你害怕嗎？”

“當然不怕！”

數(shù)天后，這項全體火星人都不知道的計劃悄悄上演了。我駕著蜘蛛俠號往獵戶座的方向飛去，女巫則駕著蜘蛛精號往天蝎座的方向飛去。

飛著飛著，我忽然想到，獵戶座不是我們古代中國的參宿嗎？天蝎座不是商宿嗎？由于參宿和商宿分別位于宇宙的兩端，因此當參宿升上東方時，商宿已經(jīng)西沉了；當商宿從東方爬起時，參宿已從西邊落下了。它們是兩個永生不相見的星宿??！

杜甫不是曾寫詩感嘆過嗎？“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我和女巫可是永遠不會再見了啊！

我不禁悲從中來。我好想叫女巫一聲姐姐，說一聲抱歉，只可惜，漫長的空間隔開了電波，一切都已經(jīng)遲了……

想必在她的心里，也是如此吧！